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和這邊母女說話的工夫,之前約的中年夫婦也到了。
中年夫婦一個姓陳一個姓劉,開車去南山的路上,陳女士一會兒說起她和老公的浪漫史,一會兒又講到他們正在國外留學的孩子,吳原不會接話,但自始至終微微側着頭,是在認真聆聽的模樣,陳女士很高興,她平常說話最讨厭別人打岔,吳原這安安靜靜又專注的樣子,反倒合了她的心意。
說完了自己這邊的家長裏短,她笑着看向駕駛座上的青年,很自然地問道:“小吳,你爸爸媽媽家裏是做什麽的呀?”
吳原扶着方向盤:“媽媽過世了,爸爸小時候就離開了我們,不知道。”
“……”
陳女士尴尬極了,沒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問竟戳到了人家的傷口,旁邊劉先生也不贊同地看着她,她暗罵自己多嘴,忙道:“對不起啊小吳,我沒想到是這情況……”
吳原很輕地搖了下頭。
“沒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陳女士唉了一聲:“你也別太難過了,你看你現在多有出息呀,這麽年輕就進了綠海,別人孩子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摸到綠海的門兒呢,你媽媽在天有靈,也肯定特別欣慰。”
真的麽?
吳原一怔,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天上那抹很淡的雲,天太亮了,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當然不會,媽媽更喜歡的是哥哥,聰明優秀,無所不能的哥哥。
不是即便進了綠海,一個月了也賣不出房子的自己。
陳女士見他不說話,心裏有點慌,正想說些什麽讓他振作起來,卻見吳原忽然在後視鏡裏看住她的眼睛,眼角輕輕一彎地說:“陳女士,我很喜歡您家裏的故事,您再跟我說說吧。”
陳女士本以為他正在傷心,沒想到還挺有興致,馬上又來了激情,哈哈笑道:“真的?那我再跟你說一個我家兒子高中運動會時候的事吧?”
劉先生見她一味地提起兒子,怕她又勾起吳原的傷心事,“誰愛聽什麽運動會啊,你說點別的不好嗎?”
吳原臉色柔和道:“沒事,就說這個吧。”
陳女士挑眉:“聽見沒有?人家小吳想聽。”
劉先生無奈了:“好好好,你愛說什麽說什麽,小吳,你陳阿姨嘴上沒把門,哪句讓你難受了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
陳女士:“切,啥該說啥不該說我自己會不知道嗎?在你眼裏我是有多笨啊?”
“……”劉先生對着窗外看風景。
吳原輕輕抿嘴。
幸福,圓滿,一直都是他憧憬的家庭模樣。
徐漾有一次跟吳原提到過,只要前面一旦聊起來,後面的行程便事半功倍。
吳原看着剛才上車前還興致缺缺,此刻卻在南山的售樓處對着沙盤仔細比較的劉陳夫婦,想這句話大概是對的。
離試用期結束還有一天半,他必須抓緊了。
爬山的時候,平時缺乏運動的夫婦倆喘得跟牛一樣,兩步一歇,沒一會兒就擺手說不爬了。
吳原攙着陳女士,他和徐漾不一樣,不會說那些好聽的加油鼓勁的話,他只是一邊走,一邊輕聲提及自己當初在南山親眼看到的景色,斑駁的竹海,涓涓的小溪,和遍野連天的紅葉……卻不知他說着說着,陳女士和劉先生的眼睛竟漸漸亮起來,被勾得好奇心大起,一咬牙連邁了五十級臺階。
很快便走到這一條山道的坡頂。
帶着水汽的風撲面而來,前方霍然開朗。
滿地紅黃交錯的落葉之間,是一片寶石藍色的湖泊。
在陳劉夫婦尚未回過神時,就見吳原默不作聲地走到了正中間,黑色衣服的邊緣模糊了閃着光的湖水,畫面幹淨得毫無雜質。
他朝遠處快要封頂的樓盤一指:“如果是您們剛才選中的房型,從客廳往外看的時候,可以直接看到這片水域。”
夫婦倆屏住呼吸,兩人年輕時都是文藝青年,平時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對着景抒抒情,發發詩性,一想到以後一站在客廳裏就能看到這樣的景色,兩人都興奮了,劉先生更是興致大起,一時間氣也不喘了,兩三步跑到湖邊,搖頭晃腦,沒多久,就吟了一首略矯情的小詩。
雲:“入境幽幽雨霏,南園巒巒風輕,試問君心何醉,最是紅葉濃情。”
陳女士:“這兒沒下雨啊?”
劉先生:“……你懂什麽叫意境嗎?意境!”
吳原陪着兩人一直玩到太陽落山。
他照相技術不如徐漾,一張照片翻來覆去照了幾次也照不出理想效果。
天氣本來就冷,山裏更比城市低了好幾度,風吹過來的時候,刺骨涼。
吳原手和耳朵凍得通紅,手腳冰涼沒有了知覺,但看到照片裏笑得燦爛的夫婦倆,心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一暖,手指抖着問相片照得好不好的模樣看得陳女士心髒疼了一下,和劉先生交換了一個眼神,拉着吳原道:“好啦,時間不早,咱們快下山吧。”
吳原一怔:“可是那邊還沒……”
陳女士忍不住捏了下他冰涼的臉蛋:“不用再看啦,我們心裏已經有數了,你把資料都帶來了嗎?”
吳原撐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
陳女士沖他眨眨眼:“十五層确定能看到那片湖吧?我老公可喜歡那兒了。”
“可以,”吳原怔怔地點頭,“我已經算過了山坡,楓樹和樓層的高度,十四層往上都可以看到湖。”
這回卻輪到陳女士愣住了:“這麽快就算出來了?”
吳原歪了下頭:“?”
陳女士哭笑不得:“真該讓我家兒子跟你學學,他還是計算機系畢業的呢,天天跟數據庫打交道,腦子卻轉的還沒你一半兒快,兩位數乘法還得按計算器吶。”
吳原想了想,皺眉:“那确實。”
陳女士:“……”
下一秒,噗嗤笑了,兩手“啪”一下捧住吳原的臉:“你這孩子,有時候說起來話來真是氣死人,不說話的時候又讓人心疼死,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将來誰要嫁給你啊,每天估計都得跟冰火兩重天似的。”
掌心貼着薄薄的皮膚,陳女士不知道是天冷發抖還是什麽,就感覺吳原的臉一僵,眼睛在深藍的天空下像舀着水,陳女士一愣,忽然覺得這孩子可能并不像他一成不變的表情那樣處變不驚,或者,異常感性也說不定。
想法一出,她不知為什麽嘆了口氣。
拉着腳步慢的老公飛速下山,陳女士雷厲風行,眨眼就把三萬塊錢定金交了,收據一式兩份,陳劉夫婦這邊保留一份,吳原保留另一份加夫婦倆簽好的購房意向登記表,首付款則在第二天晚上之前交齊,到時候就可以簽正式合同了。
吳原握着筆。
明明這一步驟他已經跟着徐漾重複了很多次,可這一刻還是緊張,生怕哪裏出了差錯。
不管當初當着全體員工說自己一定會賣出房時是什麽心情,但剛才經過樹叢間的風口,他拖着沉甸甸的單反相機,心中還是後知後覺地浮起了一絲茫然。
幾天的時間裏賣出一套房子,的确很難。
而且天氣越來越冷,南山上的紅葉也快掉得差不多了。
沒想到竟會這樣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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