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寒假

徐伊伊望着臉上留有淚痕的蘇小沐，忽的張口道：“小沐姐，你知道麽，我很羨慕你呢。”

“啊。”蘇小沐頓時愣住，怔怔的看着她。

徐伊伊扯了下唇角，目光看向游戲機廳外面明亮的天空，輕聲道：“你不是問我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嗎？我媽媽病了，腸癌。在做病理檢查，如果沒有病變，切掉腸道後可以保住性命。這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還要感謝駱安，他爸爸幫我們聯系了一位手術專家。”

“伊伊……”蘇小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但是你知道麽，她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蘇小沐表情錯愕的看着她。

徐伊伊垂下眼眸，過了好長時間才緩緩啓口，說：“你可能不會相信，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親近，仿佛遇到了昨天的自己。不茍言笑，小心翼翼。對待任何事情故作不感興趣，實則是內心畏懼怯懦，明明很脆弱卻表現的很堅強……”

蘇小沐愣住了，她定定的看着徐伊伊，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觀望都不像是和自己一樣子的人。

“哈哈，你被我騙到了吧！”徐伊伊忽的咧嘴一笑，眸底泛着惡作劇的光芒。

蘇小沐皺着眉頭，十分無語，問道：“那你媽媽呢？”

徐伊伊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開口：“她在我剛出生不到一個月，就迫不及待的去美國了。”她淺淺的笑着，目光卻沉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蘇小沐心知，這個她，應該是徐伊伊的親生母親。

“我媽說我剛出生時呼吸微弱，全身發紫，被确診為複雜先天性心髒病，還好是北京的兒研所，否則怕是根本沒救了。”

“你媽……”蘇小沐被她反複變換的稱呼搞迷糊了。

“恩，我現在的媽媽。她是兒研所的一名護士。患這種病的孩子最多活不過兩周，也有剛出生幾天就離世的，不過我爺爺奶奶都是很好的人，他們變賣家産也要救我。我奶奶說，當時我的心髒好像鹌鹑蛋大小，血管細的像鐵絲，血管壁比紙還要薄，大家是帶着放大鏡完成的手術。那時的我還沒有名字，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和儀器相連，他們說我特別乖，睡過去的姿勢從未變過，一動不動。而她呢？連手術結果都等不及就離開了，或者對于她來說，我不過是阻擋她去美國的拖累。”

“伊伊……”

“我現在的媽媽對我很好。她是個可憐的女人，經常遭受家暴。她老公有點錢後沾了毒品，最終入獄。因為我的病情，她和我爸爸走到了一起。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她是我的親生母親，直到她生病……呵呵，你看，我很虛榮，這件事情唯有你是知道的，其他人，我只字未提。”她咬着嘴唇，表現的似乎毫不在意，眼底卻閃着晶瑩的淚光。

“小沐姐，我們的幸福不一樣。你媽媽即便在如此生活艱辛的條件下，也沒有想過放棄你，始終守護在你的身邊。”

蘇小沐嘴唇微張，什麽都沒有說。

“你不要安慰我，我和你一樣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蘇小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徐伊伊站起來，拍了拍羽絨服上的塵土，淡淡道：“我以為我早把那個女人忘記了，沒想到和你說起來還是很毀心情，蘇小沐，你太讨厭了！”

蘇小沐悵然的盯着她忽然又變得明媚的面容，發現她或許一點也不了解徐伊伊。這個外表看起來單純愛笑的女孩，心裏住着怎麽樣的靈魂。

徐伊伊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目光饒了一圈，說：“我還是第一次來游戲機廳，以後我要再來就說是你的姐妹，是不是就沒人敢惹我了。”

蘇小沐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複，她的思維變得太快，讓她跟不上。

徐伊伊收拾好書包，背在身上，道：“開學那天我去找你，咱們一起去上學好不好。”蘇小沐麻木的看着她，不知不覺點了點頭。

徐伊伊抱住她的腦袋親了一大口，說：“不許騙人喲！”

蘇小沐一陣無語，望着徐伊伊蝴蝶般美麗的背影，忽的覺得特別溫暖。

徐伊伊的出現和離開都像是一場夢，蘇小沐甚至懷疑那個滿臉悲傷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徐伊伊，因為後來再次出現的徐伊伊恢複了往日的咋咋呼呼，天真可愛，找不出一點落寞的痕跡。

蘇小沐回到家，姥姥沒有問她一句話，仿佛什麽都并未發生過。

蘇姥姥依舊整日裏念叨學費的壓力，母親忙于工廠改制，生活日複一日，只有蘇小沐知道，自己是有變化的，她變得更加安靜，整日沉浸在書本知識的海洋。她在心裏偷偷許下一個願望，不是要考上一所大學，而是要考上一所重點大學，給媽媽和姥姥争氣！

開學前一天，一個意外的人出現在蘇小沐的家門口。

他似乎等了許久，讓蘇小沐覺得詫異，又隐隐有些興奮。她對于穆宇琛的感覺，總是很特別。她假裝沒看到他，從他的眼前走過。

穆宇琛擡起頭，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挺拔的身姿從遠處看像是大人，棱角分明的臉龐褪去了屬于男孩的青澀。

“蘇小沐！”他皺着眉頭，喊道。

蘇小沐驕傲的擡起下巴，眼神冷漠，淡淡道：“有事？”

穆宇琛眯着眼睛，似乎是極其詫異蘇小沐的态度，略顯不快的抿着嘴唇，說：“我來給你送書，報到的時候你沒去，新學期的書本還留在我這裏。”

蘇小沐愣了一會，心底染上莫名的失望，她還以為穆宇琛是來特意找她的。

不過想想也覺得可笑，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他能來找她做什麽。

“哦，謝謝班長。”她收起了好像孔雀似的張揚，慢慢的走了過來。

穆宇琛将袋子放在她的手上，她剛要去接，他又故意拿了起來。蘇小沐擡頭瞪他，卻發現穆宇琛居然在笑，他的嘴唇揚起，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泛着光。

“這麽冷的天，你就不請特意來給你送書的同學進去喝口熱水嗎？我可是呆了快一個小時了。”

蘇小沐一把搶過他的袋子，嘲笑道：“你呆子呀，不會敲門？”

穆宇琛揚眉，使勁敲了敲大門，說：“你聽的見？”

蘇小沐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他們家有個小院子，一般情況下斯文的敲門聲确實聽不到：“那你還不趕緊進來！”

穆宇琛跟着她走進了外屋，姥姥熱情的招待着他，蘇小沐望着他們暢快的聊天，覺得好嫉妒，姥姥平時可不會對她如此和顏悅色。

穆宇琛不客氣的翻看放在桌子上的寒假作業，拿起筆标注起來。

蘇小沐一把搶過他的筆，穆宇琛沒有松手。

她兩只手攥住穆宇琛的手，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說：“你幹什麽！”

兩個人皮膚的冰涼碰觸讓蘇小沐緊張了一下，她急忙又扔掉了手中的筆。

“我幫你看下作業。”穆宇琛的語氣冷靜平淡，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蘇小沐死死的盯着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問了一句：“你對每個需要幫助的同學都這樣嗎？”

穆宇琛怔了片刻，搖了搖頭，沉靜道：“不會。”

“那……”蘇小沐緊張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穆宇琛低下頭，淡淡道：“你的字太難看了。”

“……”

蘇小沐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怒道：“你還是去幫其他人吧。”

穆宇琛沉默了一會，看着蘇小沐憤怒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小沐盯着眼前略顯陌生的穆宇琛，兩只手攥的死死的，實在拿他沒辦法。

姥姥從院子裏走進來，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年輕真好……”

是啊，年輕多好，做什麽都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