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麻煩

可這主意雖然馊了點,至少也是個能實施的。曲景明一個半點感情經歷也沒有的小屁孩兒,除了裝大尾巴狼,就是逃跑了。眼下暑假還有那麽長,每天厮混在一起,和春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對他疏遠的,因而裝大尾巴狼不是長久之計,只能暫避厮混。

于是,逾期一個星期的美國行結束後,曲景明就破天荒地對和容提出請求,表示想去他爹曲洋那邊呆一陣。自從兩次請兒子認祖歸宗請不動開始,曲洋就沒少對兒子進行遠程騷擾洗腦,尤其是得知他中考不慎沒考完最後一科後,更加每次來電必搬出江南的教育優勢來游說兒子。

曲景明無動于衷了好幾個月,如今突然說心軟了,要去看看,這很不曲景明。和容再三确認他的真實意見,生怕是曲洋用什麽卑劣招數要挾了他。

曲景明很講道理:“我不可能永遠都不接觸他們,小時候是曲主播為難,我沒有機會接觸他們,現在他們不拒絕我了,去認識一下也沒什麽。”

他把手放在膝蓋上,不知不覺兩只手都溜到膝蓋內側,不安地握在一起攪動。他跟和春混,從小到大沒少撒不痛不癢的小謊,從來不緊張。眼下他緊張了,可見這話在他心裏是個沒譜的真謊。既然沒譜,他還昧良心來說,那該是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非得費這功夫呢?

和容縱觀曲景明的日常,只拎出了一個可能性。

“跟和春鬧別扭了?”她試探地問。

果然,曲景明顯得十分為難,交握的雙手停止了攪動,沉默須臾,回答:“沒有,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哪裏天天鬧別扭。”

以前和容嫌他們打架太吵,罵過他們天天打架,他這是隔空回和容以前的責罵。說完這句話,他仰起臉,抿唇看着和容,很認真地說:“和姨,我不會呆着不回來的,開學了我就回來。”

和容看他撇清原因又轉移話題的樣子,便七八分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心裏一時不知道是欣慰他能委屈自己躲那麽遠,還是同情自家弟弟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不管怎樣,既然是他自己認真提出來的要求,也只能順着他,否則将來這就是她這個監護人的橫行了。

兩人沒有串通,面對和春,卻都一致強調了曲洋那莫須有的“強烈要求”。和春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幾句那個“從來沒管過你,想要兒子就記得你了”的曲主播,狠狠地表示再也不要看他的節目了,最後親自送曲景明上了去機場的車。

曲景明透過車窗看徘徊在上車站臺,見和春無所事事地左右溜達,也不走,不時擡頭看看車,搜索到他,就開開心心地露出笑容。曲景明覺得自己被他的笑容晃得心驚膽戰,隔着一層玻璃,心虛地跟他揮了揮手,等車開動,才感到自己終于可以卸下大尾巴狼的妝了,靠在椅背上發呆,很快睡着了。

那天他做了個夢,也是夢到這個車站,這輛車,他上了車,和春趕來,看到他乘的車開走了,追不上來,便在後面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和春,那樣子可憐極了。

之後,他們各自度過了多年以來第一個沒有彼此在身邊的暑假。曲景明每天打一個電話報平安,有時候說說去了哪裏,有時候問候過也不說什麽;和春在家裏游手好閑了一個星期,覺得實在無趣,就跑到和容的公司裏去了。

他從小耳濡目染,對經商有濃厚的興趣,和容的公司架構不算完整,他每天勤于溜達,大半個月就把公司所有部門都跟了一遍,對各項工作都已經有個像模像樣的了解,到暑假後期,便着重跟和容本人,了解一般員工不清楚的業務。

那其實已經不算是金花茶這家公司的業務了,而是顧劍鋒那邊的事務。和容除開經營自己為法人的金花茶公司,還在顧劍鋒的盛豐集團挂着高管職務,這幾年也算是顧劍鋒左膀右臂般的人物,外面盛傳她是顧劍鋒的女朋友,不是沒有道理的。她得力能幹又漂亮,連顧書記都默認了兒子這樁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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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跟着傳聞的女主角穿梭在盛豐集團,勤快嘴甜善交際,又捯饬了一身顧尚維那幫纨绔公子風格的外貌形象,一個多星期下來,許多人都記住了這個漂亮機靈的小孩兒,見了他都叫小少爺,比正經在公司裏實習的真少爺顧尚維還受寵。

這麽一忙,暑假就過得格外快。開學前一天,曲景明回來了,和春早就守在彷州,拽着顧尚維去接他,可憐顧尚維作為一個底層實習生,請假一天扣掉一百二十塊錢,心疼死了,見到曲景明,第一句話就是要曲景明賠他一百二十塊錢。

曲景明對他笑笑,一邊揶揄:“知道做勞動人民的滋味兒了?”一邊往背包裏掏錢。

他走的時候也是只背了個背包,那還是以前學校搞優秀生野外學習時,和容給他跟和春一起買的背包,同款同型……現在他換掉了。

和春靠在車旁看他,總覺得他哪裏變了。可是除了換了個背包,戴了個帽子,也看不出到底哪裏變了?是長高了嗎?一個多月而已,也不甚明顯啊。是長得更好看了?那眉毛眼睛鼻子嘴,本來就标志,起步高,根本分辨不出來是否更有增進了。

到底是哪裏變了呢。

曲景明真拿出錢跟顧尚維鬧了一會兒之後,顧尚維終于消停了,放他上車,順口問:“你倆誰坐前面?”

“我後座。”

“我後座陪景明。”

話音幾乎同時響起,又先後落下,顧尚維目光睇他們一周,“喲”了一聲,道:“異口同聲啊!行,你們就坐後面過二人世界吧。”說完,拉開後座車門,從裏面搬出一個大魚缸,曲景明定睛一看,見裏面有只大海龜在藻叢裏穿梭,“我跟我的甜甜坐前面。”

曲景明:“……”

和春解釋:“他自作多情認為這只海龜是女的,甜甜是它的閨名。”

曲景明略驚訝,随即眉眼彎彎地笑,道:“那還真是龜名。”

和春看着他的笑容,突然福至心靈般明白過來他到底哪裏不一樣了。他變得有溫度了,會主動調侃人,主動開玩笑,還主動笑了,而且……和春細細看了看曲景明含笑的面容,從中品出了幾分溫和來。

雖然他看着還是不親近人,但那種“生人勿近”的冷意和随時準備鄙視別人智商的睥睨沒有了。

和春品着品着,心底裏冒出一絲說不出的惱意,更煩曲家人了。那邊都是什麽東西,怎麽有本事改變曲景明?哼,他們必有妖異。

第二天就是注冊時間,這回再不用大人來跑前跑後了,只有顧尚維惦記着自己那一百二十塊錢的損失,屁颠屁颠跟來,準備蹭飯。

和春歷練了大半個暑假後,還沒過瘾,很有辦事情的勁頭,因此自己和曲景明的注冊事宜,他就一人獨攬了,大手一揮,讓曲景明和顧尚維到學校新開的小超市等着。

顧尚維拖着曲景明:“走吧,讓小少爺去,他在公司可能幹了!”

曲景明早聽說了和春暑假混職場風生水起的事,也不敗他出風頭的興致,只說:“那要是有有什麽問題,你打我電話。”

和春說:“好。”

顧尚維就把曲景明拖走了。和春在新教學樓底下看着他們遠去,總覺得有點膈應。

曲景明為人處世的确是變溫和了,感覺也挺好說話似的……可怎麽好像更加拒人千裏了呢?而且他偏偏一派小好人的樣子,大眼漏光的根本挑不出錯來。唉,難搞。

新超市乃本季校園新寵,建得挺大,吃喝日用都有,新學期伊始,裏面人滿為患。顧尚維到門口就望而卻步了,裏面連站都不好站,更別說坐的——臨校道和操場的玻璃牆內,一排仿造外面24小時便利店餐飲區設計的長桌和長凳已經被超額占用。

兩人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曲景明回頭指指校道樹蔭下的花壇:“要不我們在那裏坐會兒,我進去買點吃的出來。”

顧尚維無所謂:“可以啊,我去買吧,你吃什麽?”

曲景明:“我去吧,還欠你一百二十塊錢呢,正好還一點。”

顧尚維好笑得看着他:“得了吧,等會兒和春知道我讓你擠進去買東西,不得跟我當衆幹一架才怪,他不要形象我還要呢。吃啥,趕緊的。”

他這麽說,曲景明也不好跟他争了,随便報了兩樣。顧劍鋒進超市後,他便到小花壇邊上坐下等。等人的過程裏,他給家裏陳老太打了個電話,想着要哄一哄老太太高興才行。他為了躲和春,捱到昨天才回來,晚上就近住了顧劍鋒家,今天又注冊了,還沒回家看過,老太太肯定不高興。

電話打通了,但足響了四五下也沒人接,這時遠處跑來一根麻杆,邊跑還邊招手,曲景明眯眼辨認了一下,才看出來是王震鋼同學。真是男大十八變,一個暑假過去,他身高哧溜哧溜拔節,身上肉不夠用,竟然就從中等身材變成瘦高麻杆了。

“曲景明!好巧啊!”他跑近前,笑臉燦爛,感慨道,“你還能留在二中,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們大院暑假有一半時間都在讨論你上不上得了!”

曲景明驚訝了一下,電話還沒人接,他便先挂了,回王震鋼的閑話:“這麽誇張?”

王震鋼:“你是我們學校的明星嘛,我們大院裏都是學校的老師,哪個不表達一下惋惜都感覺跟不上學校節奏!不過,你上了大家就放心了,三年後的輝煌靠你了!”

曲景明聽了這話,才想起王震鋼的父親原來是二中的老師,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離了職,就到外面去謀生了,但他們家住的還是學校的職工房,當初是半商半配給的,人走了房子還能留下。他家沒走,也是因為那批職工房太好了,要地段有地段,要格局有格局,還是圍繞一圈建的,至今保持着當下社會裏難得的街坊鄰裏好氣氛。

當然,據說八卦氣氛也很濃厚。

這些他原來聽和春說過,不過他終究沒有把王震鋼當過自己身邊的人,沒走心去記。

“上是上了,不過在十三班呢,能有什麽好彩。”曲景明話是這麽說,臉上看不出半點真在意。

王震鋼啧啧兩聲,表情不以為然,湊近來說:“我聽我們院裏的林主任說,讓你在十三班就是走個流程,已經安排一班二班的班主任去撬你了,有人撬,那就順理成章調你過來了嘛。”

還有這個操作。曲景明這下是真驚訝了,他知道學校挺重視自己的,但沒想到還特地為他安排了一場戲。正想着,手機響了,是和春,他接起來。

和春聽起來有點焦慮,語氣急躁得很:“你還注不了冊,十三班老師說名額不在他們那裏了,現在到底落哪裏去還不清楚。我先去辦我的了,你別着急,我們下午再來問問你的情況,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曲景明暗裏唏噓,回答和春:“好,你先辦吧,我不着急。”

同時心裏有點隐憂。

能換到好班他當然高興,但萬一換到和春的班,那就有點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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