24 ☆、二十四

二十四、

征西大将葉昭歸朝,與柳惜音一同面聖。

朝堂見着葉昭先是炸了一鍋,再見着她身邊的柳惜音,一瞬更是喧嘩地恨不得掀了殿上的屋頂。

“臣葉昭”

“民女柳惜音”

“見過吾皇”

二人雙雙下拜,皇帝不知道是該先嘆氣還是先發火,擡袖讓她們平身:“起來吧”

接着語氣驟沉:“各位卿家可是把着朝堂當成了茶肆?吵鬧不休,成何體統!”

天子一怒,憤憤的大臣立時噤聲。

“之前大捷凱旋,你上書告假未歸,便将你的封賞押後,現下你回朝,應當論功行賞”

皇帝靜了一會,平息下起伏的怒氣,悠悠說道,底下的大臣這才明白當時皇帝對主将不歸一事為何無動于衷。

“柳姑娘于此役中也是功勞甚大”

“擊退西夏,斬殺兩個皇子,護我山河,揚我國威,以功而論,予你二人官爵金銀本是應當,不過朕覺着,還是輕了些,按下該有的封賞不提,你們可有想要的?”

西夏此次失了兩個皇子,元氣大傷,內亂又頻起,大宋邊境起碼可保數十年安穩,休養生息,積蓄國力。

“葉昭确有想求皇上之事”

皇帝說完這番話後朝堂靜了一刻,葉昭神色平靜,撩開衣擺,再度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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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要官爵也不要金銀,只求皇上應允此事”

“是...何事?”

葉昭擡眼,同皇帝對視:“臣想請皇上,為臣與柳惜音賜婚”

“臣想求皇上一事”

燭火晃了晃,皇帝撐着頭,他手邊是一份攤開的奏折,昏黃的光映出上面稍顯淩亂的墨跡。

請辭兵馬大元帥,南平郡王接主将之位,和離,西夏祈王之事......

皇帝又是心驚又是好笑,葉昭的字實在入不了眼,這大約也是她回朝後寫過最長的折子,言辭雖還是簡略,可寫的每件事都在皇帝心裏的鼓上重重敲了好幾記。

“請辭元帥一職為何?讓南平郡王接位為何?”

“南平郡王接掌兵權,須得有個過程,西夏不安分,京城裏也不安分”

皇帝低頭不語,葉昭這幾句話聽着莫名其妙,卻解釋的很清楚。

他最初起意召葉昭回京受封,是為了放她在眼皮子底下,壓住她身上的累累軍功和手下兵權,卻不料她上書陳罪揭破自己是女兒身後,他雖有驚詫,卻并未起殺意,原因無他,怕寒了軍心,怒了民心,再怎麽欺君罔上,葉昭十幾歲上陣,多次殺退遼軍,護得邊關安穩,也不是作假,況且女兒身正好,賜婚下去,一切擔憂便迎刃而解。

現在葉昭忽然想同趙玉瑾和離,幹脆請辭放手兵權,并将他的侄兒趙玉瑾推了上去。

一來心知肚明他的種種忌憚,表明自己和離不是為了擺脫制肘要做些什麽,二來西夏在外虎視眈眈,軍中不容放松,這也是借他的手,用趙玉瑾壓住軍營裏因着世家貴胄不斷往裏塞人而浮躁起來的風氣。此事若是葉昭親自來,指不定要被濺一身腥。

葉昭并不想沾上其他無謂的事。

“趙玉瑾這混小子...可能當得起主将之位?”

皇帝想通其中關竅,嘆息着問道。

葉昭跪着,肩背挺直,雙目閃着光:“是鷹就要高飛”

....

“你方才想求何事?”

皇帝合上折子,默然片刻,提起了她剛才跪下時說的話。

“此事臣也還尚未能确定,因而想先向皇上讨一個承諾”

“...”皇帝蹙起眉頭

“請皇上放心,臣不會信口開河,要皇上做出有害國家的事”

皇帝轉眼去看燭火,眼裏的光明明滅滅:“朕應你”

那夜的情景重現皇帝眼前。

葉昭跪的姿勢都未變,她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眼神倔強,神色認真。

“荒唐!荒唐!兩個女子假鳳虛凰,居然還敢搶奏請皇上賜婚!”

“簡直胡鬧,無法無天!”

“皇上,此事萬萬不可答應啊!”

她身周是此起彼伏的呵斥,可她仍然不動如松,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人。

皇帝同她對視着,對大臣們痛心疾首的請求不發一言。

這朝堂啊,着實太憋悶。

“衆位愛卿,近日祈王病死在封地的消息,想必應當都聽說了”

大臣們齊齊一愣,不知皇帝為何這時提起這事,

只見皇帝撣了撣袖角起身,背着雙手走下來,語氣神色懼是漫不經心,他走到葉昭身邊,扶起她。

“為了國之安穩,此事本應當埋下去,可是朕又想了想,覺得還是該給愛卿們說道說道”

“西夏圍攻嘉興關前夜,嘉興關送了一件東西到朕這裏來,愛卿們不妨猜猜是什麽”

大臣們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想說什麽。

“嘉興關給朕送了份聖旨來,這份聖旨朕都不知道朕有寫過”

皇帝笑出聲:“朕猶記得那一夜看到聖旨時的心情”

僞造聖旨..嘉興關..祈王...再加上那三道未有一絲回應的聖旨....

大臣們一個個低下頭去,不敢再看皇帝。

“若是那夜,柳天拓讓聖旨調開了,西夏大軍攻下嘉興關,長驅直入,衆位愛卿給朕說說,當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被打的全線潰敗,最後又是....

大臣的頭越發低了。

“祈王與西夏之事,最初也是葉昭上書告知,後由葉家軍的軍師胡青追查。這才能及時攔下那份聖旨,保住嘉興關”

皇帝站在朝堂門口,遠眺外面的天空,他此刻覺得,這裏比那龍椅之上,更加開闊。

“胡青還譴人假扮祈往使臣,混入西夏,挑起內亂,引得西夏兩個皇子陣前失和,最後讓葉昭和柳惜音雙雙斬于馬下,大軍潰敗,群龍無首,各部落起了争端,大宋邊境因此,可有數十年安穩時光休養生息,恢複戰力”

殿中靜得可怕,皇帝的語氣平靜無比,像在說着什麽小事。

“朕對葉昭先前已許諾,應她一件事,而今她又以這潑天的功勞,來求朕應允”

“衆卿家,倒是幫朕尋一個理由不應葉昭的請婚,嗯?”

葉家滿門忠烈,十六人為國捐軀。

葉昭護得大宋邊境安穩無憂。

有葉昭此等忠勇良将,是大宋之幸。

趙玉瑾也讓葉昭推着,一飛沖天。

....

一條條數下來,皇帝對葉昭的請婚起初縱覺得荒唐,卻無法說服自己以什麽所謂的人倫禮教拒了葉昭。

若沒有葉昭,今日誰能怒發沖冠在朝堂上信誓旦旦說着人倫禮教?怕一個個面對着邊關飄來的戰火,躲都來不及吧?

他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殿中無人應答皇帝最後的問題,大臣都以袖掩面,顧自沉默,仿佛剛才反對的最激烈的,不是他們一般。

這事說到底,雖然荒唐,可也只是葉昭私事,若要争辯下去,無論怎麽說都繞不過她立下的汗馬功勞,這功勞壓下來,在場所有人都只能閉嘴,何況聽皇上意思,他已有決意,何必去惹一身腥?

什麽人倫禮教,還不是護着自己的食最重要?

皇帝知道這些年吵鬧磋磨的自己的大臣們大多是個什麽貨色,他轉身,去看并肩伫立的那對女子。

葉昭仍然定定看着他,她身側的柳惜音滿目淚水,一雙含情眸落在她身上,生了根一樣。

“賜,宣武侯葉昭,娶柳惜音為正妻,擇日完婚”

東京城讓頒至将軍府的旨意攪開了鍋。街頭小巷說的沸沸揚揚,全是葉昭請婚皇上應允的事。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女子和女子成婚,皇上居然還允了?”

“那能怎麽着,我聽說啊,葉将軍那是用自己的軍功向皇上請的,加官進爵不要,金銀珠寶也不要,就請皇上賜婚”

“葉将軍若是個男兒,這可真是一樁美事”

“話也這麽說,雖說荒唐,可想想葉将軍,十幾歲出征保家衛國,前陣子剛打退西夏,說奇女子不為過啊,這樣的女子,翻翻京城,你也找不出幾個男兒配得上吧”

“就是一活閻王”

“活閻王也是殺的敵軍啊,又不是殺你”

“那柳姑娘也是不得了呢,我兄弟是葉家軍的,幾天前跟他喝酒,聽他說了一嘴...”

“什麽什麽,快快說來”

.....

一上午鬧得不可開交,他們讨論的葉大将軍卻一退朝就帶着柳姑娘去了郊外踏青,臨近午時才出現在城門口,悠悠閑閑騎着馬穿過指指點點的人潮,停在将軍府前。

“阿嫂”

她翻身跳下馬,又扶了柳惜音一把,笑着對杵在門口的範二娘喊了聲。

“先進去吧,我一會就來”

讓紅莺攙走的柳惜音走出很遠還在頻頻回望,範二娘看着只覺得頭發都要愁白了。

“阿昭,你這是何意啊?”

範二娘拉了葉昭一把:“你與惜音姑娘..還鬧到皇上跟前去了?”

“阿嫂”葉昭皺起眉“不是鬧”

“這不是鬧是什麽?你們都是女子,怎能..怎能..唉,讓人戳了脊梁骨罵可如何是好”

“阿嫂,我堂堂正正,有何地方能讓他們戳脊梁骨?”

範二娘氣的揚手要打葉昭:“你!你是敗了葉家的铮铮名聲嗎!”

葉昭不躲,任她打了一巴掌,她沉默一刻,跪在範二娘面前。

“阿嫂,葉家的名聲,從來都是在戰場上用血淚打下來的”

範二娘胸口劇烈起伏:“你要惜音姑娘,我認了,但大可以埋着,為何要天下皆知,阿昭,阿昭,這天下不是你的戰場,只有生死那麽簡單,你們往後,可如何是好?”

葉昭擡起頭。直直盯着範二娘的眼睛:“為何不要天下皆知,我就是要讓天下知道惜音将是我的妻,天下要戳我的脊梁骨,也要先扪心自問,我葉昭做了什麽傷害他們的事了?”

“我十幾歲出征保下的山河,不是這片山河嗎?他們既在這山河中,又有何資格對我的婚事指指點點?”

“阿嫂,我名為昭,就是為求凡事昭明磊落無愧于心,惜音是我要娶的人,我卻不能給她一個名分,這種行徑,何談那八個字?”

範二娘不自覺落下淚來。

阿昭少年坎坷,這些年一直漂泊,她本是盼着此次歸京,能找個好歸宿,安一點心,過上平平安安順順遂遂的日子....

葉昭看出了她眼底藏的話:“惜音就是我的家,我的歸宿”

“和她在一起我才安心,阿嫂,前陣子我帶她回了漠北”

“那年漠北城破後我就覺得我沒有家了,天地那麽大,到哪裏都是漂着的,留不住”

葉昭澄澈的眸子裏漸漸蓄起淚,她卻咧嘴,笑了起來:“可是帶她回了漠北,我又覺得家回來了”

“她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範二娘看不得葉昭哭,她從小做男兒養,性子大大咧咧的,被爹爹抓着痛打都不會哭。

她伸手去抹葉昭眼裏掉的淚,被葉昭給抓住了手:“外面的事,我會解決,他們忘性那麽大,不會永遠盯着我不放,況且我與惜音之後,也可能不常在京城”

“難得卸甲,我要帶她出去轉轉,去風景秀麗的名山,去幽深蜿蜒的秀水”

“天下之大,他們又能追着我道幾時?”

“所以阿嫂,你不要擔心,你是我的阿嫂,也是惜音的阿嫂,好嗎?”

範二娘撫着葉昭的臉,她的眼神殷切真摯,帶着期盼。

像極了從前讨糖吃的模樣。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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