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番外三

你離開之後,我睡了很久很久,是黑鷹把我叫醒,告訴我你的消息,你私離神界,去向無蹤。

我登時便亂了心神,仔細回想你曾同我說的話,這一想便想起你曾問我人間如何,還說若有機緣,必得出去看看才好。

我也不知你是否去了人間,但你對神法仙術不通一竅,對世事險惡半點不曉,在神界尚有你父君等人庇護,在犯間若是入了險境,你又要如何自保?

于是我匆匆下凡,漫無目的的尋你,也不知是直覺所致還是其它緣故,我在各界轉了半天之後,又轉去了昆侖荒山。早年的荒山早已變得郁郁蔥蔥草木繁盛,不複當年荒涼之樣,我正站在山巅感慨,就聽見身後有人叫我,姑姑。

我眼眶一熱,瞬間就落下了淚來,我不敢轉身,只怕那聲音只是我的臆想,怕你叫我是錯覺是幻聽,我猶自不動,而你過來拽我的衣角,又叫了一聲,姑姑。

我轉身将你擁入懷中,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無聲地哭了許久許久,直到你慌張地問我,“姑姑,姑姑你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只是原來恨透了這世間的種種巧合,只覺得陰差陽錯不過是萬惡之象,就比如我因巧合而錯生,故而永世不得洗脫。可如今,我只覺得,這些巧合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上天眷顧我,讓我在這昆侖舊址之上,又一次,遇見你了。

“怎麽來人間了?”我整理儀容過後,盡量風輕雲淡地問道。

“唔,那天我習得了騰雲之法,不成想學藝不精,竟飛到半路就掉了下來,然後,然後就落到這裏了。”你語含委屈。

我同你相交多年,自是知道你這話并不可全信,然你惆悵之态着實讓我不忍,也不好多問。

“那現在要回神界嗎?”我問。

“你是要把我抓回去嗎?”你抱緊了雙臂,眼含戒備。

我心裏無奈,口氣仍是冷清,“并非,只是左右無事,你想去哪裏我或可陪你。”有沒有事又如何,你想去哪裏,我陪你便是。

“姑姑,你真好。”你又靠過來攬我臂肘。

“嗯。”

你又笑的燦爛,然後說反正已至人間,倒不如去各地看看游歷一番。

我說好。

然後我們又一次踏上了征程。

其實我心裏隐有不安,此時距離我們上一次游蕩,已過去了不知多少萬年,那時洪水泛濫,你急于救國救民,最後我們生死分別,而此時國泰民安,人間一派祥和之态,你應該,會好好的吧?

我用這樣的謊言欺騙自己,全然忘記自己之前說的什麽只要你過得好,我不在你身邊也沒什麽,我就這樣貪婪地霸占着你,還讓你以為我是個好的,對我全然信賴,愈加死心塌地。

我怎能忘記我這不祥之身,怎能忘記前世的不幸結局?

“姑姑。”

那日我仍在掙紮中無法抉擇,就聽見你叫我。

“嗯?”

我壓下了所有思緒,正眼看你。

“其實,我想去找我親生母親。”你捏着衣角道。

“嗯?”

“他們說我生母是一凡間女子,我想見見她。”你低了聲音。

凡人壽命有數,你來人間時已經千歲,在人間游歷也九百年有餘,你生母早就不知入了幾次輪回,投生于哪路生道,怎可能見到?

可還不等我開口,你就接着道:“我知道尋她着實艱難,可我還有其它私心,月上爺爺說我娘親罂粟神魂未散,只是投胎轉世,重新入了凡間。她雖不是我生母,但她養我近千年,我于情于理,都應報答她一下。”

我指尖一顫,尋魂之事,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必将艱難。

而我希望你平安。

“她,應該是不想你報答她的。”我編造着拙劣的借口,妄圖可以說服你。

你又低垂了眉眼,咬了一下指尖,小聲說:“可是姑姑,你知道嗎,我很苯很苯,活到九百多歲都不會說話,那一日翠水和你初見,是我第一次開口說話,我想着等我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叫我娘親一聲娘,可是、可是還不等我見她、她就出了事……”

你的眼睫上沾了淚珠,我想跟你說你別哭你別哭,你一哭我心都揪到了一塊兒,比在我身上割掉一塊兒肉都疼,疼得厲害。

“我就是想再叫她一聲娘。”

“我幫你。”我伸手拂去你面上的淚珠,把你擁入懷裏,這事艱難又如何,大不了,我去幫你做,不讓你犯險便是。

“姑姑,你真好。”你從我懷裏擡起眼睛望着我,眼底有溫暖喜悅的光。

魔界有追魂之器,名為瑤水玉,用于堪破三生,料想是能尋到你母親的新魂。這器物在魔界重兵把守之處,想要取來,難于登天,但若勉力一戰拼盡全力,也并不是沒有拿到的可能。

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在床邊看了你半響,然後輕吻了你的眉眼,留了書信,去了魔界,各種艱險着實不必細說,總之我雖一身傷痛,但還是活着回來了。

我想對着你笑一笑,我想告訴你別哭,你捂着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的模樣,我心疼。可是我什麽也沒來得及說,就那樣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你就在我旁邊,我那一身污濁的衣物已被換下,正幹幹淨淨地躺在床上,只是渾身發疼。

你叫我:“姑姑。”

我說:“嗯。”

你說:“姑姑。”

我說:“嗯,我在。”

你哭了出來,仍是喊我:“姑姑。”

我扯了扯嘴角,回你道:“傻子,你哭什麽。”

“沒什麽,”你抽泣道,“姑姑,你餓嗎?”

“嗯,有點。”

“我去給你烤魚吃。”

“我現在貌似吃不了那個。”

“哦,”你咬了下指尖,順手把面上的淚水抹掉,小心翼翼道:“那我給你做一碗粥好嗎?”

“嗯。”

你倒騰了許久,才弄出一碗粥來,那粥賣相倒是不錯,只是嘗起來,啧,真是有點一言難盡,我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皺了下眉。

“很、很難吃嗎?”你問我。

“還、還好。”對不起我騙你了。因為是你做的,我哭着也要吃完啊,于是我又強塞了兩口。

“姑姑!”

“嗯?”

你奪下了我的碗,用帕子擦去了我唇上的殘渣,然後用點用力地抱住了我。

我有點愣怔。

“對不起。”

你說姑姑對不起。

你說我想給你做一碗好吃的粥都做不了,姑姑我真沒用。

我說沒關系。

“我嘗不到鹹淡苦甘,要是能嘗到就就好了,就能給你做一碗好吃的粥了。”

我心上一顫,魔教萬千大軍揮劍向我,我不覺疼痛,可是你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我痛到不能自抑。

“我也聞不到花香花臭,從小就是這般,可是我也不敢和父君說,我父君是花皇帝尊,花界的主宰者,他對我期望過重,希望我能承接他的衣缽,我理應熟悉各種花兒的氣味,可是我真的,什麽都聞不到。”

“好在,我也感覺不到疼痛。即使被打了,也感覺不到疼,就這一點還挺好的……”

“別說了。”

你別說了,我難受。

“姑姑,我這麽沒用,你會不會嫌棄我?”

我不嫌棄你。

我其實想對你說,即使你又傻又白又蠢又苯,我也不會嫌棄你。

或許是因為你曾在荒蕪的時涯裏溫暖過我的生命,或許是因為我被六界背離時只有你選擇相信,又或許什麽都不因為,只因為,你是你。

于是我把瑤水玉拿出來給你,想跟你說我不嫌棄。

變故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只見得那瑤水玉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耳邊轟鳴巨響,沙石磚瓦器成的房屋以肉眼可見的方式坍塌,我想拽住你的手,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僵硬起來,靈魂仿佛被什麽大力拖拽,似乎是要和這身體分離開。

“姑姑!”我聽見你在喊我,卻又聽得有些不分明。四周又突地響起詭異的笑,魔界之主玄璇帶着萬魔而來,猶如魔音一般的嗓音喊到:“哈哈哈,我的好姐姐,難道你真當我魔界是想開就來想去就去的嗎?我早在這瑤水玉上施了秘術,一旦你啓用這瑤水玉,魂魄就會被收入其中,永世也不得投胎轉世,永生也不得自由!”

“你……”我張嘴想說些什麽,魂魄卻被大力拽割,扭曲的說不全一句完整的話。

可玄璇卻還在說,她鮮紅的雙唇凜冽而又滲人,她發狂發癡地喊道:“姐姐,你弑父殺親的時候怕是想不到這一天吧,想不到天道也有輪回,你這種鬼畜不如的東西,就合該永世不得翻身!”

閉嘴,閉嘴,我想讓玄璇閉嘴,我不是她說的那樣,我不想讓你聽到那些話,可是我此刻受限于此,我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阻止不了。

“你閉嘴。”

我沒想到這話是從你嘴裏說出來,你身子單薄,肩膀瘦削,就那樣站在萬千魔道之前,你說:“閉嘴。”然後轉身看我,哭着喊了出來,“姑姑。”

視線所及再一次模糊,我張了張嘴,淚水滑到口中的滋味有些鹹苦,我想發出聲來,最後卻只是無聲的開合着嘴:“那不是我。”

她說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之前是什麽樣的,但遇見你之後,我沒有害過人。

你過來拽我的手,你叫我:“姑姑。”

你說,姑姑對不起,要是我不那麽任性就好了,你也不會遭此劫難。

我想說沒關系。

你說姑姑,我一直覺得,若能為知己而死,是無怨無悔的。若我死了,你不用太挂念我,你要好好活着。

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眼前卻是一花,我不知你使了什麽法子,你推開了我,引自身之魂去了那瑤水玉之中。

只知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你躺在我的懷裏,身體冰涼,那雙如秋水一般的眼眸,似乎是再也睜不開了。

“不!”我抱着你仰天長嚎,只覺得眼前一片通紅,似是血與夕陽在交相輝映,悲痛絕了我千種思緒,斷了我全部理智,我的心中只有殺戮屠滅,殺戮屠滅!

霎時間天昏地暗,瑤水玉碎滅成灰。

然蒼天終是憐憫萬民,不忍我再造殺戮,還不等我發癫發狂,佛祖攜萬丈金光而來,寶像莊嚴,望而生威。

玄璇見況逃走,你父君花皇帝尊跌撞而來,從我懷裏把你搶走,跪倒佛祖面前,問可有解救之法。

佛祖說:魂去異世,能否回還,全看造化。

造化?什麽叫全看造化?造化向來弄人,要不然你怎會一次又一次地離我而去。我不服氣地跟佛祖辯論,“她兩生純善處世,前世救國救民,福澤蒼生,今生遭受天劫,缺失三覺,這還不夠嗎還不夠嗎?她為何要頻遭劫難?她為何要為我受難?”

佛說:命裏有數。

我說我不服。

你父君嘆着氣帶你離開,告訴我莫要糾纏,金光普照于上,佛又對我說:萬物生于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浮生不過大夢一場,而盡頭處永遠都是消逝,或早或晚而已。

你本該看破生死。

我看不破,我看不破,我在金光之下哭的涕淚縱橫肝腸寸斷,生死有數,時有盡頭,這我知道。

可我也只是希望,你活着。

原來我看不破生死,原來我看破的,從來都是別人的生死。

然後佛說我業障纏身,要渡我超脫。

可誰要超脫?誰想超脫?我拼死逃開了佛劫,又回了沉央宮殿,我想在這裏等下去。

如果你回不來,我還可守着那些回憶緬懷當年,直到我魂滅神散。

如果你回來,我能再抱抱你就好了,可若是沒有這個緣法,也沒有關系。

或者再跟你說一句話也行啊,我只是想問你一句:“還吃烤魚嗎?”

我在浮生橋邊點燃了第一千盞長明燈。

燈火熒熒,像極了你眼中的光明。

要是你能回來,那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姑姑的番外到這裏就結束了,這個番外只寫到雲堯第二世終結,接下來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就是像正文講的那樣,雲堯從異世回來,再一次和姑姑相遇,再一次忘記前塵,再一次逃不過死亡的宿命,最後和姑姑死于浮生橋下的長明燈火裏。

明天再更一篇雲堯的番外,接下來人間篇的設定是,姑姑忘記前塵,什麽都不記得了,但雲堯還有着第三世的記憶,然後又發生了一系列故事,就是醬紫……

咳,然後再說一下那個現代記憶,就是雲堯第二世為救姑姑而死之後,魂去異世,因而有了現代的記憶,我覺得從去現代開始就算雲堯的第三世了,畢竟她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現代那裏又是一個新的開始,第二章說雲堯在現代沒有什麽記挂在心的人或事,就是因為她本來就不屬于那裏。

然後時間線上,雲堯身為花皇帝姬的時候,是九百九十九歲遇到姑姑一千歲下凡,和姑姑在人間游歷了九百多年,第二世亡故時接近兩千歲。

因為是姑姑第一人稱視角,很多事都沒有說,雲堯第二世死後肉身未毀,而是被她父親花皇帝尊帶回神界

第一章裏有提到,月上老君說:“帝姬前不久還閉關修煉五百年,真是刻苦用功。”然後雲堯想起芍藥跟她說“神女,您已經睡了五百年”,其實這五百年花皇帝姬沒有修煉,雲堯也沒有真的睡了五百年,只是丢了靈魂。

唉,還有雖然這文寫的有些正經,但作者君本人走的是傻白甜嘤嘤嘤風……咳,簡單來說就是智商不夠所以寫到這裏很可能有些漏洞破綻毛病什麽的,大家要是發現不對的地方和我說啊~我看看能不能改改什麽的~

最後愛你們麽麽麽(づ ●─●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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