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情書
一封沒有署名的情書被和春的班主任擺在桌面上。準确地說,那不算一封正經情書,因為它寫在考試草稿紙上,還只是草稿而已。已過中年的班主任神情中有一絲愁苦,無奈地指指情書:“和春語文考試的時候寫的,那天正好我監考,當時沒有理他,這是我在他們考完之後收走的。”
和容拿過草稿紙,草草看了看那封情書,便被驚住。
我是怎樣知道喜歡你
昨天晚上我夢見你憂傷的眼睛
好像要流出眼淚來
就像針chuo進了心裏
妮妮說她心疼人的時候就是這樣
但這還不是真正的喜歡
我也心疼勞累的姐姐和偷哭的大媽
可是只有你在我面前
我高興得厲害
一分鐘也不想離開你
不要長大了
讓我可以每天拉着你上學,看着你睡着
快點長大吧
讓我把全世界奉獻給你,代替你眼睛裏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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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還有一段,但大部分被亂七八糟地塗抹掉了,和容辨認出那是一些直白的表白和決心,但這不重要,她已經心亂如麻,這份無署名情書的收信對象在她腦海中已經呼之欲出,遙遠天際好像閃過一道電光,随之而來的就會是雷劈。
——天打雷劈。造的什麽孽喲!
班主任看她滿臉震驚的表情,還以為她是為熊孩子的文采折服,作為語文老師,對自己學生的筆頭功夫她還是自豪的,笑道:“很意外吧?我讀了好幾遍,其實寫得真有點意思。他寫作一直挺有天賦的,我平時也喜歡推薦學生看看書,他同桌這個學期看了好幾本詩集,他可能跟着看了,這不,情書都寫詩了。”
和容聽了,收了收神,望回班主任:“知道是寫給誰的嗎?”
班主任:“這就不知道了。他平時大大咧咧的,人緣很好,班裏男男女女都喜歡跟他玩,我這兩天觀察了一下,沒看出他對哪個女生特別留意。”
和容暗自苦笑,表面不甚在意地搖搖頭:“可能不是班裏同學吧,這樣也好點,小孩子嘛,不是一個班的,很快就會過去了。”
班主任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所以沒有找他聊過,以免适得其反。您是他姐姐,也是年輕人,這種事情比老一輩會處理,今天就是想讓您知道個底,平時在家多注意督促學習,好歹平平安安過升學考,考一個符合他能力的學校,不然就是浪費三年。”
說着,班主任語重心長起來,神情簡直憂國憂民了,盯着和容:“他們最關鍵就是初中三年,能考進市實驗,就是一只腳踏進了大學校門啊!千萬要重視的!”
彷城城區內的學校,嚴格說都沒什麽可讀的。以往數據表明,初中如果留在了這裏,就算使出吃奶的勁兒高中考到彷州市去,最後也考不出省,可以說讀書這條路是沒什麽好彩可盼了。所以,彷城的小學生歷來是要争取一步跨到彷州去的,最好是彷州實驗中學。
和容又跟班主任一起聊了聊怎麽對待孩子的問題,最後确定了不要打草驚蛇的基本方針,就當不知道這件事,主要敲打他抓緊複習。聊完以後也到了放學時間,和容沒去和春的教室接他,直接下樓去等了。
不多久,果然見到和春跟曲景明一起下來。剛剛過去的期中考考成一坨排洩物,他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麽,他就哈哈大笑,同在一個話題裏的曲景明卻只是淡淡地揚了揚唇角。和容試圖從他臉上看到情書中寫到的“憂傷”,但沒有找到端倪。
她回想自己最初收養這個孩子,他曾有過短暫的、類似想念母親的狀态,後來就安然地接受了新環境,平時懂事聽話,讀書拔尖,幾乎不需要操心,偶爾要讓人提心吊膽一下的,就是跟和春吵架打架,但兩人這麽鬧慣了,誰都不會過分,也從來不用擔憂出問題。
因此總的來說,曲景明這個孩子盡管早熟早慧,卻不是那種陰郁的、被壓迫下的早熟早慧;他個性表現雖顯出幾分冷淡,但大多情況下也體貼人,她不止聽過一次街坊的表揚:那孩子心地善,對人好。
和春這個小流氓,是怎麽從他身上看出“憂傷”來的?
小流氓遠遠看到姐姐,詫異了一下,随後跑過來:“姐,你怎麽來接我們了!”
和容擡起手要拍他腦袋,被他靈巧一閃,躲開了,抱怨地說:“我都長那麽大了,不要再打我的頭了,多不好看啊。”
現在,“長大了”三個字聽在和容耳朵裏就很不對勁,她風聲鶴唳地在心裏評估了一下傻老弟這話的內涵,眼角餘光瞟向曲景明,後者神情泰然,一貫安靜。
她放下手,沒打:“你老師找我了,說你期中考試成績下降,還有不到兩個月就升學考試了,你怎麽這麽不穩定?這有點危險。”
和春不以為意:“不會的,老師想太多了,我這次是粗心做錯了大題,其實都會寫。”
和容:“怎麽就粗心了?以前怎麽不粗心?”
和春說:“那天沒睡好。”
“沒睡好”比“長大了”聽着還不對勁兒,和容挑了挑眉梢:“怎麽就沒睡好了?想啥呢?”
和春嘆了一口氣,側頭,他已經長到和容耳朵的位置了,只需要微微擡擡視線就能和姐姐對視,只見他眼中凝結了一種叫做“愁壞了”的情緒:“難怪人家說大齡單身女青年和更年期大媽最難纏,姐姐你問題怎麽這麽多啊?你以前明明對這些細節漠不關心的,你怎麽變了?需不需要談戀愛?”
不得了了,開口閉口談戀愛!和容暗裏急得氣火,又不好當着曲景明的面戳他,萬一他就是顆充滿氣的氣球,她一沖動戳過去,爆了,就完了。
于是她忍了又忍,最終選擇把之前沒拍出去的一巴掌拍了:“好好複習,考不上市實驗,看你怎麽去見你爸媽。”
和春捂着腦袋,沖曲景明嘟囔“真暴力真難搞怎麽就打我不打你”,曲景明彎彎眉眼,笑得比剛才明顯一點點。反觀和春,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已經見牙不見眼,好像得到了全世界……沒出息。
和春的沒出息還表現在孩子氣褪不去。都已經情窦初開了,一出校門,周圍小店垃圾食品的香味飄來,還是把他的注意力一下子都吸引走,腳步不由自主往自己常去的那家挪動,但他沒錢,所以眼珠子一轉,把曲景明牽走了。
和容:“……”
曲景明一眼就知道和容不同意,低聲勸道:“算了,回家吃飯吧,今天你姐姐沒訓你就不錯了,別再讓她生氣了。”
和春抿抿嘴:“可是我好餓。”
曲景明想了想:“不然買杯奶茶?比這些好點。”
和春看着他,眼神跟黏在他臉上似的,好像他就是自己想吃進嘴裏的零食。
感受到自己已經成為一份零食的曲景明拽了拽他手臂:“走了,明天吧。”
和春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回答:“哦。”
和容全程無聲觀察他們的互動,發現和春心思不正之後,面對曲景明真是堪稱言聽計從,耍賴的時長大幅度減少,從一個暴躁的小流氓變成一個溫順的小流氓。根據這種狀況,要這小流氓平安度過升學考試這段日子也不是什麽難事。
晚上睡覺前,和容單獨找了曲景明。對曲景明這種聰明孩子,她不用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即可:“明明,六年級的課程你掌握得怎麽樣?”
曲景明沉默片刻,回答:“算是都學完了。”
“跟和春比,你們倆誰強一點?”這話萬萬不能當着和春的面問,否則算是對那小子的一頓暴擊。
但更暴擊的,還是曲景明的回答:“我強一點。”說着,他好像怕人認為他太自大,又立刻搬出證明來,“他每次考試的試卷我都看過,有的也寫過,成績比他高一點,沒多少,他正常的時候一般只扣語文的作文分。”
只扣作文分是197到198,比這個高,那就是朝滿分跑呗。和容聽懂了。她斟酌了一下,咬咬唇,問:“如果能讓你也參加升學考,你參不參加?”
聞言,曲景明詫異,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他讀書好,但似乎一直對這塊沒什麽野心,之前跳級還是老師建議的,當時和容聽着沒什麽問題就同意了,他本人則不痛不癢,好像事不關己,反正新學年都要換個教室、換一批同學,至于換成哪一批,他是不在意的。
和容:“這個決定看你。不過就這麽升初中,你可能會辛苦點。”
曲景明一如既往把話在肚子裏掄了兩輪,才問:“那是要考市實驗才行嗎?”
和容:“當然,彷城每個小學生都有這個目标。怎麽了,你難道對自己沒信心嗎?”
曲景明搖搖頭,心不在焉地說:“也不是,就是本來想考市二中的,他們說市二中有天文實驗室,裏面整個牆壁都是宇宙,地上也是,還會動……我想看看那個。”
和容:“……”
她發現自己小看這孩子了。市實驗是彷州市的品牌學校,用小學老師們的話說,就是考進市實驗等于一只腳踏進了大學小門,一般雙科考出195就穩進了,這個,很多孩子靠天生聰明和一點勤奮就能做到。但市二中是本省的品牌學校,其初中部收學生都只收雙百的考生,哪怕是關系戶,也只放寬兩分。
曲景明只要準備充分點,雙百似乎不是什麽問題。
可對和春來說,這就是相當需要相當好運的事情了。
“你還是想明年再考?”和容确認道。
曲景明:“試試也行,如果我沒考上,明年還可以考吧?”
讓他跟和春一起考,這想法也是之前路上才冒出來的,具體操作方面,和容沒有什麽頭緒,也不好就這麽給肯定答複,只說要問問,他聽了,“嗯”一聲就沒多問。和容又囑咐他有時間多激勵激勵和春,別讓和春走神。然後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就讓他回房睡覺去了。
曲景明領命而去。
回到房間,見和春大概是沒人玩,已經抱着半張被子睡着了。自從房間裝了空調,他就極其喜歡開着空調蓋棉被,不抱就煩躁。此刻呼呼的冷風正對着床吹,吹動他有一陣沒剪的頭發。曲景明在他那邊摸到遙控器,把空調關了。
輕微的響聲竟然吵醒了和春,他揉着眼睛坐起來,問:“姐姐找你做啥?”
曲景明:“讓我跟你一起上初中。”
“什麽?”和春沒聽明白。
曲景明意簡言赅地解釋:“送我跟你一起參加升學考,還讓我考市實驗。”
和春這下明白了,瞪大眼睛:“可你不是想考二中嗎?”
曲景明看着他:“對啊!但你姐姐想讓我跟你一起讀嘛。”
和春一拍大腿:“那好說,我跟你一起讀也行啊!”
“哦。”曲景明收回目光,不輕不重地丢一句,“你行嗎?”
被鄙視的和春:“……”不過心裏想想竟然可以一個年級讀書,不用分開一年,搞不好還能同一個班、同一組、同一排、同桌……他就激動得心髒砰砰跳,撲過去把曲景明摟住,咬着耳朵樂颠颠地說,“行行行,我一定行,你等着瞧!”
曲景明心道,智障。但還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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