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殇(卷一完結篇)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阿姊的信,說是很是想念我,希望我早點回去,我想着自己出來也有2年了,該回去看看,也就啓程了,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覺得不對勁兒,阿姊給我寫信從來沒有過這麽文绉绉的時候,而且常常用簡化字,甚至英語。這個模仿的人一定就在阿姊身邊,不然不會拿到阿姊的私印,雖然盡量寫得少,還是露出了破綻,我決定不按照信上所說的路走,選了另外一條往京城去的路,又飛鴿傳書,讓百煉之兵的人接應我,當時我以為這個局是沖着我來的,也就沒有通知阿姊,沒想到這個決定讓我悔恨非常,我斷不該輕視對手,她們是沖着阿姊去的。
等我真的見到阿姊,就發現有為數不少的人在向我們靠近,我不得不抄近路,帶阿姊躲避在地下城。
時間來不及了,我們的對手計劃竟然那麽周全,而我們一點風聲都沒有得到。我頗有些關心則亂的意味,貿然來救阿姊,如果兩人都被俘,國家就處于危難之中了。我示意人擊昏阿姊,她雖然吃驚,還是照做,我結下了阿姊倒下的身軀,這個我一直相信和陪伴的人,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了,時不待我,我勉強定了定神,說道:“寫意,給我們換衣服。”
“尊親王的意思是?”谷公子問道。
“所有人都知道,尊親王喜歡白色的衣服,換了衣服就可以了。”
“親王要為陛下涉險?”寫意問道。
“這個地方雖然有陣法,卻不安全,只能犧牲一個,保住另一個。谷公子,你派十個人給我,我要的是死士。”
“是。”
“我和你學過一點武,但世人都以為尊親王是不會武功的,我可以蒙混一下。寫意,為難你要随我去,這條路,死的可能性遠比生的大。”
“婢子甘之如饴。”
“那就走吧。”
我們出去的時候盡量小心,我把所有的細節都做好了,看起來就像我真的是阿姊一樣。很多人沖我而來,我身邊的死士一個個倒下,我看到那個攝政王騎着一批高頭大馬而來,然後我被俘虜了,我笑了,我知道,我的任務完成了,谷公子一定有辦法讓阿姊安全的回宮。只是這個攝政王,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朝日國女皇陛下,想抓到你還真是不容易呢!不過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對你我算是聞名已久了,只是聞名不如見面,其實我們也見過,只是沒有談過,有些事還是面談比較好,你說朝日會用什麽條件來換你呢?還是直接把你的皇位給了你皇妹呢?”
我仔細的端詳着這個高高在上的攝政王,他是四國裏面最傳奇的男人,因為他在所以稀土國才會被吞并,戀水陡然強大,讓我和阿姊措手不及,他有着一股子邪氣,偏偏也有着一身傲骨,這樣的男子真的不該生活在一個女尊的世界。他的長相是棱角分明的,我不記得自己多久不能用過劍目星眉這個詞,但這個人還真是這樣,雖然帶兵,皮膚還是白裏透紅,沒有一點兒黑色,一身的綠衣襯得他格外挺拔。
“女皇陛下,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無可奈何了嗎?還是去寒舍坐坐吧,雖然比不得你們朝日的皇宮,到底也是個好去處呢。不得不說,陛下,你此生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應該就是相信了後宮的人吧?如果沒有他通風報信,我們怎麽會這麽輕易的見面呢?”
我還是沒有說話,我身邊的人,只剩下寫意,我也沒有反抗,就上了馬車,随他去到了戀水國。
到的第二天,他怒氣沖沖的來到我面前,指着我說道:“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停下彈琴的動作,說道:“既然來了不就是已經知道了嘛?”
“很好,”他眯起了眼,瞳仁的顏色變成深褐,臉部的肌肉也在輕微的顫動,摔了我擺在桌上的琴譜,大聲喊道“很好!尊親王,邵棘心,邵棘心!你!很好!”
我靜靜的看着眼前這個發怒的男子,他眼睛裏面仿佛燃了火,拳頭緊握,牙齒咬着下唇,這樣的情狀,是該用怒不可遏來說,還是用怒發沖冠來說呢?于是我看了看他的頭發,很整齊,也沒帶帽子,應該還不會沖冠,想到這裏,我嘴角含了一絲的笑。
“這時候你居然笑得出來?尊親王,還真是和傳言中的不一樣!哼!”
“我是怎麽樣?傳說又怎麽樣?”我漫不經心的問道,一雙手輕輕地理了一下頭發,又開始彈琴,彈得是《陽春白雪》。
“傳說中尊親王只知風月,不問政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是一個遠離朝政的人。”
“以訛傳訛而已。”
“是嗎?”
“遠離的是朝政,不是家人。”
“家人?皇族裏面從來沒有家人。”攝政王發出一聲冷笑。
“只是對你來說沒有。”我依舊彈琴。
“別彈了!”他摁住我的琴弦,我皺了皺眉,這個人還真是不讨人喜歡。他又說道:“你不說皇族裏面有家人了嗎?那我就要看看你的家人、你最親愛的皇姊到底會用什麽來換一個你?”
“金銀你不缺,城池她不給。”眼看着彈不成琴了,我起身說道。
“她連個城池都舍不得?這就是家人、親情?”
“我之所以來,是為了讓朝日不被威脅。阿姊懂我,而且,你們戀水內部的事情還沒解決完,也沒什麽能力再打下去了,不然不會出此下策。你根本不敢對我怎樣。”
他沒有說話,我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後來,他走了,這個羅唐殿裏,又安靜下來。
後來阿姊終于沒有答應他索要城池的要求,他也常常來這裏,一坐就是一下午,晚飯時才會離開,無論我幹什麽他都不會打擾,只是靜靜的坐着。這一日,我又在彈琴,他來了,徑自坐下,寫意還是上了茶。
我開口說道:“既是枯坐,去哪兒不一樣?怎麽這小小的羅唐殿就入了攝政王的眼了?”
“是靜坐,不是枯坐,尊親王用詞不當。”
“可有所悟?”
“沒有。”
“沒有?還說不是枯坐,裝什麽啊?”寫意說道。我搖了搖頭,這個寫意算是摸清楚了攝政王的脾氣,知道他不會動我身邊的人,說話也越發放肆了,以前在阿姊面前的時候,怎麽就沒見她如此?
“得失之間,有無之中,倒是頗有些禪意。”我說道。
“你這裏有讓人安靜下來的能力,朝裏的事,有時候也覺得煩得很,常常一氣之下,就想着撒手不管才好。”
“鳥獸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您今後将何為?”
他呷了一口茶,說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只是我這種人,是不容于世的,世人皆仰慕我,可世人都不會喜歡我,我沒有未來,也沒有羁絆,我能做的,只是轟轟烈烈的死去。只是,呵呵,話說,尊親王,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也可以這樣坐而論道了?”
“唉,終究是太寂寞了。”我喃喃的說道。
“呵”,他輕笑出聲,卻轉了話題:“你點的香很特別,我倒是沒有聞過。怎麽,宮裏的香,你看不上眼?”
“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開者著淨器中,以沉香薄劈層層相間,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過香成。”
“好名字啊!”
“是好名字,心字成灰,呵呵,多好的名字。”我勉強逼自己笑一笑,說道。
“你在這兒呆了很久了吧?”
“三個月。”
“我們算不算不打不相識?”
“你說算就算吧。”我取了香料,重新點上。
“我突然覺得你就這樣呆在這裏陪我,也很好,反正這幾個月,我也習慣了。”
“我呆不久了。”
“切”,他嗤笑了一聲,說道:“看不出尊親王對朝日還是很有信心的!呆不久?本王偏偏讓你呆很久,一直陪伴着本王,看你怎麽辦!”
“有些事情由不得你我。”我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
他突然上前抓住我,說道:“由不由得我,都要由得我,現在我改主意了,就算朝日用再多的城池,再好的金銀主寶,我也不會放你走。”
我用了個巧勁,掙開他,說道:“攝政王似乎不是這樣感情用事的人。”
“人,總該要争取一些東西。”他認真的看着我。
“可惜,有些東西不是你要的起的,與其糾纏,不如放手。”
他攥緊了手裏的杯子,然後一捏,杯子裂開,鮮血流出,“你想都別想!”
我皺着眉看着他的動作,他笑笑說:“怎麽?你也會為我皺眉?”我看了看他,恢複了冷漠的表情,說道:“只是這杯子很貴,你捏碎了太多個了。寫意,下次記得,攝政王來的時候,不要用這樣的好杯子。”
寫意忍俊不禁,說道:“是。”
然後攝政王面色一冷,拂袖而去。
“幾時開始,主子也會和攝政王開這樣的玩笑了?”寫意問道。
“不過是日子太無聊了罷了,寫意,只怕我活不久了,能多笑笑,還是笑笑吧。”
“主子是哪裏不舒服嗎?怎麽說了這樣的晦氣話?”
“寫意,諾走了有三年了,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你心裏也清楚,如今阿姊一切都好起來了,真的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我想休息了,真的,這樣活着好累。”
“王君也會希望您好好活着的,主子,求您不要這樣想。”
“你不知道的,他更希望我陪他。”
“主子…”
“寫意,我對你不起,将你帶來這裏,卻要一個人先走了。這異國他鄉,沒了我,你要怎麽辦呢?你本是阿姊的人,當年是迫不得已跟了我,如今我也是無能為力了。”
“主子,婢子從沒怨過您。這些日子,在您身邊,婢子也很開心的。”
“還有三天就是他的忌日了,寫意,到時候你記得找攝政王來,讓那人斷了念想也是好的。燃雪,不知道怎麽樣了,好想他。”
——我是分割線——
三天之後,我一個人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寫意讓人去請了攝政王,我閉上眼睛,回想起自己在朝日的一生,除了算計還是算計,真的是沒意思,當初我對諾許下的歸隐田園的承諾,也已經無力實現,只是現在我背井離鄉,就這麽故去,阿姊應該也會很難過的吧?我掙紮着爬起來給阿姊寫了一封信,詳述了自己在戀水的情況,又說起我對諾的感情,言語之間雖有留戀卻也勸慰,畢竟我這一走,阿姊是真的踽踽獨行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呵呵。
我剛寫完,就看見攝政王快步走來,一臉喜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盡力對他笑笑,他問我:“今兒吹得什麽風,咱們尊親王還會請我過來?我不是一直都是不速之客的嗎?”
“攝政王,這些日子,承蒙照顧了。”我的聲音盡顯疲憊。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笑了笑,然後筆從手裏滑落,我也閉上了眼睛。
我死了,但是靈魂似乎被禁锢住了,不是說人死了魂魄都會消散的嗎?現在為什麽我的靈魂會被禁锢在羅唐殿?我看見他激動的走上來,搖着我的身體,大聲喊着:“邵棘心,你給我醒過來!醒過來啊!”
過了好久,他看了一眼寫意,問道:“你家主子不是一直好好的嗎?今天是為了什麽?說!”
“今日是王君的三年之忌。”
“忌日?孟林諾,孟林諾,又是孟林諾!他都死了三年了,邵棘心還是想着他,念着他!寫意,我問你,我對你家主子的心意,不明顯嗎?”
“很…很是明顯。”
“可她還是念着孟林諾!我比起你家王君,很差嗎?我哪裏不如他!”
“雖是不差的,但是也是各有千秋的。王君很溫柔…”
“他很溫柔,我卻很暴力,他很善良,我卻很殘忍,對嗎?可是誰規定,到底是誰規定的暴力殘忍的人就不配喜歡一個人,就不配被一個人喜歡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只會欽佩我的功績,沒有人會真正喜歡我?為什麽你還是看不到我?”他跌坐在地上,眼淚噴湧而出。
他在羅唐殿呆了三天,什麽也不吃,偶爾喝點水,他什麽政事也不管,就只是守着我的屍體坐了三天。後來他和寫意說:“寫意,我們送她回家吧?”
“攝政王?”
“這世上再也沒有戀水國的攝政王了,我們送她回家吧?她那麽愛孟公子,應該是希望與他合葬的吧?我成全他們,也成全她的阿姊,這戀水國的江山,我再也不守護了。”
“攝政王,您?”
“寫意,在這裏,沒有一個男子是真的愛權力的,只是因為如果不争取權力,就會被輕視,被抛棄,但是總有那麽一個人,值得一個追逐權利的男子為之放棄一切。男子,終究是為了感情而活的。”我的靈魂看着他,如果沒記錯,類似的話,徐圖也說過。
“來人。”
“在。”幾個人在外面應道。
“去府裏把那口金絲楠木的棺材拿來。”攝政王說道。那些人領了命就去了。
“攝政王,金絲楠木是帝王用的,您…”
“我想朝日的女皇不會介意的,畢竟她都肯用‘尊’這個字去封邵棘心。不過是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而已。我去取一件東西,我們等等就出發,日夜兼程,往朝日去。”
他拿了一個瓶小巧的泛着藍光的瓶子回來,沖着寫意說道:“這是寒玉瓶,短時間內可保屍身不腐,我們立刻出發。”
我正想看看那寒玉瓶的樣子,就突然感覺到一股吸力,再也沒有辦法聽到什麽,看見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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