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樣的祁烈跟之前奪燈時霸氣側漏的“封吾聖主”,形象相差太遠,以至于忘塵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不失禮貌地回應了一句:“封吾聖主……挺、可愛的。”
吳穹:“……”
好奇怪卻又貼切的形容。
忘塵見幫不上什麽忙,便又操縱輪椅退了出去。
吳穹再次小心翼翼地探查了祁烈的魂魄,發現除了那個閃爍的印記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而他的懷抱對于祁烈就像是療效顯著的藥,抱了一會兒之後祁烈便安靜了下去,臉上的痛苦神色消失了,再次陷入酣恬夢鄉,心口詭異的印記也漸漸黯淡了顏色直至完全隐去。
吳穹将祁烈緊緊巴着自己的胳膊腿輕輕挪下去,拉過薄被幫他蓋好。
搞完這些驚覺自己太過溫柔,分明是這個家夥害得自己萬年不得自由好吧?剛才還讓忘塵看去了笑話。
想到剛剛之前這小東西忽然顯露出來封吾聖主的氣勢模樣來……一轉眼卻又變回傻兮兮粘着人的模樣,吳穹就恨不得把祁烈狠狠搖醒,讓他立馬再“正常”一次,趕緊幫他解了萬年的封紋。
暗自咬牙切齒了一會兒,最後吳道長的手還是高高擡起輕輕落下,輕擰了下祁烈的臉蛋兒換他微微皺眉并下意識抓了吳穹的手抱在懷裏。
吳穹無奈抽出手,起身出了內室。
忘塵守着那盞孤燈靜靜出神。
吳穹也在旁坐下。
“這個……”吳穹攤開掌心,露出那枚在道觀山門前古怪女修士留下的鱗片:“可認得?”
忘塵接過仔細查看了一下,搖頭:“肯定不是凼域裏的東西。”
他萬餘年不出凼域,外面的世界或許不甚了解,凼域中的一草一木,每個精怪妖魔人獸卻是了如指掌,他說不是必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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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穹點點頭,排除那個女修士跟凼域有關。
“剛才他心口的印記你瞧見了?”吳穹又問。
忘塵點點頭。
“可知道那是什麽?”
忘塵略帶歉意地搖搖頭。
他避世太久,除了凼域的事情其餘知之甚少,想要幫忙也幫不上。
吳穹也只是随口問一下,并沒有抱太大希望,自然也談不上失望。
只不過那印記的存在總歸是個難以掌控的隐患,吳穹皺眉沉思。
兩人一時間沒了言語。
良久過後,吳穹才又開口道:
“封吾的碎魂我是一定要收回的,至于這昆玉燈……我覺得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忘塵轉頭問:“什麽辦法?”
吳穹擡了左手手指,微微屈起,道:“現在我與封吾命魂相連,割我的一片魂,加他的一滴血,做昆玉燈的燈引或許可行。”
忘塵靜靜地看着他,半晌沒回應。
“這麽看着我幹嘛?”吳穹問道。
忘塵微笑:“你氣朱宣,萬年不回這裏,但凼域卻是因為你才得了萬年的平靜安寧。如今你還在為這個地方煞費心思……吳穹,謝謝你。”
吳穹擺擺手不受他這謝意。
“并不是因為我,分明是封吾……”
說起這話,想着萬餘年來默默當做昆玉燈燈引的那一縷殘魂,吳穹只覺心頭堵得難受,酸酸的,苦苦的,還像是被什麽東西壓着,沉甸甸的。
忘塵跟他一起将目光往向那豆大一點的柔和燈光,問道:“是封吾聖主的恩德,可他又是為了什麽肯幫我們呢?”
吳穹轉頭看他。
忘塵道:“他是為了你。”
吳穹心頭突地一跳,怔愣片刻才問:“他那個人你應該也見過吧?”
忘塵道:“只遠遠看過一次,是還沒來凼域之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吳穹道:“那你也一定聽過他的一些事,人品、行事風格……當年我打不過他甘願認輸,甘願由他發落懲處,但條件是換取昆玉燈,驅散凼域的陰煞之氣。”
“他答應了。他那樣的人,重信守諾,即便後來身死,也還是做到了答應過我的事情。你說他是為了我,不如說他是為了自己的諾言。”
忘塵微微點頭,手指輕輕摩挲着輪椅的邊沿,說道:“或許吧!不過我倒是還記得你拿了這昆玉燈來送給我的時候,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吳穹愣了愣,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當時說過些什麽,畢竟已經過去了萬年之久。
只隐隐記得他當時在封吾那裏見到了昆玉燈,便急着想要送回凼域,封吾說點燃燈芯的燈引還未備好讓他再等些日子。
可吳穹從前脾氣急躁得很,有了某個念頭就會時時惦念着,有事沒事就去纏着封吾,讓他答應自己先把燈送回凼域,一是讓忘塵他們開開眼,再就是讓凼域的人定定心。
不用打打殺殺,不必費心費力去搶別人的地盤,他們自己的凼域鬼窟,有一天也能變做世外桃源。
封吾聖主修為天下第一,收拾起當初滿世界搗亂的吳穹來毫不留情手軟,但當吳穹認輸服軟,啰裏吧嗦糾纏不休的時候他又全沒了辦法,竟就那樣放了吳穹帶着昆玉燈回凼域,連個看押管束的人都沒派。
更有趣的是,他們一個稀裏糊塗放了人回凼域送燈,一個則在送完燈之後老老實實重回了封吾聖境,認囚認罰,像是連個逃跑的念頭都沒興起過。
至于當時吳穹跟忘塵說過些什麽?
“你說封吾聖主那個人長着一張北川冰霜臉,性子又古板無趣,跟他住在一起無聊得要死。”
“你還說,封吾聖主不通人情,責罰起弟子來毫不留情,接人待物也毫不溫和,對誰都像是債主的表情,還不如咱們凼域的人有禮貌,就算打架也還通個姓名,封吾聖主卻是說打就打,打完手一背,風輕雲淡樣子好像剛才動手的人不是他一樣。”
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忘塵有些氣促,勾起了咳,咳了好半天方才平息,複又繼續說道:“你當時跟我說了好多封吾聖主的壞話,我以為你肯定再也不想回封吾聖境,再受那個人的折磨,可最後你還是走了。”
走得很痛快,甚至是……很愉快。
“我當然得走啊!”吳穹解釋道:“我既然認輸認罰,自然要說話算話。再說了,那時候還沒拿到昆玉燈的燈引,我就更得回去了。”
忘塵默然片刻,忽然悠悠地嘆了口氣,道:“你那一走,便是萬餘載的時光啊!”
其實那次他便有預感,那個一直護着他的跋扈少年,那一去怕是少能再回,只是沒想到會是那麽久。
幼年不幸,少年不幸,強勢的父親打死了母親,經年遭受折磨的忘塵一朝癫狂,為母弑父複仇。
其實在将冰冷的靈品匕首刺進那男人心口的時候,他已經抱了同死的決心。
被流放凼域也好,發配地獄也罷,只是結束的方式不同而已。
倒是沒想到會遇到吳穹他們。
凼域稱不稱霸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人守他護他,不離不棄陪伴他的這份情義。
凼域鬼窟,煞氣逼人,條件惡劣,卻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擁有快樂的地方。
只是不曾預料之後的那些變故。
先出去的是吳穹,他說要讓凼域裏歸順他的小妖小魔們都過上好日子。
首先,他去了外面探查什麽才是好日子。
去了之後不久他發現,外面的人并不全是過好日子的人,也有像他們一樣過的很艱難的人。
因為,外面有很多有錢有勢有地盤的“壞人”。
吳穹一路打了過去,趕走或囚禁了那些“壞人”,占了他們的地盤,分了他們的財寶,接着就一批批地往外接在凼域鬼窟受苦的小弟們。
事情越鬧越大,大到驚動了封吾聖主。
于是,吳穹倒黴了,一次又一次被摁在地上摩擦,直至被打服。
在那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忘塵也想過出去看看,卻又總是猶豫。
他和在凼域吃盡苦頭的其他人魔靈怪不一樣,他從外面進來,在凼域收獲了快樂和溫暖。
所以他不覺得住在凼域會難以忍受。
吳穹和朱宣叫過他很多次,他都沒有走,只說在後方壓陣。
其實,他是不舍。
本來他以為吳穹最終會回來,可最後回來的是朱宣。
那個第一個出頭将他護在身後的男孩兒,在送燈回來的那次見面中,嘴裏說着一個讨厭的人,眼睛裏卻閃着光。
忘塵察覺到,在吳穹的心裏,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最需要保護的人了。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吳穹那人脾氣暴烈一言不合就動手,但其實他的心地柔軟善良,重情義。
整個凼域的命運他都想着改變,心裏想要保護的,又豈止他忘塵一人?
只是沒想到,他會萬年不歸。
那般決絕。
吳穹聽了忘塵的這句感嘆也不由有些傷感。
不回凼域一個是不想見到朱宣那個野心膨脹的小人,再一個他要拼命賺取功德,沒時間回來。
“你這身子怎麽還是不見好?好像還更嚴重了。”吳穹打量着忘塵氣色轉移話題說道。
忘塵出生時身體就不太好,小時又時不時忍受惡父的打罵,後來弑父入獄,在靈界的監牢中又吃了許多苦頭,再被扔進陰煞之氣彌漫的凼域,身體就更加糟糕了。
忘塵聽他終于問起了自己的身子,微微笑道:“不妨事,沒那麽容易死掉。”
吳穹道:“回頭等我把昆玉燈的燈引解決好,幫你調理一下。”
萬年來他的修行可沒落下,尤其無字觀中典藏許多,醫術方面他也沒少鑽研,幫着忘塵略微調理減輕些症狀完全沒問題。
兩人正談談說說,忽聽身後有人叫了聲:“師父……”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祁烈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下了床站在內室門口迷迷蒙蒙看過來。
吳穹看見他醒來一下子又想起那個奪燈給自己的人,如此一想,仿佛眼前站着的不再是小徒弟祁烈,而是那個冰冷無趣到死都要給自己立規矩做束縛的封吾聖主……
祁烈完全不知師父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他只記得師父生氣了,然後他睡着了,又做了很長很難懂的夢,掙紮着醒過來之後發現師父正在跟別人說話,微微側着的臉頰上露出關懷的神色來。
他覺得不太高興,便赤着腳丫下了床走過去,聽到了師父要幫那人調理身體。
“師父……”他又叫了一聲,直接走上前拉了吳穹的手臂腦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一副可憐巴巴依戀的模樣。
忘塵:“……”
這樣子的封吾聖主好讓人意外。
若是在平時,祁烈這樣子撒嬌吳穹會一巴掌拍出去讓他離自己遠一點兒。
但這會兒祁烈昏睡方醒,之前心口的印記又發作過,再加上那一縷燃了萬年的燈引殘魂……
吳穹一時間沒辦法再像平時那樣對待他,默默縱容了他的膩歪,只嘴上僵硬地嫌棄道:“說幾回了,這麽大了還像個小孩子……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難受?”
祁烈本想搖搖頭,斜眼看見在旁邊好奇打量他的忘塵,便道:“心裏有點兒難受。”
這個坐在輪椅上人看起來病恹恹可憐兮兮的,看向師父時的眼神又很奇怪。
師父心那麽好,萬一對這人心生同情了怎麽辦?
他會接此人回道觀住嗎?
會不會像容許自己一樣,容許那個人也窩在師父懷裏撒嬌呢?
被自己的想象驚到,祁烈心裏頭巨浪翻湧,漸漸失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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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