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個掌中魂的長相神态和吳穹一模一樣,但打扮卻不同,一身素色長袍,頭頂規規矩矩束着發髻,中間繡着陰陽八卦的紋繡,似乎是哪個道觀的道服。

吳穹從不記得自己有過這種打扮,所以他也無法确定那個掌中魂是不是自己。

但之後幻境裏的發展卻清楚地向他印證了這一點,那個魂魄,就是他。

即使腰間束了個招魂的法寶鈴铛,但山洞裏的陰煞之氣仍然霸道狠烈,少年時的朱宣在将掌中魂抛下,轉身往外退的瞬間就被猛然撲上來的煞氣團吞噬了。

同樣被吞噬的還有被他帶進洞中的吳穹的魂。

兩團煞氣裹着兩個魂魄,經歷洞中煞氣的吞噬厮殺,經過漫長的歲月變遷,先後生出了神智,尤其朱宣的魂魄有招魂鈴的護持,率先沖出了洞中。

而無數次在洞口飄蕩着,向往着烈日驕陽另一團包裹着吳穹魂魄的煞氣團,最後也凝聚了足夠的力量,發出奔向自由的歡呼,奮力沖出山洞陣法的束縛。

吳穹透過浮生幻術,看着很多很多年前這座山洞裏曾經發生的事情,心中疑雲翻騰。

他并非凼域中天生天養的煞氣成精,而是被魔族的魔頭搞鬼,送進了這煞氣彌漫的山洞中......

那魔頭為什麽這麽做?

他變成幽魂之前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吳穹緩緩轉頭看向四周,被黑龍瞬間損毀的法陣、消失的煞氣、安靜下來的朱宣殘魂、浮生幻術......

最後他把目光望向了祁烈。

“是你?”他問。

祁烈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他握拳抵唇輕聲咳嗦,神态越發萎靡。

吳穹眸色冷了下來,道:“我就說朱宣老成疙瘩的殘魂哪來的本事在我眼前偷燈,原來是你。你故意吸引我的視線,讓他把燈偷走,然後又指點我來到這個山洞……封吾,你醒了?你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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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烈稍稍平息了下氣喘,虛弱道:“我沒想幹嘛,是他鬼鬼祟祟想要偷燈,我就順手幫幫他,順便看一下他想幹嘛。”

吳穹将信将疑,因為祁烈還是哪哪哪都不對勁,他說話的方式既不像乖巧可愛黏人的小徒弟,也不像萬年前冷硬的封吾聖主。

“你……是不是封吾?”吳穹試探着問。

祁烈眼神中顯出茫然之色,微微歪着頭想了一下道:“我是師父的徒弟。”

吳穹:“......”

他仔細審視祁烈的神情神态,發現他适才眼中的茫然已經完全消散,目光純澈而又坦然,完全不像是在僞裝或者故意戲弄他。

“你怎知山洞裏的事?”他又問,很明顯,舊日重現的浮生幻術是祁烈施展。

祁烈又咳了會兒,道:“這裏到處都有師父舊日留下的痕跡,這裏就是源頭,所以我就來了!師父,你也看到了嗎?”

吳穹心說我又不瞎,嘴裏問道:“你又沒來過這兒,怎麽會知道這裏是源頭?你還知道些什麽?”

祁烈微蹙了眉頭,似乎是被問的答不上來,最後直接道:“我就是知道啊!”

頗有些耍無賴的架勢。

吳穹:“……”

剛要再說些什麽,一直老老實實充當坐騎的黑龍忽然打了個響鼻,晃了晃大腦袋。

吳穹這是才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問:“你是大黑?”

黑龍點點頭,咧着龍嘴傻笑。

吳穹又去看忘塵,發現他手裏已經拿了昆玉燈過來。

燈芯一點如豆,暖暖地照耀着四周。

忽然,他心底不知道怎麽就湧起了一股子疲憊和委屈。

這麽些年來一邊遭人恥笑唾棄一邊收集着功德,一片一片揀回封吾的無數碎魂。

終于這一天來臨,封吾他回來了。

不管是癡的還是傻的,總之是回來了。

要不小祁烈哪裏能有那麽大本事,渡化了大黑,舉手投足間清理了殘留着上古陣法的山洞,還輕松輕易地施展浮生幻術,一萬多年前的舊事都能如此清晰地重現出來……

吳穹心裏的破罐子一摔,心說先不管什麽亂七八糟的了,正事要緊。

想到這兒他再一次把兩條手臂往祁烈跟前一伸,明顯帶着情緒說道:“別的話以後再說,先把這個解了!”

祁烈:“......”

吳穹不耐煩催促:“趕緊的!”

祁烈咳了幾聲,這才伸出手,又像之前那樣握住了吳穹的兩只手腕。

暗紅色的封紋漸漸在他手中亮起了光彩,吳穹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感受着期盼萬年之久的自由近在眼前的沸騰滋味。

一股暖流從封紋上升起,直湧向心口方向。

下一刻,吳穹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忘塵一直默默注意着這邊的動靜,眼看着吳穹身形一晃,下意識便往前邁了一步想要伸手攙扶,卻發現哪裏輪得到他?

在吳穹傾倒的瞬間,祁烈就已經出了手,将吳穹抱上了黑龍頸背,摟在了懷中。

接着,忘塵對上了祁烈的看過來的目光。

依舊是帶着挑釁的意味。

忘塵無法回視如此直白的挑釁,微微垂下了頭。

祁烈目光下移,看見了忘塵手裏的昆玉燈。

“我不是為了你們。”他開口說道,一反在吳穹面前的柔和,他這會兒的語氣冰冷,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無情天神,俯視腳下卑微的衆生。

他只說了一句,忘塵卻懂他的意思。

一片碎魂燃燈萬載,并非是悲憫凼域的生靈。

具體是為了什麽、為了誰?只看他珍而重之摟着吳穹的架勢就可以猜想得出來。

靜默了片刻,祁烈突然又問了句:“你呢?”

黑龍挺直了頭頸,一動也不敢妄動,頸背處馱着的這位氣場太過強大,連它都感受到了壓力,忘塵的心境如何,可想而知。

“之前那個殘魂說會讓你得償所願,你的願望是什麽?”祁烈語氣清冷地問道。

忘塵緊抿着唇不肯洩漏半個字。

祁烈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他輕輕彈了下指尖,小小的一團黑點被他彈到了忘塵眼前。

“我看你很喜歡他,那就送給你吧!”

那是朱宣被打殘到不能再殘的一點點殘魂,若是指尖用力大些都會将之捏得粉碎,從此化成飛煙。

祁烈說罷,攏了攏懷裏吳穹的手臂,讓他貼的自己更緊,才對忘塵道:“上來,我們出去。”

洞裏的陣法已被黑龍徹底摧毀,這處山洞應該再也不會有兇煞的妖魔怪物生出來了。

一條龍載着三個人往之前的待客之處返回,它飛得不高,速度也很慢,不像是一條可以翻雲覆雨的龍,倒像是一條慢慢爬行的蟲。

大黑自己也不想的,但聖主大人吩咐了讓他走得慢一點兒,說是要看看凼域的人物風情。

等他們從山坡上一點一點走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聖主大人要看的不是如今凼域的風光,而是很多年前,吳穹還在凼域時的“風光”。

浮生幻術行雲流水般地無聲施展開來,一幕一幕舊日光景重現在黑龍游走過的地方。

赤目厮殺的吳穹、桀骜獨立的吳穹、吊兒郎當說服別人的吳穹、還有那個将柔弱的忘塵一次又一次護在身後不讓任何人欺負的吳穹......

透穿時光的虛影,仍能看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細致入微、栩栩如生。

篝火旁,吳穹大咧咧地伸着手臂,讓忘塵幫他包紮着手臂上長長的傷口,一邊跟另一側的朱宣互怼着什麽,間或轉移談話對象,轉頭對忘塵連比帶劃地吹噓着自己剛剛的勇猛淩厲,繼而延伸到日後一統凼域之後大家的幸福生活。

火光熠熠,映在忘塵的眼眸裏,他看向吳穹的目光那般專注,暗含着情思。

“所以,你的願望是他嗎?”龍背上的祁烈突然開口問了句。

一直沉默的忘塵這次卻給出了回應。

“并不是。”

祁烈有些意外,轉過頭淡淡看了忘塵一眼。

“我喜歡凼域裏的生活,但他的心思在凼域之外。我的願望是凼域永遠安寧平靜,我可以一直呆在這裏。聖主大人,一萬年都過去了,不是嗎?”

就算他真地曾經奢望過什麽,一萬年的歲月也足以讓他看清楚。

所以還請聖主大人別再學我了,也別一副挑釁防備的表情看着我,我的小心髒實在是承受不起!

忘塵在心裏默默說出心聲,就是不知道聖主大人能不能聽到。

“嗯,的确是過去了。”祁烈淡淡說了一句,接着又抵着唇輕咳了幾聲,狀态依舊虛弱得很。

忘塵:“......”

眸光無意中落到了被祁烈半擋着的昏睡的吳穹腦袋上。

他呆呆看着,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一只手落在了上面。

從他的方向看過去,聖主大人伸手撫着吳穹額前的發絲,動作裏透出無盡的溫柔。

最後,聖主大人将人往懷裏摟得更緊了些,并且略微偏了偏身子。

于是,忘塵連吳穹的半邊腦袋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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