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8.牽手

“給非煙收拾收拾東西，明日便送她去西山莊子上吧。”雲明進屋裏吩咐的竟是這麽一句話。

“你這是什麽話？”季如惠當場翻臉，“西山那莊子是什麽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舍得讓女兒去受苦我可舍不得！”

“爹，我不想去……”雲非煙跟在季如惠身後抽泣到。

“還不是你幹的好事？你還有臉說我？”雲明把煙鬥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非煙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我……”季氏還想反駁，雲明卻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雲堯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你也不用你那腦袋想想，雲兮當年為什麽能坐上這家主之位，你質疑雲堯的身份，豈不是連雲兮這家主的身份也要推翻？”

“難道你不想……”

“你給我閉嘴，”雲明知道季氏要說什麽，趕緊阻了她的話頭，怒斥道：“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幹多大的事，別成天到晚肖想那些不改得的，否則到頭了只能是自讨苦吃。”

“你也就跟我嚷嚷的能耐了吧，說到底還不是你沒本事，”季氏又被他這态度激怒了，紅着眼睛罵道：“堂堂八尺兒郎，竟比不過個比自己小一旬的妹妹，硬生生地讓人家奪了家主之位不說，連帶着妻子兒女都要跟你受罪！”

“你知道什麽！”雲明擡起巴掌就要朝季氏扇過去，奈何雲非煙撲過來抱着他的大腿阻止了他，雲明怒氣發洩不出，只能發狠地拍在桌面上。

“雲家的勢力絕非一個南北錢莊，你只知雲家富甲一方，又怎知這背地裏多少暗潮洶湧？”雲明忍着氣解釋，季氏卻根本沒在聽，她滿臉憐愛地看着剛才為她拉人的雲非煙，心想着這女兒總歸是和自己一條心的，雖然有時候是不争氣，但在關鍵時刻，還是肯為自己出頭的。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雲明又在桌面上拍了兩下，直拍的那梨木制的四角方桌咯吱咯吱地響。

“反正我是不會讓煙兒去那什麽鬼山莊的，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帶煙兒回娘家！”季氏說完便拉着雲非煙走了。

“娘，我不想去那莊子上。”雲非煙拽着她娘的衣角，眼眶仍紅着道。

“放心，娘帶你回你舅舅家，就不信那些人還敢去抓你不成？”

“娘，你真好。”雲非煙乖巧地靠在季氏的手臂上，眼珠卻在咕嚕嚕地轉動，暗含得意，幸虧她當時她靈機一動上前阻止住了爹爹打娘親，這才讓娘親更心疼她，帶她去了舅舅家。

雲家已經過了吃飯的時候，但雲兮素來寵慣雲堯，這晚飯一直給她預備着，只等她回來便端上來。

雲堯往飯桌上望了一眼，上面擺着的，有一道清炖蟹粉獅子頭，一盤杏仁豆腐，一小碟山珍刺龍芽，配的湯是紅棗冰糖雪蛤湯，一旁擺着的糕點是紫薯山藥糕，雲堯做了一副驚喜的樣子來，拽着雲兮的衣袖道：“這些都是我愛吃的，姑姑你真好。”

雲兮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道：“你哪天不是這樣說？我反倒不知道你愛吃什麽。”

“因着我不挑食，所以吃什麽都覺得好吃。”雲堯先拉開了椅子給雲兮做，然後自己也坐在了雲兮旁邊，笑得眉眼彎彎。

雲兮看着她這樣子眉眼一松，又吩咐人把新做的糖蒸酥酪拿上來，這東西是牛乳和以糖制成，白凝如膏，飾以瓜果、核桃之屬，紅白紫綠，斑斓可觀。

“我看你這幾日總叫廚房做這個，想着你應是喜歡吃的。”雲兮把那道糖蒸酥酪端到雲堯面前。

“喜歡。”雲堯仍是眉眼彎彎的笑着，那笑意看不出絲毫勉強，只是在埋頭吞咽的時候有一絲凝固，但那也只是一瞬間。

她都嘗不出這些是什麽味道，哪裏有喜歡吃的東西呢？不過是因為那糖蒸酥酪長得好看，雲堯才多叫廚房做了幾回，難為姑姑上心，可自己，卻不能将此事坦言。

也許世上的孤寂多半源于此，腹有心事，無人對言。

可雲堯到最後也只是做了個乖巧的模樣來，拿着烏黑晶亮的眼睛問雲兮，“姑姑，你怎麽不吃呢？”

“家主已經用過……”旁邊的小丫鬟出聲提醒，雲兮卻揮手制止了她，叫人給自己盛了一碗湯來。

雲堯看得分明，忽地覺得心中一暖，雲兮的側臉被夕陽的光線照的分外溫柔，她想，或許自己心中是有不能說的話，但若有一個人，能這樣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那也沒什麽孤單的了。

所以雲兮起身的時候雲堯才會不由自主地去牽她的手，着急地喊了一聲“姑姑”，雲堯做完就覺得有些不妥，剛想着要把手抽回，指尖卻被雲兮不輕不重地攥住，那人的目光在兩人交握處停了一瞬，拇指腹輕柔地在她指背上巡了兩回，才把視線轉向她，道：“怎麽了？”

雲堯莫名地覺得臉上一熱，嘴上也有些磕絆，“你、你去哪？”

雲兮用空着的那只手在雲堯明顯發紅的臉上撫了撫，道：“秦嬷嬷叫我商量些事，你先吃，等會兒再過來陪你。”

“哦。”雲堯有一瞬間的失落，然後又揚起明媚燦爛的笑，道：“那我等你。”

“嗯。”雲兮說完就随着秦嬷嬷出去了。

這四周明明圍着一圈人，雲堯卻覺一陣空落落的難受，她垂着頭又坐了好久，久到随侍的丫鬟已有些緊張，試探着問道：“大小姐，您不吃了嗎？”

“嗯，撤了吧。”雲堯聲音有些低。

其實吃飯對她來說，本來就是一件傷心事，明明就嘗不出什麽味道，可還要硬塞到肚子裏，雲非煙說自己吃的比她好，可那又有什麽用呢，在她這裏，什麽都是一個味道的。

她知道雲非煙羨慕甚至嫉妒着自己，可是雲非煙不知道，自己也會偶爾羨慕她，父母健在，上有兄長，有着愛吃的零嘴，有着愛聞的熏香，生氣時可以肆無忌憚的發瘋，耍賴時總能撲進母親懷裏撒嬌。

沒有人知道雲堯心裏的不安，即使雲兮對她再好，雲堯也會覺得不安，這些年府上的、外面的流言蜚語雲堯不是不知道，她其實特別害怕，害怕雲兮對她的好都只是裝出來給別人看，害怕雲兮突然有一天就對她不好，就像上一世那般，輕信了別人，到頭來也只是自己傷心。

雲家另一處。

“家主家主？”秦嬷嬷叫了雲兮兩聲也不見雲兮回答，只好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雲兮這才回過神來，問道：“怎麽了？”

“家主剛才在想什麽，怎麽還丢了神？”秦嬷嬷笑着給雲兮遞上一杯茶。

“想堯堯。”雲兮垂着眼，神色看不分明。

“姑娘怎麽了？”

“總覺得這孩子在我面前太過乖巧了。”

“乖巧些還不好嗎？”秦嬷嬷嘴角含笑，“說來也是，姑娘在我們面前還有鬧脾氣的時候，在家主面前，可從來沒鬧過。”

“是嗎？”雲兮語氣有些不好。

“家主這是吃的哪門子醋？”秦嬷嬷覺得好笑。

雲兮又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想着剛才握在手裏的柔荑，柔軟的仿若無骨，她聲音壓得有點低，道：“我倒希望她在我面前放肆些。”

秦嬷嬷沒有聽清，又問了一句：“家主說什麽？”

“沒什麽，嬷嬷要和我說什麽事？”雲兮正了正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