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報！”傳喚聲從遙遠雲端傳到阆風苑上，天後背手回身，對近處侍女吩咐道：“讓他進來。”

一鐵甲銀盔的天兵應聲而入，跪在天後腳下。

“外面狀況怎樣？”天後也不看那天兵一眼，只是皺着眉目拖着逶迤繁複的長裙緩步向前。

“大浪已退，翠水已平，只是劫刑者尚未捉拿歸案，衆神仍……”

天後擡手止住了那個天兵要說的話，她走到了鳳椅寶座前，也不坐下，只是擡手握住那椅上的扶手，不悅地開口：“衆神與天兵天将皆聚集行刑臺前，為何還會讓人把雲堯劫走？”

天兵急忙匍匐，以頭觸地，慌張道：“此事也并非神界衆仙之過，只聽說前來劫刑的是那洪荒伊始生于昆侖大荒的魔邪之物，魔界曾傾全力追殺數萬年也未能成事，可見其實力實在是不容小觑……”

“魔邪之物？”天後眉頭一緊。

“據說此魔邪修得女子之形，曾屠殺前任魔界之主與衆多魔族。”身邊有侍女小聲提醒。

“是她。”天後眉間蹙的更緊，“這女子和雲堯又有什麽瓜葛？”

“天帝尚在追查，未有明況。”天兵依舊匍匐在地，不敢擡頭。

“雲堯是我看着長大的，若說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只有她一千歲那年偷下凡間，在人界發生的種種。”天後緩緩踱步，“難不成她是在人間與這女子結緣？只是又是什麽樣的糾葛，才能讓她不惜暴露身份，搏命相救呢？”

天後說完就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侍女，像是要透過這個侍女看出些什麽，侍女吓得腿腳一軟，急忙跪地：“奴婢不知。”

“你自然不知。”天後也不叫她起來，只是吩咐天兵道：“你退下吧，那邊再有什麽事立即回禀不可延誤。”

“是。”天兵松了一口氣，行禮退走。

“這事不在一時，當務之急，我們該算算眼前之事了吧，女官？”天後坐上了寶座，居高臨下地看着一幹神仙侍俾。

天後所言正是之前代管花界的那個女官，女官一聽這話急忙跪下，惶惶問道：“不知天後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天後冷笑一聲，“雲堯神女可是說了，當初是你帶她去的冥花妖塔。”

“臣冤枉!”女官一臉的不敢置信。

“呵。”

“臣與雲堯神女無冤無仇，為何要帶她去那禁忌之地？”女官一臉惶恐，急急地跟天後解釋。

“無冤無仇？若是雲堯出事，你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掌管花界，不再有後顧之憂，一勞永逸了嗎？”

“臣為天後辦事，代理花界也全因天後之命，只想着為天後肝腦塗地，除此之外絕無他想天後明鑒啊天後！”女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砰砰砰地就朝着地上磕頭。

“是嗎？”天後不為所動，她從近處侍女手中接過一杯瓊漿玉釀，不急不緩地抿了兩口，才繼續問，似是換了一個話題道：“女官，你覺得作為子女，看父母受罪，該當如何啊？”

女官不太明白天後怎麽突然就換了一個話題，只好遵循着本心慌慌張張地開口：“自是舍身葬命也要去救，不能讓其受罪……”

“好一個舍身葬命，”天後怒氣沖沖地起身，将杯盞摔到女官旁邊，“所以，因為你生母困于冥花妖塔多年不得脫身，你才想了這個法子去毀壞妖塔，順便把責任推脫給雲堯嗎？”

“生母？”女官瞪大了雙眼，滿臉的詫異和震驚。

“你少跟我裝蒜！”天後又是一拂袖，袖風将女官删出去老遠，而後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要不是你陷害雲堯，我何苦對她施以重刑，而後又引來魔邪禍患，如今行刑臺已毀，神界一片混亂，女官，你可滿意了？”

“天後，臣只知生母已逝多年，怎麽就出了被關冥花妖塔一說，臣不知，臣冤枉啊天後！”女官已顧不得身上重傷，她跪在地上，用膝蓋磨蹭到天後腳下，伸手拽住了天後的裙擺。

“呵，即使你以前不知，可是這些日子你掌管花界，冥花妖塔一事就記載在花界書庫，你跟我說不知，你以為我會信你嗎？”天後左腳一擡，又将那女官踢飛出去。

女官再度爬起，身上疼痛不已，餘光卻看見了恭敬站立一旁的牡丹，她國色天香，優雅端莊，可就是這樣的姿态，卻讓女官靈竅一開，她眼神一亮，對着天後又砰砰砰地磕了兩個頭，急急地辯解道：“天後，天後，我知道了，是牡丹，必定是牡丹陷害我，這樣既能除去雲堯神女，又能将我鏟除，這分明是一石二鳥之計啊，天後明鑒啊天後！”

“你血口噴人，沒的自己惹出一大堆是非，還往我姐姐身上潑髒水！”牡丹還未有反應，芍藥卻忍不住跳出來給牡丹說話。

“只有她這樣心狠手辣的才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都閉嘴！”天後怒拍桌面，指着牡丹，“你有何話可說？”

“牡丹未做過此事，也決不會替旁人背這個黑鍋！”牡丹面露委屈，卻将這話說的硬氣堅決。

阆風苑上開展了新一輪的盤查審問，沉央宮殿的衆人卻焦頭爛額一籌莫展，黑鷹撲通一聲跪下，朝着正在給雲堯喂藥的女子道：“主上，神界的天兵天将馬上就要追查至此，我們、我們……”

“急什麽？”女子眉眼平靜，不急不緩地将一勺湯藥從瓷碗裏舀出，輕晃了兩下遞到雲堯嘴邊，道：“小心燙。”

“姑姑。”雲堯這時候根本就喝不下這藥，她推開女子的手，焦急地看着女子，滿腹的話想要說，到了嘴邊卻變成澀澀的一句：“是我連累你了。”

雲堯說完這句話就垂下了頭，女子也不說話，面上還是淡淡的沒有什麽表情，她擡手用指腹抿去雲堯唇邊的藥漬，才又開了口，依舊是穩重平緩的語調，她說：“你不用擔心，到時候，只要将我捆住送去神界，定能保你們無憂無虞。”

“姑姑！”

“主上！”

黑鷹和雲堯同時開口。

“你們這是幹什麽？”女子的眼皮終于是掀動了一下，語氣卻仍是毫不在意，“活了這麽多年，生死于我而言，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可是你說過要一直陪着我的！”雲堯也不知怎的，竟将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是一愣。

女子如古井一般沉靜的眼眸卻因為這句話掀起驚濤駭浪，她眼裏迸發出炙熱的光，繼而緊緊地握住雲堯的手，聲音幾近發顫：“你、你記起來了？”

“記起，什麽？”雲堯一時反應不過來，眼中懵懵懂懂。

但她清晰地看見，對面女子眼中燃燒着的火焰，一點一點的熄滅了，雲堯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沒有來的揪痛，她忽地驚慌失措，急匆匆地喊了一句“姑姑”。

女子緩緩地松開她的手，搖着頭無奈地笑了，“罷了罷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執着。”

“姑姑、”雲堯也不知為何，她心裏慌亂無比，只得遵循本能下意識地拽住女子的衣袖。

女子似乎是看出了雲堯的不安，她輕淺地笑了一笑，回身把手指放在雲堯臉上，細細地摩挲着她的眉目，放柔了聲音道：“別怕，我不會以身犯險，我說過，要一直陪着你的。”

女子說完就起身站立，又冷了面色對黑鷹道：“我法術力不足，不能再維持沉央宮的隐術，天兵很快就會尋至此處，吩咐下去，讓衆宮人速離翠水，去人間避禍。”

“是。”黑鷹面露艱難，卻還是領命退後。

“呵。”黑鷹走後，女子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姑姑？”雲堯見狀忙問。

“沒事，只是……”

“嗯？”

“我用力過度，此時同法術全失也沒什麽分別，把你留在我身邊，我也不能護你周全。”女子轉身看着雲堯。

雲堯身子一癱，姑姑這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也要放棄自己了，就像天後那樣，對自己的好，只能維持一時？雲堯覺得如墜冰窖，她咬着下唇，她想，姑姑這樣沒什麽不對，姑姑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自己已經拖累她至此，不能在害她更多。

于是雲堯一咬牙，似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說：“姑姑，我回神界領罪，你不用管我……”

“說什麽傻話呢？”女子曲指在她額上輕敲了一下，“現在他們的首要目标是我不是你，你領罪也救不了我。”

“我……”雲堯掙紮着想說些什麽。

女子按住她的肩膀，“傷勢未好，勿要用力。”

“哦。”雲堯愣愣地看着她。

“若說這神界還有一個可以為了護你而不計性命的人，那便應是……”

“百合？”雲堯接話。

“她衷心有餘，能力不足，我說的是月上老君，”女子擡起了雲堯的下巴，一面仔細端詳她的面容，一邊開口：“所以我打算先把你送去廣寒宮，月上老君雖不能在行刑臺上救你，但是你若在廣寒宮裏，她定能護你周全。”

“會不會拖累月爺爺？”雲堯被她看着有些臉紅，讷讷地問道。

女子這才松了手，又道：“你放心，廣寒宮的消息一向很嚴，你隐蔽在那裏，不會有人知曉，自然不會拖累。”

“哦。”

“只是，”女子說到這突然一頓，她把聲音放的很輕很輕，“只是不能陪着你了。”

說過要一直陪着你，總是不能如願，終究還是食了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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