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十指相扣

“冒昧上門, 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當容晟在客廳裏的沙發上坐下來的時候,他對着桑天好笑得很和善。

“這些太貴重了, 我想我還是……”

桑天好本能地想要拒絕。

細看之下,桑天好也看出來這個名為容晟的男人的确與容徽是有那麽幾分相似,再加上他們兩個第一次上門時一模一樣的操作,就讓桑天好更相信他們是一對父子沒錯了。

怎麽還都喜歡用金銀珠寶上門送禮呢?

還一個送得比一個多。

“桑先生不必客氣, 我們遲早都是一家人嘛。”容晟笑眯眯地說。

“……那倒也不一定。”

桑天好停頓片刻,反駁了一句。

他們兩個人在客廳裏尴尬而不失禮貌地聊着天, 而桑枝和容徽已經去了書房裏。

“容叔叔怎麽也來了啊?”

桑枝捏着一支筆,卻也沒有什麽心思做題, 她歪着頭去看坐在自己旁邊的容徽。

“是他自己跟來的。”

提起這件事,容徽就皺了眉。

“你爸爸和你還真的……挺像的。”桑枝想起容晟把那兩袋子東西往玻璃茶幾上一扔,差點把茶幾都給弄出裂痕, 她忍不住笑, “你們父子倆送的東西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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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容徽始終沒有什麽反應, 桑枝撐着下巴望他, “容徽,我覺得容叔叔挺好的呀, 你不要對他這麽冷淡, 他會傷心的。”

她把手裏的筆仍在桌上,然後去抱他的手臂,“他找了你那麽多年,肯定也傷心了好久, 你就對他好一點吧。”

可對于容徽來說,親情早在他的心裏早已經只剩一種模糊的輪廓,他曾經被這兩個字折磨得不清,以至于當他的親生父親站在他的面前時,他卻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應該以何種面目面對這位忽然出現的父親。

容徽年少時,或許也曾想象過自己的父親究竟該是什麽樣子。

但他想象過的千種面貌,百種性情,都與如今出現在他眼前的容晟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我知道。”

容徽垂眸看着眼前這個女孩兒白皙的面龐,他不由伸手去觸摸她的臉頰,他的聲音清冽,猶帶迷茫,“我只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同他相處。”

如果說,曾經的那許多往事令容徽在漫長的歲月裏漸漸成了一塊永不融化的堅冰,那麽後來,當他從自己那些錯亂的記憶裏醒來,當她憑借一腔孤勇,闖進他的過去,她便已如熔岩烈火一般,一點一點地消融着他那顆心上凝結的冰霜。

是她讓他重新擁有了感受溫暖的能力。

因此,他也能夠感受得到,容晟對他的珍視與愛護到底有多麽真實。

他早已不是曾經的那個生而無望,行屍走肉般的自己了。

“沒事的容徽,慢慢來。”

桑枝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一顆糖來喂進他的嘴巴裏,然後對他說,“你和容叔叔,還有很長的時間。”

無論是凡人還是神明,血緣永遠都是各自之間最深的羁絆。

把一切交給時間,容徽和他的父親之間,總會好的。

“甜嗎?”

桑枝彎着眼睛問他。

容徽下意識地點頭,“嗯。”

誰料下一秒,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兒卻忽然湊上前來親了他的臉頰,很輕的一下,然後她就迅速坐直身體,然後捂着嘴巴笑。

好似這窗外漸漸盛大的陽光落入窗內時,便同時灼燒了兩個人的面龐,留下些許微燙的溫度。

女孩兒明明害羞,卻在小聲地笑。

少年臉頰微粉,他的手指輕觸自己的面龐,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瞳卻一直盯着她,眸光漸深,輾轉淹沒。

桑天好說是要監督容徽和桑枝學習,卻連着好長一段時間沒空理他們,他發現自己現在跟容徽的父親容晟算是很聊得來。

桑枝只知道桑天好那天和容晟尴尴尬尬地聊了會兒天,可當她跟容徽走出書房的時候,就已經見桑天好和容晟開始稱兄道弟了。

“容晟啊,我看你年紀看着好像比我小,以後你叫我一聲桑哥,有事兒就說話,哥鐵定幫忙!”

桑天好拍着容晟的胳膊,爽朗地笑。

桑枝當時整個人都呆了。

爸爸其實坐在你旁邊的那是個活了好幾千年,都快一萬歲的神仙啊!!你怎麽能讓人家叫你哥呢!

桑枝的內心極其複雜。

可下一刻,她卻見容晟居然笑眯眯地應了一聲,“好的,大哥。”

是那麽爽快的一聲。

“……”

桑枝機械地轉頭去看容徽,便見他的神情也多多少少有點怪異。

然後她就看見她爸爸桑天好端着一罐冰可樂,跟同樣拿着一罐冰可樂的容晟愉快地碰了杯。

從那天以後,容晟除了每天固定的時間要陪着尚在昏睡中的息蕊之外,還會跟着容徽跑來桑枝的家裏,他跟桑天好學着打游戲,有時還被桑天好帶着騎機車出去跟他那些兄弟們玩兒,而容晟則教桑天好下圍棋。

大約是父子遺傳,容晟棋藝極其高超,而身為他兒子的容徽,也在這一方面很早就顯露出了自己的天賦。

桑天好不止一次在桑枝的面前感嘆,“這遺傳基因就是強大啊,你看他們父子兩個,都是天才!這一個個也太優秀了!”

桑枝覺得,她爸爸都快要變成吹容氏父子彩虹屁的專家了。

凡人的高考對于容徽來說并沒有什麽意義,但他大約是想陪着桑枝,所以也回到了學校。

他是神明,當他消失,所有凡人有關于的他的記憶便會陡然消失,所以再當他重新出現在學校裏時,桑枝再一次見識到了走廊窗外全是來看他的女生的盛況。

“真厲害哦,課桌裏一本書沒有,禮物就已經塞不下了。”桑枝剛把窗簾拉下來,回頭看見容徽正從課桌裏往出來拿那一個個粉色的飯盒,或者是包裝精美的禮物時,她忍不住哼了一聲,說話還有點酸溜溜的。

容徽看她一眼,然後拿着手裏的東西,站起來就要往教室後面走。

桑枝拉住他,“你要幹什麽?”

“扔掉。”容徽眼眉冷淡,答得毫不猶豫。

桑枝覺得有些可惜,但她還沒說話,就對上容徽的目光,她讪讪地松開他的衣袖,沒有再說什麽了。

那些擺滿了容徽課桌的禮物最終到底還是歸了垃圾桶。

而桑枝往課桌裏放書包的時候,卻也從桌肚裏面摸出來一個藍色的禮盒。

封悅一回頭,就看見桑枝一臉懵地拿着一個藍色的禮盒,她的眼睛一瞬間亮起來,八卦之魂熊熊燃燒,“桑枝!誰給你送禮物啦?!”

她這嗓門并不小,原本因為容徽坐在桑枝的旁邊,班裏就有諸多目光一直注意着這裏,這會兒聽見封悅的聲音,許多人都注意到了桑枝手裏的那只藍色盒子。

平時喜歡跟桑枝玩兒的好多女生都湊了上來,連封悅的同桌趙一鳴這個平時也愛八卦的男生也轉過來看熱鬧。

桑枝心裏咯噔一聲,果然,她一偏頭,就看見了站在一堆女生後面的容徽。

他那張冷白的面龐上看不出多少情緒,可桑枝卻知道,他的目光就停在她手裏的那只盒子上,剎那間,桑枝瞬間覺得那盒子就像是燒着烈火似的,燙手得很。

她忽然聽見有人憋不住笑了一聲。

桑枝一看,居然是孟清野。

他注意到桑枝瞪他的目光,于是就清了清嗓子,埋頭做題。

容徽走過來,就有女生自動讓開來,見他拉開椅子坐下,她們面面相觑,也都沒再聚集在這兒,全都乖乖回座位了。

連封悅和趙一鳴都不由地轉回身了。

也許是容徽太過疏冷,不好接近,無論是誰都沒敢輕易跟他說話。

桑枝正要把那只盒子悄無聲息地往桌肚裏一塞,卻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他平淡清冷的嗓音:

“不打開?”

“……不了吧。”桑枝幹笑一聲。

下午趁着容徽不在,她把那只盒子交給了周堯,盒子底下粘着一張紙,她讓他按照那上面的信息原封不動地去還給高二的那個學弟了。

大約是看出來容徽有點不大高興,晚上桑枝上晚自習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瞟他。

他的側臉線條幹淨流暢,迎着教室裏明亮的白熾燈的光線,更教人移不開眼。

因為施了幻術,所以在桑枝和所有凡人的眼中,此刻的他都是短發的模樣。

物理老師在講臺上批改卷子,教室裏靜悄悄的,偶爾有人翻着書頁,或是寫字的聲音響起。

容徽垂着眼,似乎是在看書,可半節晚自習過去了,桑枝也沒見他翻頁。

對于他來說,這些印在書本上的內容或許早就已經深刻在他的腦海裏,但他還是願意陪着桑枝在學校裏消磨時間,甚至是上晚自習。

桑枝故意把自己寫了一半的物理卷子往他那邊挪了挪,她小聲地說,“容徽,這道題好難,你會不會啊?”

容徽聽見她刻意放低的聲音,目光下意識地停在她手指指着的那道題。

她的解題過程已經寫了一半,最難理清楚的一環明明已經被她寫得很明白,推演下去并不難得出最後的答案,可他偏頭,卻瞥見她睜着一雙無辜杏眼,竟還稍稍皺了皺眉,仿佛真得被這道題難住了似的。

說謊精。

他眼眉未擡,卻還是奪了她手裏的筆,替她寫了剩下的部分。

桑枝看着自己的卷子上,那屬于他的飄逸秀致的字跡,她用手指蹭了一下,指腹上沾了點未幹的墨漬,她又把自己的卷子往他那邊移了一下,“這道我也不會。”

“你昨天才做過。”容徽這次卻把筆擱下了。

“……那這道?”桑枝又指了一道。

容徽終于瞥她。

桑枝仔細看了一眼自己指的那道題,那好像也是她做過的題型,于是她只能讪讪地把卷子拿回來。

她終于安靜下來,可容徽卻靜不下心來了。

他偏頭便見身旁的女孩兒已經在埋頭寫卷子,看起來有點蔫噠噠的。

目光落在她的側臉良久,也許這顆心早就因為她而變得越發柔軟,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她左手的手腕。

桑枝正在解題,冷不防被容徽忽然抓住手腕,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後就反射性地把左手往桌下一縮,還往四周望了望,見大家都在寫卷子,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這裏,她才松了一口氣。

也是此刻,容徽的手指順着她的手腕,漸漸地将指節都嵌進她的指縫間,十指相扣,掌心相觸。

他一手撐着下巴,毫不避諱地打量着她的面龐。

而桑枝因為他忽然的舉動正處在驚愕之中,下一秒擡頭時,卻又對上他漂亮的眉眼。

她忽然覺得臉有點發燙。

但她到底也沒舍得掙脫開他的手,反倒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

整顆心就好像是被甜甜的碳酸泡泡包裹,即便只是這樣握着手,她也還是覺得心裏甜得不像話,嘴角也始終忍不住上揚。

“桑枝。”

彼時,物理老師卻忽然在講臺上叫了她的名字。

桑枝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擡頭,便正好撞見老師那張嚴肅的臉。

她想掙脫開容徽的手,卻一直被他緊緊地攥着,沒辦法,她只能弓着腰站起來。

孟清野也因為物理老師忽然的一聲而擡了頭,他是容徽的後桌,這一擡頭就看見前面那兩個人牽着的手。

“……”他默默地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只要我看不見,狗糧就塞不到我嘴裏。

“你這卷子是怎麽回事?”物理老師站起來,把拿在手裏的那張試卷揚了揚,“都快高考了你知道嗎?你做卷子就是這樣的态度?你看看你這上面前後兩種字跡相差多大?你怎麽還能讓別人幫你做題?你當我看不出來?”

“你就是這麽敷衍老師的?”

物理老師對于桑枝之前的成績驟降一直很在意,這段時間見她成績好不容易又上升了,也就對她盯得越來越緊,批卷子也很仔細,誰知道她交上來的這張昨天寫的物理試卷,卻有着前後不一兩個人的字跡。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桑枝垂下腦袋,沒辦法反駁。

“說,誰幫你寫的?”物理老師總覺得自己見過這字跡,卻又始終想不起來是誰的。

教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枝的身上,但她抿着嘴唇,有些遲疑。

這時,原本坐在她身邊的容徽卻忽然站了起來,也是這一瞬,前後許多人都看清了他與桑枝之間緊握的手,頓時教室裏有了許多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原本靜谧的教室裏有了些許的說話聲,教室裏許多的人神色各異。

還有人冒着被物理老師發現,沒收手機的危險,偷偷掏出手機,對準牽着手的容徽和桑枝,拍了照。

“是我寫的。”

容徽冷淡的嗓音響起,教室裏陡然歸為一片寂靜。

物理老師人都傻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容徽和桑枝拉着的手,手裏的卷子都差點兒掉在地上。

桑枝想掙脫容徽的手,卻始終沒能成功。

面對教室裏諸多的目光注視,她只能耷拉下腦袋。

“她昨晚寫到一半睡着了,我替她寫的。”

彼時,所有人都聽見那個容色昳麗的少年再度開口,仿佛不過是在說一件再平淡不過的事情。

可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了。

教室裏一片嘩然,交談的聲音愈發嘈雜。

最後的這半節晚自習,容徽和桑枝是在教室外罰站度過的。

彼時夜風微涼,吹着她肩頭的長發拂過他的臉頰。

“都怪你……”

桑枝的聲音悶悶的,“誰讓你牽我的……”

“不可以嗎?”

容徽卻垂眼,反問她。

大約是少年此刻的的目光真的帶着幾分認真詢問的意味,她并看不清藏在他那清澈粼光背後的幾分得逞的快意。

桑枝到底還是說不出“不可以”這三個字。

她反而從自己校服外套的衣兜裏掏出來一樣東西,她緊握着手,容徽看不見她的手裏到底捏着什麽,直到她神秘兮兮地把手伸過來,說,“你伸手。”

容徽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地伸出手掌。

一朵被特意塗紅了的疊紙花就那麽落進了他的手心裏,看起來有些醜醜的,可他面前的女孩兒卻羞怯地笑了笑,擡着下巴湊近他小聲說,“你拆開呀。”

容徽神色微閃,到底依言緩緩拆開了那朵疊紙花。

滿是折痕的紙條被徐徐展開,借着走廊裏微黃的燈光,容徽垂着眼簾,看清了那上面的一行字:

“桑枝只喜歡小神仙容徽,超級無敵特別喜歡!!!”

喉嚨有些發緊,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被他看過一遍又一遍,他捏着紙條的手指不由地收緊。

也是此刻,站在他旁邊的女孩兒早已經燒紅了臉,她小聲說,“我可是第一次寫情書哦,你……你不能笑我。”

她早就已經羞窘地捏緊了校服的衣擺。

這夜,教室裏仍是燈火通明,許多人都在埋頭寫卷子,在講臺上的老師監督下,他們誰都沒有時間望向窗外。

容徽捏着那張紙很久很久,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桑枝沒有防備,後背抵在身後的牆上。

她的眼睛眨了又眨,嘴唇嗫喏着,臉頰微紅的顏色落在容徽的眼裏便是夏花被碾磨出的痕跡。

她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就已經被近在咫尺的少年親吻了嘴唇。

如果能将她藏起來,該有多好。

可他想要留住她眼底的光彩,臉頰的微紅,甚至是她最燦爛的笑容,

他就不能那麽做。

所以他注定,要永遠隐忍克制着自己最陰暗的那一面,小心地保護着她的一切。

從此,只做她眼裏的容徽。

作者有話要說:  桑枝:我的情書寫得真好嘻嘻嘻嘻……

容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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