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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寧讓如意守在外面檐廊上,不要讓人接近。

這個流螢閣的好處,便是一邊鄰水,從閣子裏看出去,能夠觀察到外面的情況,外面卻不易看進來。

只要如意守在外面檐廊上,就無人能夠接近偷聽了。

長寧大約是睡了一陣午覺,看着精神還不錯,氣色也好,雖然睡覺時并未把頭發弄亂,但此時鬓邊還是有點頭發稍稍散了下來。

在慕昭心裏,有了昨晚的事情,長寧自然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他欠身伸手輕輕撫了撫長寧那一縷散落下來的頭發,這讓長寧在稍稍僵了一下,這一僵,慕昭如何感受不到,于是只得稍稍拘謹地将手收了回去,目光停留在長寧臉上,眼神裏卻帶着歉意,說道:“昨日我太莽撞了,不知道你身體安否。”

長寧執起那潔白如玉瑩潤有光的白瓷茶壺,開始給自己和慕昭斟茶,慕昭看公主不答,更有些惴惴不安。

他自知自己這種狀況,只是在每每見到長寧時候才有,但面對着心愛的人,總覺得對方是桌案上的細瓷一般,生怕一不小心,一個使勁兒,就把它捏壞了。

因愛而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莫過于此。

長寧把茶倒好了,才擡頭看了慕昭一眼:“你是後悔了嗎,若是後悔,現在便可離開,以後也不必再來。”

這個流螢閣,說是閣子,不如說是長軒,長軒為南北向,此時已經是下午,陽光照到了背面去,但從閣子裏往外看,有屏風遮擋,屏風因窗外的明媚光線而顯得通透,那上面的山水,也變得些許模糊了。

長寧說完,便盯着那屏風,不再看慕昭。

她這話實在有些過分,意指慕昭只是個好色之徒,而且沒有擔當。

若是一般男人被這般指責,說不得就氣惱地自辯了,但慕昭并沒有氣惱,也并不急着自辯,反而是語氣溫和地說:“我六歲時見你,我不知以後會生出何事,但我已經想過,若是你要我死,我定然不生,你要我做何事,我都願意為你去做。之後也從沒有改過這種心意。”

慕昭是武将,語氣雖然溫和,但總帶着武将的堅定和铿锵有力,讓人一聽,便好似在聽誓言一般。

慕昭又說:“寧寧,你不必激我,若是有一日,我背叛你,不負為夫之責,我自戕謝罪,定然不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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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眼眶些許濕潤,轉過頭來靜靜看着他,道:“我不會說我沒有逼你的意思,但我現在身在此處,讓蕭祐得知你我之事,我定然只有一死,随我前來數百人,也只能随着我共赴黃泉,大周也不會有好名聲。是我太過自私……”

慕昭打斷她的話,說道:“我不會讓你進入絕境,寧寧,不會有那一日。”

長寧是倔強的,此時不會撲到慕昭的懷裏去說相信他的話,不過她也不會讓慕昭難堪,她欠身拉過了慕昭的手,低頭看着他滿是厚繭的手指,沉默下來。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是緊迫的,但兩人一時并沒有說太多話。

這樣的沉默,漸漸讓兩人仿佛回到了從前,兩人在靜安長公主府裏時,兩人只是坐在一起,不需要言語,便已經足夠歡喜。

過了一會兒,長寧才問道:“你是回皇甫家了嗎,什麽時候回的。”

慕昭沒有任何隐瞞的意思,說:“去年九月就來了,你那時也才剛到北齊。”

長寧用了“回”字,對于男人來說,自己的父族血脈才是他們真正的根真正的來處,慕昭到皇甫家,自然是回了,但聽慕昭只說“來”,可見他心中并沒有完全認定自己是皇甫家的人的身份。

長寧問:“為何想到要回來。”

慕昭眼睛深邃,但對着長寧,卻有種坦然的,他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清透,這是對長寧沒有任何設防的意思。

他說:“在大周,我只是一個将軍,雖然我自信自己勇武善戰,但你到了北齊,兩國定然會相安一陣,大周不能直擊北齊,我在軍中也是無仗可打,心裏更是憂心你,既然這樣,我還不如就到北齊來,說不得可以就近接近你,再者,到皇甫家之後,也能知道更多北齊消息,便于行事。”

長寧心裏不是不感動的,問:“那你現在叫什麽,到皇甫家之後,可有不習慣。”

慕昭說:“皇甫元給我改名皇甫奚。皇甫家待我很好,皇甫元很看重我,其他幾位兄長也沒有排斥之意。”

長寧道:“那你在大周如何脫身的,你對人說你到北齊的事了嗎。”

慕昭道:“只同慕華哥說了此事,他知道事情輕重,不會外傳。”

長寧心想,也許讓她的皇帝哥哥顧世旻知道此事更有好處,但她也知道慕昭的顧慮,那就是慕昭雖然為顧世旻手下良将,但兩人并無什麽接觸,慕昭定然以為是顧世旻讓自己嫁到齊國來解大周之圍,之後對顧世旻定然不會有全然的信任。

所以長寧只是說道:“那你過來之後,還和慕華表哥有聯系嗎?”

慕昭完全明白長寧的意思,說:“因我回皇甫家之事乃是機密,和大周通密信并不容易,只在三月時,我寫過一封信讓心腹送去給他,之後也收到了回信。”

長寧道:“你知道我對北齊只有仇恨,更不想一輩子做蕭祐的皇後被禁冷宮,除了讓北齊覆滅,我無路可走,你是皇甫家的子孫,皇甫家乃是北齊忠臣重臣,我和你說這些,無論怎麽想,都有利用你之嫌,我也無法避諱此事,若是你想明白了,不願意和我有接觸,和我說一聲便罷,只不捅出去就行。”

長寧字字句句都是試探,這在踐踏慕昭的真心,是會讓人生氣的,但慕昭認為長寧這般也是沒有辦法,他說:“我只想你能夠信任我,我到北齊來,便是為了你而來,不然,我定然不會讓人給我冠上皇甫的姓。”

長寧垂首道歉道:“慕昭,對不住,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怕我的分量,無法與皇甫家相抗。”

慕昭覺得自己只能用行動來表示自己的忠誠,不然長寧一直會疑神疑鬼,并不完全相信。

因長寧詢問慕昭現在大周的形勢和北齊的情況,慕昭過幾日便又來見了長寧。

兩人依然在流螢閣裏見面,依然是午後。

因天氣熱起來了,這炎熱的陽光熾烈的午後,反而是幽會的最好時間。

這時候是人很倦怠的時候,太陽大,也無人在園子裏走,而且四處明亮,也不會有人掩藏起來,讓人無法發覺。

長寧在這幾天裏,已經将這流螢閣布置成了自己的書房和琴房,白日都待在這裏,守着皇後的禁軍,也只是将明熙居和長信園守起來,并不敢闖進來探查。

前幾個月,禁軍有時也會進院子和園子裏探查,但長寧帶了不少美貌的女子在此,即使那些禁軍之前尚有把持得住的,但被勾引,多會犯錯,這下皇後就找到了理由,說禁軍玷污皇後身邊的侍婢,皇後身邊的女人,其實也是皇帝的女人,這些禁軍玷污皇帝的女人那還了得,是會被斬首的。

這時候刑法非常嚴厲,動辄要人性命,于是之後駐守這鳳栖山莊的禁軍便有規定,不能進入皇後所居之處。

所以長寧在她住的明熙居和時常游玩的長信園裏,幾乎可以為所欲為,但是未免即使是她自己的人,也可能會被收買,長寧還是謹言慎行。

慕昭每次前來流螢閣,都是從東北邊的樹林進入長信園的圍牆,然後要到流螢閣就非常容易了。

因長寧好靜,這長信園裏實在沒多少人,慕昭來見長寧,至今沒有被人發現過,每次如意發現他,都是他找如意說話。

長寧帶了不少人來北齊,大多數人被安排下去了,成了她的耳目,她雖然深居鳳栖山莊,卻也知道不少北齊官場之事。

所以慕昭給她帶來的消息,自然要更細致一些,對長寧才有用處。

慕昭大約明白這一點,在這要讓長寧安心的時候,他自然是不會藏私的,對長寧事無巨細地說,說了不少北齊官場之事。

慕昭道:“北齊朝中文官武将泾渭并不分明,文臣和武将家聯姻是常事,不像大周還稍有忌諱。現在京中權勢最高的,已經不是皇甫家,而是劉家,劉貴妃受蕭祐看重,她的兄弟姊妹家族,多被授予重要官職。劉貴妃的長兄劉衛安并無什麽才幹,只知逢迎蕭祐,現在已經升任了戶部尚書,還加了太子少保,他府中收羅了不少美女,教導歌舞,有些是專門為蕭祐準備的,只待皇帝從北邊凱旋歸來,就送過去讨好。劉貴妃的二兄劉衛乾也是庸碌之輩,也在京中任着要職,除此,劉家現在幾乎是滿門都在朝為官,在京中耀武揚威,好不風光,不少人附庸到劉家去,當然,也有不少官員深惡劉家所作所為。”

長寧說:“劉家一徑地讨蕭祐的歡喜,蕭祐本就好大喜功,為人狂妄,根本不知警醒。不過,劉家這樣做還不夠,朝臣只會認為這是劉家的錯,不會認為皇帝不對,而和蕭祐離心離德,還要讓蕭祐自己讓忠臣寒心。不諱之朝,必須是政治清明之時,即使是直言敢谏的大臣,在皇帝昏庸不聽谏言的時候,也會審時度勢。”

慕昭道:“現在在朝中最受敬仰的是尚書仆射,也就是丞相高铎,高铎六十多歲了,年少成名,歷經北齊三朝,即使是蕭祐,也很聽他的勸說。蕭祐總在外打仗,朝中事便由高铎抉擇,蕭祐從不駁斥。”

長寧道:“我在大周時,便聽說過高丞相之事,可惜我并沒有見過他。蕭祐生性好戰,又不愛處理朝政,北齊卻不亂,便是因文臣有高铎,武将有皇甫大将軍。蕭祐作為皇帝,唯一明智之處,大約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信任高铎,朝中事都交給他處理,不胡亂指示自己不熟悉的事。高铎生性正直嚴謹,關注民生,又很會規勸皇帝,再說他是蕭祐老師,現在又是太子的老師,資歷地位都有,朝中也多是受他提拔之人,讓北齊在他治理下,能夠政令通達。要是沒有高铎,北齊哪裏能和大周相比,還總是把大周壓一頭,有時,一位賢臣良将,便足以改變太多。”

慕昭道:“高铎現在才六十多歲,我也無緣見他,但據說他身體康健精神矍铄,每頓都吃得不少,除非刺殺,很難讓他很快就死。”

長寧瞥了他一眼,笑道:“找人刺殺他而死,那是下下策,讓這般賢相被刺殺而死,也未免不好。再說,高铎為一國之相,哪裏是那麽好刺殺的。現在劉家勢大,以劉衛安的野心,怎麽會只甘心做個戶部尚書,眼睛定然盯在丞相之位上,劉家和高铎鬧矛盾,只是時間問題。”

說到這裏,她看着慕昭道:“但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來等了,最好要找辦法加速劉家和高铎的矛盾。現在蕭祐有用劉家來鉗制皇甫家的意思,但要是劉家卻先和高铎鬧起來,你說到時候蕭祐會幫誰呢。不過不管是誰對錯,劉家能夠把高铎逼得走投無路,那麽目的就達到了。以後劉家氣焰會更嚣張,北齊兩年內就會吏治崩壞。要整頓官場讓吏治清明不易,但要官場一團糟糕烏煙瘴氣,卻要容易得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官員私欲過分膨脹的時候,官場就壞了。”

慕昭深以為然,說道:“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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