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清白
兩個小孩琢磨到晚上,一致決定要給家裏請個阿姨,打掃打掃衛生做做飯,重要的是可以陪陳老太說說話,萬一老太太再出點什麽一頭栽倒的事情,還能有個人及時發現。對于這個提議,陳老太沒有反對,也沒有表示贊成,只是笑笑,拍拍膝蓋,側過腦袋對着和春。
“大媽頭發白了幾根?”
和春一看,那可不是“幾根”的量了。和春喉嚨一哽,不好回答,使壞地握了一把老太太綁在腦後的長發,笑嘻嘻地說:“哪有幾根啊,大媽你紮倆大辮子,還可以招惹一群純情小年輕呢。”
“瞎說。”老太太甩了一把腦袋,把頭發從他手裏拽出來,臉上卻含笑意,“招惹什麽小年輕,那多惡心,要招惹就招惹一群老頭兒,來上一段黃昏戀,這輩子都讓你爹糟蹋了,沒好好叫人疼過呢!”
她平常這樣嘟嘟囔囔的抱怨多了去了,可哪句也不像此時此刻的這一句,讓和春覺得如鲠在喉,幾乎就要替和永聯滿懷愧疚了。小時候,他只覺得他爸是個英雄,他媽是美人,英雄美人天造地設,至于大媽,那是就跟上輩子的事兒似的。後來跟着大媽長大了,才心疼起了大媽,一生半輩子,一半陪着和永聯貧貴與共,一半拖帶和容,到了下半輩子……
他看看眼前的陳老太,自認剛才那句恭維也不只是恭維,陳老太确實有迷倒一群老頭的魅力,這些年人安寧下來,出身帶來的氣質如水落石出,往外一站,哪有幾個小老太比得上她大氣娴雅,稍稍打扮,可不是迷倒衆生嗎。
“大媽,我覺得,你去招惹個好老頭回來,還真是個好主意!”和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特真誠地說。
陳老太看着他,看了半晌,發現這小孩兒不是開玩笑,自己就有點不好意思了,臉上微微紅了幾分,拍開他:“小孩子家家,淨想些輪不到自己想的。”話鋒一轉,又戳到和春身上,“我說你們倆啊,好好讀書,別早戀,你們這麽小,懂什麽啊,多喜歡多喜歡,不是過幾年當了過眼雲煙,就是瞎胡鬧一場誤了自己。”
和春讪讪地去看曲景明,只見曲景明對陳老太笑眯眯的,乖順地回答:“好咧。”
好個屁。和春鼻子裏輕輕一哼。
兩人陪着老太太到九點鐘,老太太準時去睡了,他們也各自回房間。然而過了一會兒,和春就徑自擰開曲景明的房門,鑽進來,反鎖門。曲景明靠在床頭默英語,看他來了,從中間挪到靠課桌的一邊。
和春委委屈屈地爬上床,曲景明默書,是不會理他的,他就憋着委屈等着。足足等了十五分鐘,他都快跟着把兩篇課文背下來了,曲景明才放下書,手搭在燈的開關上,問:“說會兒話嗎?不說我就關燈了。”
和春:“關了燈也可以說話。”
還更方便動手動腳。曲景明對他那點心思,不動手指頭也知道,但還是關了燈,躺下來。大夏天,床上沒有大被子,就一單被,他稍稍拉了點蓋肚子,才掖好被角,和春就來抓他手,拉過去,一根一根手指掰着玩。
曲景明由着他,有點好笑:“我就是讓大媽高興放心一下,你這都介意上了?”
和春“嗯”了一聲,把他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人湊近來:“也不是介意,就是有點不舒服……我可不同意大媽的話,我會一直喜歡你的,到死都喜歡你。我也不會誤了自己的,更加不會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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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景明聽了,沒有吭聲。
和春也不在意,他們好上之後他就發現了,原來曲景明變得平易近人這事兒,純屬對着半熟的外人。刺兒少了,跟人交流往來好了,想必是他那個大文化人爺爺的影響。可對着近到這個程度的他,時不常還是跟以往一樣,冷冰冰的,乍一摸,摸不到他的溫度。
可他要是真心洩露一分,能燙死個人。
“我這不是第一次喜歡你了。”和春嘆了口氣,小聲地說起這些年的心路,不說不知道,說了發現自己點點滴滴都記得,怎麽自小發現曲景明好的,怎麽連大鵝也嫉妒的,怎麽在疏遠的兩年裏打消念頭的,又怎麽死灰複燃的……
曲景明靜靜聽了十多分鐘,一次也沒有打斷,也沒有更多表示。和春手裏扣着他的五指,有點點溫度傳來,可他無聲響,他還是覺得沒底,說完,晃了晃他的手:“你說句話嘛,感動不感動?”
曲景明“嗯”了一聲,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說:“不感動。”
和春失望:“咦……”
曲景明也沒再往下評價,那大約就是已經說了實話了,和春都有點喉哽了,松開手,準備翻身睡覺,卻在翻身那一刻被曲景明摟住了肩。他們平時也就限于親親嘴,在學校總沒什麽場合能這麽摟摟抱抱,這猝不及防的一下,還挺給勁兒,他身體僵了僵,感到曲景明貼上了他的後背。
“不感動,你真傻。”
黑暗之中,人的視力失勢,聽覺似乎就會變得更好,他們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年輕的身體活躍而敏感,還什麽都沒幹,呼吸就有些緊促。
和春呆着,腦子裏稀裏糊塗地想,他的明明這是要放寬政策了嗎?是不是可以幹點親嘴以外的事兒了?想想就興奮,他都有點發熱了。突然,耳根遭到一點濕溜溜的觸碰,那柔軟的濕滑沿着耳根,游到耳背、耳垂,簡直是給他那點熱意澆了大桶火油,他腦子“嗡”地一響,就炸開了,想也沒想,便轉回身,張嘴纏住剛才撩撥自己的舌尖。
不經事的身體全憑本能和直覺互相接觸,親吻的範圍蔓延到所有方便操作的地方,睡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脫了,坦誠以見太直白,滿室喘息把悖德的刺激和壓抑都放得無限大,身體的糾纏和摩擦越發欲罷不能,什麽時候在彼此手裏釋放的都搞不清楚,直至兩人身上都布上一層薄汗,新鮮的疲憊感和酣暢淋漓的滿足緊緊包裹着劇烈跳動的心髒,才停下來。
和春摟着曲景明的腰,親了親他的耳朵,聲線莫名不穩,一字一顫悠地說:“我愛你,明明……我愛你。”
真肉麻。但這顫得跟要哭似的聲線可能聽着有些可憐,曲景明聽得鼻子一酸,轉個身,手臂環過和春的脖子,把腦袋埋在他肩頭,聽到和春那顆心髒異常清晰的雷動,聽久了,還能聽出點節奏韻律來,跟什麽樂曲似的,活活生出幾分安神助眠的效果來。
他們又斷斷續續有一搭沒一搭說了會兒話,就睡着了。
找阿姨的事情,他們給和容講了講。和容自己忙是忙,總有手下人能使喚。和春跟曲景明隔個禮拜再回家,家裏已經多了個人。據說是和容手下一名員工鄉下守寡多年的小姨,姓周,人不到五十的年紀,因為守寡,又不受夫家待見,看上去有些灰敗之态,也不是很愛說話,不過做事情利索幹淨,也不錯了。
他們倆周五到家,周六就去外面挑了個小禮物回來送給這位周阿姨,把她當正經長輩似的,恭敬地請她好好照顧陳老太,有什麽事兒及時給他們打電話。
周阿姨收禮物收得很腼腆,人也真是個實在人,知道這家人最擔心的就是陳老太的身體,後來跟陳老太熟悉了,話頭多了起來,沒事兒就總勸陳老太去做個全身檢查,自己知道個清楚,不瞎想,孩子們也放心些。
陳老太脾氣躁起來那是要罵人的,周阿姨都笑吟吟的,不跟她計較,搞得她罵人罵得很無趣。被這麽煩擾了大半個月,終于還是去檢查了一次,從數據來看,各項指标自然都有點問題,但按她這個年紀來看,也算不上什麽大問題,總體來說,醫生還是給了個“身子骨挺健朗”的評價,囑咐她多吃點補氣血的東西,多鍛煉身體。
體檢報告擺在和春面前,他翻了翻,也看不大明白,只聽了陳老太的口頭彙報,就放下了。那邊的曲景明又拿起,倒是一項一項看得很認真,但也不太搞得明白那些數據各自都代表了什麽狀況。反正檢查了沒有大問題,他們也就放下心了。
陳老太哂他們:“瞎操心,害我花這冤枉錢。”一副很心疼的樣子。
倆孩子合數給她打了個大紅包做安撫,她笑納了。
現在家裏有了阿姨,不僅減輕了陳老太的孤獨,連院子裏的大鵝和小狗都活潑了許多。大鵝已經是老鵝,輕易飛不動了,小來從體型上看,卻已經不是一條“小狗”,攀起來,也是能搭到和春胸前的高度了。
老人和動物,把一幢大別墅的氛圍打造得挺熱鬧。
到這年六月份,和容的公司基本搬到了彷州,公司那用了好幾年的冷凍機也到了要大修的時候,這次她沒空再去山東見那家廠子的人了,随便派了個手下的姑娘去。翻資料的時候翻到當年偷偷錄的飯桌上的音,本來是錄着以防萬一的,後來終究沒用上。
如今,不用導出來聽,她也能記得那猥瑣老男人當時說了什麽下流話,怎麽占她便宜的。光是想想,還惡心得頭皮發麻,于是又給手下的姑娘加了個護花使者同去,派的資料工具裏包含了一支嶄新的錄音筆。
忙碌告一段落,她和顧劍鋒就開始想着籌備婚禮了,他們私下屬意大俗的國慶,想着這樣不耽誤大家時間。後來找了個大師算日子,那大師眼看也是個懂人情世故的,十分“恰巧”地也給算出個國慶假期某一天。
日子敲定了,時間就緊了,這時候有錢有勢的好處就出來了,難定的場子,難排的策劃師,一甩錢,一亮□□公子的身份,就都拿下了,鞍前馬後的人前赴後繼,竟然用不上兩位新人操心什麽,于是對這場婚禮,兩人都沒心沒肺地當了甩手掌櫃,非必須本人出場的項目,一律找不到人。
然而沒想到,自己的事情可以甩手給別人打理,卻有人的事情必須和容出面。
她八百年難得接一個陌生的座機來電,結果這來電就來自二中。那是七月初,馬上就放暑假了,二中高一一班的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對和容說:“你家孩子平時看着挺乖的,這學期成績也平穩,這期末考試不知道怎麽想不開,就搞起作弊這一套來了,這是不是平時缺少家庭關愛啊?”
和容搞不懂作弊跟缺少家庭關愛有什麽關系,但她盯着牆上的時鐘看了一會兒,算了算今天還是有點時間安排給學校的,便回了話:“我今天可以過去看看什麽情況嗎?”
老師:“行,晚上十點前都可以,十點後我就下班了。”
和容添上這一筆行程,挂了電話,從手機裏翻出和春的號碼,想了片刻,終究沒撥出去,轉而翻到曲景明的號碼,撥了出去,結果卻是和春接的:“姐。”
和容一愣,眉角直覺性地跳了一下,她沒時間細究這份直覺,既然電話左右是和春接到,她也就不顧忌那麽多和春的心情了,反正他遲早也得被拎進辦公室對質教育,開口直言道:“我今晚去一趟你們學校,你好好想想你作弊的嫌疑是怎麽回事兒。”
和春:“啊?!”
和容一聽,就明白了:“你沒做?”
和春:“我哪能啊,我敢作弊老師不找我,明明也會打死我的。”
和容心裏一松:“那你好好想想哪裏惹的嫌疑,到時候來了辦公司,給自己自證一下清白。”
說完,她挂了電話。心裏又浮起那絲直覺,腦子裏閃過剛才和春的話……這小子什麽時候又喊上“明明”了,破小屁孩,三個月不監督,難道就要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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