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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寧寧知道有個詞叫“一眼萬年”,雖然不免過于情深而浪漫,但她此時被慕昭看着,腦子裏便出現了這個詞。

青衫少年,似乎是從光陰之前而來,一直站在那處,注視着她,不曾變化,也不會變化。

寧寧一時沒有從石橋欄杆上起身,也看向慕昭,直到慕昭對她行了一禮:“公主殿下!”

寧寧此時才回過神來,慢慢從石橋欄杆上起身,又從石橋上走了下去,在距離慕昭只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不必多禮。”

兩人相對,心裏似有千言萬語,但卻又無一語能夠說出口。

寧寧沒有沿着池塘往莺閣去,而是從另一條小路往梅花樹林裏走去,這個時節,梅花樹枝葉十分茂盛,将小路也掩映其中。

慕昭愣了一下之後,就趕緊跟了上去,如意卻帶着另外的宮人讓開了一段距離。

寧寧停在了一株梅花樹之下,此地周圍都被梅花樹所遮掩,形成了一處僻靜隐秘的所在。

慕昭跟上去,也停了下來,看着長寧說道:“多謝公主殿下成全,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盼,不會讓你久候。”

長寧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問了一句:“你不會後悔吧。”

“後悔?”慕昭些許詫異,趕緊搖頭:“怎麽會後悔。我……我……”

他突然又有些羞赧了,不敢直視長寧,聲音也低了下去,“我一直愛慕公主你,不敢奢望你能有所回應,得知你對我也有意,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

他想上前觸碰長寧,但不知道是出于禮儀限制和對長寧的尊重,還是膽量不夠,總歸沒有上前,只是擡起頭來殷切地看着長寧。

長寧也些許不好意思了,說:“你到北邊軍中,切記愛護自己,并不是非得立下大功才行,父皇,他只是那麽一說罷了。”

慕昭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繡着一段竹枝的藏青色小荷包,他将荷包遞到長寧的跟前來,“公主,這是母親留給我的玉佩,還請你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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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沒有拒絕,伸手将那荷包接到了手裏,荷包已經有些老舊了,一看就知道是舊物,上面銀線繡的竹枝,都被摩挲得顏色黯淡,她從荷包裏将玉佩拿了出來,是一塊雕着龍鳳呈圖案的白玉佩,在鳳凰的羽毛處,正好飄了一線血紅。

一看就知道這該是定情信物一類的東西,想來說不得是慕昭的生母和人私定終身的東西。

長寧輕輕摸了摸,就将玉佩又裝入了荷包,然後将自己的荷包從襦裙上的絲縧上取了下來,雙手遞給了慕昭,說:“這個,給你。”

慕昭低頭看長寧,只見她烏發如雲,眼眸黑亮,捧着荷包的手指潔白,帶着淡淡粉色,如同白雪上點綴着桃花。

他帶着感激的心情接過了長寧給他的禮物,對于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公主殿下能夠給予他這般的感情,對于他,這不只是兩情相悅的事情,更是一種信任,當然是該士為知己者死和舍身相報的。

慕昭緊緊捏着長寧遞給他的荷包,說:“我不會辜負你。”

長寧對他笑了笑,說:“我知道。”

兩人在梅花樹林裏慢慢地往前走,長寧走在前面,慕昭走在她的身後。

樹葉在夏風中被吹得嘩啦啦地響,長寧的發絲也随着青楓拂動,不需要說話,但他們覺得對方明白自己。

不知道将這片梅林轉了多少圈,長寧不得不停下來,對慕昭說:“男兒志在四方,但請多保重自己。我會等你回來。”

慕昭點了點頭,總算是鼓起勇氣,輕輕握了一下公主殿下的手,紅着臉道:“公主殿下也請保重。”

長寧沒有将手抽開,說道:“你叫我的名字也無妨。我叫顧徽軒,字莊宸,被封長寧公主。你叫我寧寧就行。”

慕昭被她說得緊張起來,“我叫慕昭,無字。或者,你送我一字,如何?”

長寧笑了起來,說:“我怎麽好為你取字。”

慕昭倒有些執拗了,道:“為何不可。”

長寧将手從慕昭的手心裏抽出來,慕昭的手又熱力氣又大,多握一會兒,就讓她手心冒汗,她用手指輕輕撫了撫衣袖來緩解尴尬,想了想後,說:“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昭昭,明也,如不嫌棄,叫明熙可否?明日之明,熙光之熙。”

願君永如日月明光一般明亮不染塵埃,前程似錦。

慕昭馬上點頭,應道:“明熙,是個好字,多謝你了……寧寧……”

長寧道:“能夠給你取字,我也高興,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人取字。”

兩人從梅花樹林裏走出來,慕昭沒有同長寧一起前往莺閣,他說:“其中還有別家女眷,我實不好前往。我這就得回前院去了,寧寧,你要保重。”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長寧,長寧也很不舍,她知道只要上了前線戰場,只要開戰,在這冷兵器時代,想要立功,都是九死一生。

一将功成萬骨枯,并不是誇大的話。

長寧很想拽住他,讓他留下來,但手只是輕輕動了動,變成對他揮手,“保重。”

慕昭還站在那裏,長寧決絕地轉身走了,一步步往莺閣而來。

等她走過了半個水池,再回頭去看,慕昭已經離開了,她既松了口氣,又悵然若失。

只将手伸進袖子裏,輕輕撫摸慕昭送她的荷包,好像上面還留着慕昭的體溫。

等到莺閣,裏面坐着好些位女眷,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桌子上擺着冰鎮的各種水果,甚至還有難得的葡萄,下面用冰鎮着,上面澆着蔗漿,寧寧一出現,衆人皆起身行禮問安,靜安長公主又過來拉了寧寧和她坐在一起,親自端了蔗漿澆的去皮去籽的葡萄給她吃。

長寧和慕昭的事情,在京中也幾乎算是人盡皆知了,不少人會覺得長寧公主恃寵而驕不知禮義廉恥,不過,此時在長寧公主和靜安長公主的面前,這些閨秀們,卻都是臉上帶笑,各種奉承的。

慕昭在五月底從京中出發前往了泗州北羽軍中,随着他的,只有兩名仆役,這一路艱辛,長寧不用想也知道。

要說,她真不願意慕昭去涉險吃苦,但也只能忍着。

長寧回到了宮中,大約是騎馬練習短劍有所作用,而且飲食均衡,她在這時候,不僅很快長高,即使這年夏天天氣異常炎熱,她也并未生病,反倒是皇帝,因舊疾發作,手疼得別說握筆,就連筷子也沒有辦法握,而且腳上無力,雙腿打顫,非有人攙扶不能行走,但他又十分好強,并不讓別人喂他吃飯,所以只好用勺子吃東西,但用勺子有時候也不免将東西弄撒掉,這時候,他往往發火,摔盤子砸碗,甚至有兩個小太監因此被遷怒差點被處死,還是長寧即使趕到,将皇帝勸住了。

長寧讓伺候的太監和宮女都出去,親自端了碗,詢問皇帝要吃什麽,就舀了喂到皇帝的嘴邊去,皇帝板着臉不吃。

但是要讓他對女兒發火發怒,他又不能,只能憋着。

長寧殷切地看着他,說:“記得我小時候,時常被父皇抱在懷裏喂飯吃,現在想來,還很懷念,父母之恩,過于天地,雲何可報,慈如河海,女兒盡孝,只若涓塵。父皇……”

皇帝坐在椅子裏,全身不舒服,聽了她這話,總算好些了,長寧按照他的口味,喂他飯吃,之後又為他按摩總是發抖的腿。

皇帝的身體狀況,對外面一直是保密的,但總有些人能夠知道具體情況。

但是要是傳到敵國,便會情況不妙。

長寧要為皇帝侍疾,白天幾乎都在皇帝寝宮之中,只在夜晚回慈元宮中休息。

宮中宮妃不少,知道皇帝生病的,也有好幾個,都想來為皇帝侍疾,不過皇帝沒有允許,即使是楊貴妃懇請前來,皇帝也沒有答允。

簡王的大婚如期進行,簡王大婚剛完,席貴妃便過世了,不過席貴妃的葬禮并沒有大辦,很快就下葬了。

皇帝的身體在八月初天氣漸涼的時候好了很多,雖然手很多時候依然發抖,但總算能夠自己走路了,皇帝自己也為此覺得高興。

北邊邊境上,和北齊時常有小規模遭遇戰,但兩國都沒有大舉發兵。

皇帝在中秋家宴上,突發感嘆:“朕有生之年,不能一統南北東西,此生之憾事也。”

本該太子站出來安慰皇帝兩句,即使發一下宏篇大論說自己立誓為皇帝實現夙願也好,但太子并沒有這麽做。

他希望天下安泰,百姓安居樂業,不好打仗。

反倒是簡王站出來說:“兒臣願率兵出戰,為父皇一嘗夙願。”

皇帝笑了,說:“吾兒有志氣。”但又說:“你不是蕭祐的對手。”

簡王想要再說什麽,皇帝已經擺手讓他不要說了。

一會兒之後,長寧從隔着屏風的另一邊走過來,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孩子,過來給皇帝行禮問安,說:“父皇,今天的月亮可真圓,願父皇身強體健,年年歲歲,我們月下賀中秋。”

她懷裏的小男孩兒也喚他:“皇祖父!”

皇帝看寧寧抱着的孩子長得十分可愛,笑起來還有酒窩,就問道:“這是?”

長寧說:“這是五皇兄幺子,我的小侄兒。叫元嘉。”

皇帝點了點頭,說:“好,不錯。”

還讓人給了這個小孩子賞賜。

長寧看皇帝并不厭惡這個孩子,總算松了口氣。

九月,北齊派了一位使臣,乃是颍州牙将皇甫昇,奉書從壽州前來了西都。

皇甫是北齊鼎鼎有名的一個大的軍事世家,皇甫昇之父皇甫元作為大将軍,追随北齊三代君主,乃是北齊一等一的大功臣,其人雖然功高至偉,但為人謙遜,沉默寡言,深有謀略,是以能夠在北齊屹立不倒,他的四個兒子,也都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身居重要位置。

皇甫一家,可說是北齊最有地位的大家族,且皇甫元的女兒嫁給了蕭祐為後,雖然英年早逝,但皇甫家作為國丈之家,依然受到蕭祐的尊重。

雖然據說北齊皇帝蕭祐喜好美色,後宮中美人無數,但皇後在時,他便要收斂不少,且願意聽從皇後的勸說。

皇甫昇是皇甫元的三兒子,據說其為人勇猛,但又擅長謀略,有其父之風。

他帶着幾十人前來西都,不得不引起朝廷的震動,人人都在猜測,他前來是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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