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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長寧并未睡着,聽到外面的動靜,就從榻上擁着被子坐起了身來。
房間裏沒有點燈,上半夜下弦月還沒有升上天空,只有屋外檐廊上挂着的風燈漏出光線,從已經糊上窗戶紙的窗戶透進星點的光芒。
長寧坐在那裏,只見房間裏的黑暗之中,露出家具憧憧的影子,她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随即,挂在榻前不遠落地罩上的簾子被掀開了,長寧只見一個高大的黑影接近了過來,長寧知道他是誰,她輕聲喚他:“慕昭。”
慕昭眼力好,加上已經适應黑暗,他在榻上邊沿坐了下來,應她,“是我。”
長寧是猜測慕昭會在這一晚來見她,所以才在這裏歇下了,當然,若是慕昭不來,她依然會在這裏等他。
長寧沒有問你為什麽這時候來了,只是摸索着伸手抓住了慕昭的手,說,“我明日就要回宮了,蕭祐讓了人來傳我回去。”
慕昭用力将長寧拉到了自己的懷裏,将她抱住。
黑暗裏,兩人都看不清對方,但反而是如此,只是感受對方的體溫,聽到對方的聲音,越發能夠覺得對方就在自己身邊。
慕昭聲音帶着些許顫抖,他其實很害怕長寧到蕭祐的身邊去。
慕昭這日午時在京城西門看到蕭祐,他當時就只恨不得出劍擊殺他,但他忍住了,蕭祐高大威猛,為人又暴躁易怒,要是他要傷害長寧,長寧怎麽可能有辦法和他對抗。
之前只是想象,現在這般将長寧抱在懷裏,他越發清楚她多麽瘦小和脆弱,而想到她要到蕭祐身邊去,他完全無法忍受。
他現在甚至有些後悔,在大周皇帝顧世旻駕崩的消息傳來,他沒有強行要求長寧随自己離開。
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一切都要向他最不樂意的看到的方向前進。
慕昭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将長寧抱着。
長寧知道慕昭是什麽意思,但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他,也對安慰他感到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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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她已經接受了兄長死亡這個事實,她也告誡自己不要太難過,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控制感情的能力。
她已經讓自己盡量少想和哥哥之間發生的一切,但是,即使不想,卻依然難過。
總是沒有精神,晚上很難睡着,覺得世間的一切,都像失去了光彩,如果不是還有慕昭,還有肚子裏的孩子,有身邊的如意他們,以及她的責任,她想她定然願意讓自己在悲傷裏沉淪,而不是就此振作起來。
心裏的難過悲痛無力和疲憊,讓長寧不知道該怎麽勸導慕昭,讓他不要為自己擔心。
她只将自己的嘴唇貼在慕昭的下巴上親了親,好半天才說:“回宮了,我不會有事,只是到時候恐怕很難見到你了。但我會讓人傳消息給你。”
慕昭說:“我擔心。我真想現在帶你走。”
長寧只得道:“我們逃不了太遠,再說,要是我走了,如意玉娘他們怎麽辦。”
慕昭實在擔心長寧回宮就會受到傷害,這種焦躁的恐懼于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他不斷親長寧的耳朵,又吻到她臉頰上去,之後幾乎是啃咬她的嘴唇,長寧由着他發洩,只輕輕摸了摸他的背脊。
長寧的長發只用錦帶束成一束,垂在胸前,慕昭撫摸着她的長發,又将她的手拿起來咬她的手指,長寧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得說道:“你咬痛我了。”
慕昭不知道要怎麽發洩自己心裏的焦慮,将長寧抱着把她壓在了榻上,但是不敢做更多,長寧就着微弱的光線,望着眉頭緊鎖欠身虛虛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說:“我會很快再回這裏來的,你不要太過擔心。相信我,好不好?”
慕昭沉默了一陣才嘆了一聲:“我會盡快行事,不會讓你一直身處險境。”
長寧說:“現在大周國內一片混亂,國君未立,其他将領,或者随着簡王叛變,或者并不願意聽從陳氏之言效忠小太子,我的故鄉,已經不是原來的故鄉了。有着這個機會,蕭祐定然只是稍稍整頓,就會親征南下,他不會留在京中,我不會有事。”
在長寧溫柔的聲音裏,他焦躁的心才漸漸被安撫下來,于是脫了靴子,又脫了外衫,爬上床躺在了長寧的旁邊。
長寧沒有同男人同床共枕的經,但也許慕昭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的緣故,她對和他睡在一起,并不需要一個适應的過程,她将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伸過胳膊抱住他的腰,因為皇兄顧世旻過世而帶來的悲傷,似乎也得到了些許撫慰。
慕昭一手将長寧摟緊,一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又親吻她的額頭,這樣的相處,于他,就像是有陽光填滿了他本來落落的心。
從小無父無母作為私生子被人辱罵欺負,他渴望能同自己所愛的人組建自己的家庭,長寧于他,是他生命不可或缺。
長寧以為自己會很難睡着,但也許是最近睡眠太少,她很快就睡過去了,慕昭調整了一個好的姿勢,讓她睡在自己的懷裏,用被子将兩人裹緊。
下弦月在後半夜升上了天空,清輝湛湛,灑在大地上。
長信園裏一片寂靜,瓦上、檐廊上、樹梢上、池水上……宛若落了一層白花花的霜,夜風輕撫,挂在枝頭上的黃葉在靜夜裏緩緩飄落于地。
月光落在流螢閣的直棂窗上,光華透過簾子也讓榻上稍稍明亮,慕昭看着長寧的睡顏,長寧還小,睡着的時候,臉上還露出稚氣,但她眉頭微鎖,慕昭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眉心,為将來之事,些許擔憂。
要近五更天,月色已經從窗戶轉了出去,慕昭要走了。
他将長寧放開,又用被子将長寧蓋好,就起身準備穿好衣服離開。
長寧迷迷糊糊地醒了,有種身在夢中,不知身處何處之感,慢慢轉過頭看到慕昭站在榻邊,她才有了真實感,要坐起身來,慕昭彎腰用被子把她蓋好,又親了兩下她的眉心,說:“我得走了。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長寧擡起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他已經到了長胡子的年紀,下巴下面有胡茬子的磨砂感覺,長寧說:“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用擔心我。”
慕昭應了,快速地穿上衣裳和靴子就走了出去。
長寧只看到幕簾晃了一下,慕昭就不在了。
慕昭走後,她再也睡不着,只盯着房頂發呆。
長寧知道自己現在對大周的局勢沒有任何辦法,但她并不希望祖宗的基業真的毀于一旦,現在她覺得簡王登基,比起小太子顧沅做皇帝,反而對大周有利。
畢竟簡王已經成年,且有不少将軍擁護他,他曾經在軍中上過前線,也通兵事,比起陳氏來,更能穩住大周的局勢。
長寧并不喜歡簡王,但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其實她希望慕昭有辦法聯系慕家,希望慕家能夠穩住,保存實力,不要卷入這個大亂子。
但她沒對慕昭說。
第二天,長寧精神不佳地起床,她坐在梳妝臺前由着如意梳妝,玉娘則和幾個管事嬷嬷在指揮宮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宮去了。
胡公公是一大早就出宮了,在巳時初刻便到了鳳栖山莊,他進明熙居來拜見皇後,只見皇後穿着皇後朝服,臉上畫着妝容,顯得有些死板,沒有昨日的靈氣,但依然美麗。
胡公公帶來了迎接皇後的儀仗,長寧坐上了車輿,帶着近三十人回宮去。
後面又有數輛馬車裝着她的東西,都是倉促之間收拾起來的她的一應用品,還有仆婢們的物品。
長寧在下午便回了皇宮,她直接回了皇後的住處坤寧殿,秋娘在宮殿門前迎接了她,長寧走上前去,扶起她的身體,又像個小孩子一樣抱了她一下,說:“姑姑,我一直想你。”
秋糧說:“娘娘一切皆好便好。”
蕭祐在這一日上午接見了群臣,對于高丞相和劉家的官司,他并沒有理會,像是對此事不關心,或者是不願意關心這種事,總之,他對此沒有一句表示。
雖然他讓胡公公緊趕着将皇後接回宮了,他卻并沒有到坤寧殿來,他這幾日一直宿在福寧殿裏。
長寧的一切都安頓了下來,劉貴妃才帶着其他幾位妃嫔前來向她請安,長寧面無表情,加上臉上畫着濃妝,又缺乏感情,像個木偶娃娃一樣,坐在上座之上,讓劉貴妃不由詫異,心想她怎麽這麽一副樣子,這個樣子,皇帝可不會喜歡。
随即,劉貴妃想到大周國內的事情,就覺得長寧應該是為故國的情況憂慮,她的皇兄已死,皇帝決心要撕毀和大周立下的和親盟約攻打大周,以後她這個皇後可就尴尬了。
劉貴妃在皇後面前故意說道:“我聽聞南朝周國鬧起內亂了,也不知道情形會如何,哎,周國這位先皇帝,可謂太過命薄,竟然就這麽病死了。娘娘還請節哀。”
長寧像是十分悲痛,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只是用手帕去擦拭眼淚。
劉貴妃不由覺得和她說這些都沒多大意思了,之後就讪讪地走了。
蕭祐因要準備再次親征,所以在十天之內,就對之前随他親征的将領論功行賞了,不過其中多有不均,而且因北齊年年征戰,國庫空虛,國家疲憊,幾乎發不出太多賞賜,這也讓下面的将領多有抱怨。
有這般抱怨也就罷了,皇帝還給沒有跟去打仗的劉家予以了贊揚和封賞,賞賜了不少財物。
而高丞相卻受到了訓斥,其中原因,不過是皇帝想要對大周用兵,高丞相卻說國庫難以支撐,希望皇帝不要這般頻繁用兵,劉家卻在皇帝跟前大進讒言,說高丞相可能是被皇後說動,所以才勸皇帝不要對大周用兵。
而且劉家還拿出證據,有皇後寫給高丞相的信件,要交給高丞相府的後門的仆人前,被他們截住了。
皇帝看了那信,便非常生氣。
其一是惱怒長寧和外面聯系,而且居然送了信出來。
其二是從那封信可以看出,那不是長寧寫給高丞相的第一封信,之前應該還有信件。
其三是鳳羽軍守衛鳳栖山莊,顯然沒有盡到職責。
蕭祐本就脾氣不好,當即就對高丞相惱怒上了,這也是他又晾着皇後的原因之一,而且他處罰了鳳羽軍的第十二、十三都軍,因慕昭乃是皇甫元的兒子,所以他對皇甫家就有所遷怒,正好借此不對皇甫家以及皇甫家手下的軍将進行封賞。
蕭祐晾着皇後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劉家又為皇帝進獻了數十個美女,蕭祐雖然心裏還挂念着他的皇後,但一時也沒有精力前去找她了。
皇帝再次下令,要增加賦稅以供軍饷,又讓征兵。
高丞相因再次向皇帝哭訴說百姓已經無法承擔現在的賦稅,要是再增加,只會讓更多百姓逃離土地,國家将亂。
皇帝因他這話大怒,訓斥他是通敵,罷黜了他的丞相之位,将他下獄。
不僅是他,附和他的另外三個親近大臣,也一并下獄。
九月十八日,高丞相暴斃于監牢之中,舉國大嘩,進而大悲。
得到高丞相死于牢中之事,蕭祐也有些後悔了,但随即,親高家的大臣有十幾位上書申斥皇帝的行為不對,并且說他聽信劉家小人之言,又說他沉迷女色,要求他遠離和處置劉家,并且遣散那些在暖風閣中的美女,遠離女色,這讓蕭祐勃然大怒,并且相信了劉家所說的,天下人不知有皇帝,自知有高丞相,蕭祐因暴怒,而對不少大臣鞭笞和斥罵。
蕭祐脾氣暴躁,甚至親自動手鞭打大臣,此次事件之後,朝堂上便一片慘淡。
之前有大臣願意指責皇帝倒還是好的現象,皇帝親自鞭打大臣之後,朝堂上再無人指斥皇帝,因不少大臣被免職,皇帝就又提拔了一些他的親信上來,但因這些人多為依附劉家,這便讓劉家在朝中勢力大漲,而劉衛安因承諾皇帝能夠湊足所需軍饷而被任命為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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