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又過了兩天，CBD，售樓中心。

才剛過十點就已經來了不少客人，趙占飛有一搭沒一搭地按着激光筆，眼巴巴看着客戶都被老人拉走了，又沒有吳原這個行走的學習機給他做榜樣，只能盯着幾張戶型圖發呆。

吳原不在的日子好無聊啊……

“小趙！”有人拍他肩膀。

趙占飛一哆嗦，脫口道：“前輩，我我沒偷懶，我——”

轉身，幾個女同事笑眯眯地走過來。

“小趙呀……”

認識這些前輩這麽久，趙占飛還不知道她們能發出如此甜美的聲音，瞬間雞皮疙瘩掉一地：“啊？”

“你知道吳原什麽時候回來嗎？”女同事們互相遞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嬌聲問。

一句話開了趙占飛腦中的警報器，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仔細打量幾個前輩的臉，他清楚地記得其中幾個人原來對吳原并不友好，這會又旁敲側擊地打聽，肯定非奸即盜……

不懂女人心的趙小胖義正言辭：“我、我不知道，前輩別問了！”

女前輩們噗嗤笑了：“騙人，你和吳原不是關系很好嗎？”

關系很好……

四個字擊得趙占飛腦袋嗡嗡響。

原來大家都是這麽看他和吳原的啊？

女前輩們趁他傻笑，捅他胳膊肘：“你給吳原打個電話問問呗，好不好嘛。”

趙占飛暈暈乎乎地點頭，一個“好”字蓄勢待發——

“都站這兒幹嘛呢？！門口那麽多客人沒看見啊？？”

一聲厲喝。

林主管！

衆女吓得臉煞白，瞬間作鳥獸散，留趙占飛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正中，眼睜睜地看着林主管踩着紅色高跟鞋跶跶走過來，美目一瞪。

“趙占飛！”

趙占飛吓得想抱頭：“林林林主管這不關我的事是她們……”

林燕眯眼。

下一秒，冷凝的臉忽然如冬日生花，沖他一笑。

“你做的不錯。”

趙占飛：“？？？”

“以後只要是吳原的事，不管是誰問都不要随便透露，知道嗎？”林燕邊說邊回身盯了眼剛才逃跑的衆女，忌憚的表情好像她們下一秒就能把吳原活吞了。

趙占飛：“……”

林主管您的臉好可怕。

林燕咳一聲，立刻換了副親切慈愛的笑臉：“所以吳原這兩天到底有沒有聯系你呀？”

趙占飛：“……”

他撓頭：“沒有啊……”

林燕掐着腰笑：“你這孩子，讓你不說還真的誰都不告訴了？”

“不是，”趙占飛有點尴尬，“吳原他真的沒聯系我啊……”

“……”林燕默默深吸一口氣。

捏捏太陽穴，她第n次在心裏埋怨徐漾——都兩周了，吳原來售樓處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徐總監也太不厚道了，再是新人，也沒必要天天都拉着人往外跑吧，他不累，吳原還累呢！

林燕心疼極了，完全忘了自己訓練新人時比這有過之無不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似乎一遇到吳原，她的那些軍事化準則和規定就全都不作數了。

咖啡廳裏，吳原的手機一震。

接起電話：“喂。”

兩秒的停頓後，那邊響起趙占飛語無倫次的聲音：“吳原，我我是趙占飛……”

林大主管果然還是趕鴨子上架讓趙占飛撥了這通電話。

對面的咖啡杯輕輕一磕，吳原看向一臉不耐煩的徐漾，垂眸：“我知道。”

“你你、你在忙嗎？”

“在忙。”

趙占飛的聲音瞬間聽着有點虛：“那……”

“有事麽？”

“啊，沒、沒……”

“那挂了。”

吳原說挂就挂，徐漾笑着看着這一幕，茶色墨鏡滑到鼻尖上：“誰啊？”

“趙占飛。”

“趙占飛？”徐漾腦中浮出一個小胖子谄媚的身影，嗤了一聲：“大白天他不好好工作，給你打電話？”

話音剛落，電話又響了。

小胖子還沒完了？不等徐漾啧聲，吳原這回頭也不擡，直接挂斷。

徐漾滿意地一挑眉毛。

這還差不多。

“剛才講到哪兒了？”他身子一歪，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在陽光裏發淺的眼瞳不動聲色地掃過吳原認真記筆記的臉。

吳原垂眼：“給客戶造夢。”

徐漾推墨鏡，明明說話的是他，他老盯着筆記本幹什麽？

筆記本有他好看？

兩周下來，徐漾帶着吳原簽了十幾筆合同，最典型的客戶都見了個遍。吳原吸收知識快，對數字更是敏感得，唯獨一點，就是太冷，雖說小學弟的冷漠徐漾幾年前就見識過了，但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他總覺得吳原在刻意躲他，出門在外恨不得跟他隔着八丈遠，沒有必要絕不直視他的眼睛……

用得着這麽害羞麽。

徐漾眯了眯眼，忽然打了個響指。

“哎，吳原，看我。”

以後不敢看客戶的眼睛可就不好了，徐大總監一本正經地假公借私，決定好好糾正下吳原這個壞習慣。

同一時間，陸申秋坐在沙發椅上，磨砂黑的手機在指間摩挲着，若有所思。

有史以來第一次，吳原按掉了他的電話。

陸申秋唇邊露出玩味的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藏在鏡片後的眼睛微微一閃，手指滑動聯絡簿，定格在一串號碼上。

電話很快接通，陸申秋把手機貼住耳朵，悠閑道：“喂，老孟？”

“嗯？陸董？快回來了吧，她老人家去哪兒我怎麽知道，我打電話是想——”

也不知道對面人說了什麽，陸申秋一笑：“……嗯，讓人盯着就好，不要被他發現，每天按時彙報給我，另外……”他低頭笑得更深，“幫我查查他每天都和誰在一起工作——唉，說起來我也是一片苦心啊，怕他跟人學壞，你也知道現在這社會，人心險惡……“

邊說邊打開音響，歡快的爵士樂掩住了他接下去的話，陸申秋仰頭靠着沙發，面上帶着似有若無的愉悅笑容，随着音樂的律動輕輕點着頭。

另一邊，徐漾幾度調整吳原“壞習慣”皆遭到無視，喝到第三杯咖啡的時候，客人姍姍來遲——

“徐先生！”

徐漾和吳原回頭，咖啡廳門口站着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一身雍容打扮毫不收斂，手上的金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王太太。”徐漾收起滿臉不正經的笑，起身迎上去。

徐漾客源多，且每個人都跟他很熟，或者本身不熟，就像現在這個王太太，只是徐漾枝繁葉茂的人際關系中某個旁支出來的裙帶親戚，家裏是做珠寶生意的，兩人之前只在微信上聊過一次，但因為徐漾專業又輕快的聊天風格，數次把屏幕那頭的王太太逗得哈哈大笑，來之前好感度就已經刷滿了。

熱熱鬧鬧地打完一番招呼，王太太眼睛一轉，笑眯眯地看向吳原。

“這就是吳原吧？”

吳原一愣，王太太捂嘴笑了起來：“果然跟你們徐總監說的一樣，是個安靜的孩子，你不知道，一開始聽小徐說這次帶我看房的是個新人的時候，我還不太樂意呢，現在才知道他沒騙我，你這孩子一看就是個穩妥細心的性子，聽說你還特別會算數？”

吳原眼睛越睜越大，飛快看了徐漾一眼，像在無聲地詢問。

怎麽回事？

他來帶？

徐漾掃過小學弟略顯無措的臉，廢了好大勁才忍住笑，略略傾身，在吳原耳邊道：“反正遲早都要獨擋一面，不如現在試試？”

說着便拉他上前一步，像介紹得意門生似的沖王太太笑道：“何止會算數，吳原可是我們組裏專業知識最過硬的一個，您有什麽問題随便問。”

“好啦，我知道了。”王太太抿着嘴兒沖他擺手，“徐先生不是還有事忙嗎，快去吧。”一邊說一邊把吳原拉過去，笑着開始拉家常。

徐漾忽然有點哭笑不得，如果沒記錯的話，來之前明明是他和王太太比較熟吧？怎麽一見到吳原，這位女士就好像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侄子，反倒襯得站在這裏的他多餘了。

目光在王太太拉着吳原的手上定格了片刻，徐漾心裏有點微妙。

早知道就不在微信上那麽使勁誇這小子了。

徐漾擡眼，卻和吳原的視線撞了個正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沒有一絲雜質，比頭頂的天空還純粹。

就是這麽一眼，便擊潰了剛剛在腦中成形的想法。

錯了，不是不該使勁誇，而是這小子本來就不差。

徐漾低頭一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有多溫柔，看着吳原，輕聲用口型道：“一個人可以吧？”

吳原凝着他，已不再是詢問的眼神了，他好像是看不懂徐漾，定定地看了他許久。

半晌，點頭。

“嗯。”

徐漾笑笑，擡手，清脆的一聲——吳原怔了一秒，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徐漾的車鑰匙變成一道抛物線，帶着略微灼眼的光芒落進他掌心。

“走了啊，好好幹。”

慵懶的聲音響在頭頂，擡眼，徐漾早已經轉過身去，背影筆直，在風裏滾動的風衣下擺折疊出柔和的褶皺。

吳原眯了眯眼睛，王太太好奇地側目，就見他靜靜地望着徐漾的背影直到上車，剎那間表情竟有絲怔然。

下一秒，他轉過來，抱歉地一颔首。

“王太太，我們這就出發吧。”

瞳孔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他的目光沒有一絲害羞，坦坦蕩蕩。

根本沒有什麽壞習慣。

徐漾不知道，他在看別人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的。

王太太一愣，吳原沒有笑，但表情裏卻有種異常專注的神氣吸引着她的眼球，心裏一陣納悶，她也算是享受過各種VIP服務的人了，按理說不笑的吳原絕對沒法和那些專業的服務人員相比，但也不知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這孩子特別走心，尤其是那一眼裏的重視和認真，讓她忽然有種自己是全世界獨一份，無與倫比的感覺。

怪不得徐漾那麽上心呢，果然是個與衆不同的孩子，王太太慈愛地笑道：“好啊，咱們走吧。”

行程進行得格外順利。

對家樓盤，南山，南山售樓處——吳原并沒有像徐漾那樣給競争對手設陷阱，只是冷靜分析了幾個樓盤的優缺點，并利用自己的優勢将幾項指标數據化，聽得王太太頻頻點頭，腦中混雜的概念一下清晰了。

像他們這種有一定財産基礎的，比起自住，更關注投資的市場，在聽說南山新語的地鐵即将在收盤時竣工，大型超市和小學社區都會一步到位時，王太太已經在心裏拿了主意，去南山的路上便開始聯系房産律師，順便給老公打了個電話，讓他等會兒把身份證戶口本銀行卡都拿來。

王先生在那邊聽得一臉無奈：“你早上不是說這回只是随便看看嗎？”

“改主意了不行呀？”兩人感情很好，王太太旁若無人地嗔怪道，“都怪你早上不提醒我帶全資料，萬一我看中的複式小四居被人搶走了，可跟你沒完！”

“這還成我的錯了？”

“那可不？”

下午五點半，王先生帶着各種資料在綠海總部和王太太會和，王太太如願買到複式小四居，笑得合不攏嘴，臨走前還說要請吳原和徐漾吃飯。

十分鐘後，接到電話的徐漾趕到綠海。

大部分銷售此時都在CBD的售樓中心待命，總部只有幾個行政在敲電腦。後方辦公區的燈只亮一盞，燈下一個清秀的側影。

徐漾的目光忽然一凝，随即又恢複了往日的笑容，走上前敲敲吳原的桌子。

“小四居，挺厲害嘛。”

吳原回頭，徐漾站在後面，向他伸來一只修長漂亮的手——

“合同呢？拿給我看看。”

薄薄的一張紙在桌面上擦出“咝”的一聲，滑到徐漾的手裏。

“喲，還是六百八十萬的那套？”徐漾贊許地看他一眼，目光繼續往下掃。

笑容一凝。

銷售那欄，本該寫着吳原名字的地方，填着秀逸的兩個字——徐漾。

一陣神經疼突襲徐漾的大腦。

疏忽了，小學弟實誠起來真的令人發指。

徐漾深吸一口氣，看着吳原：“怎麽寫的我的名字？”

吳原平淡道：“那本來就是你的客人。”

躁火上湧，徐漾勉強緩和了臉色，“那把我手下銷控的戶型給你，你随便挑一套拿去賣，賣出去了分紅算你的，賣不出去算我的。”

“不用。”

這就有點不識好歹了。

“砰！”

幾個敲電腦的行政被一聲巨響吓得一驚，紛紛側目，就見徐總監一手撐着桌子，整個人壓下來，從高處往下俯視吳原。

“這也不用，那也不要，馬上你的試用期就要過了，還一套房都沒有賣出去，你是等着被綠海掃地出門麽？之前誰跟我說這是他夢想來着？”

分明是個劍拔弩張的姿勢，卻因為角度刁鑽，徐漾右邊的胳膊再往上一點，就好像能擁抱住吳原一樣。

行政妹子紅着臉移開目光，雖然知道徐總監在訓人，卻抑制不住腦內的粉紅泡泡泛濫。

喊話的餘音還在頭頂缭繞，吳原和徐漾對視着。

半晌，說：“學長這麽着急，是因為不想讓我走，還是為了公司的指标呢？”

徐漾在他冷漠的語氣裏腦袋一亂，卻見吳原平淡地移開眼睛，好像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銷售是我的夢想，但我想自己賣，想靠我自己的雙手，不依賴任何一個人，賣出一套房。”

沉默靜靜地發酵。

“呵，真偉大。”

徐漾嗤了一聲，好笑的口吻：“看不出來啊，原來小學弟這麽拼。”

“不可以麽。”吳原冷冷道，“和一切都唾手可得的學長相比，我拼又有什麽不對？”

說罷不等徐漾回話，他低頭看表，微微蹙眉：“學長說完了嗎，我打工馬上要遲到了。”

“……”徐漾默默做了個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