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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沉沉的夜色如同最漆黑的墨水,好像随時就要潑灑在大地之上,那時,整個世界都會變得黯然無光。

深夜時分,在醫院工作的人們仍然在生死一線上緊張賽跑。

林卓爾和宋世驕在急救室外一直等。

等了許久,急救室的大門終于打開了。

急救人員走出了房間,宋世驕和林卓爾連忙迎上前去,其中一名醫生道:“病人已經搶救過來了,沒有生命危險。”

林卓爾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巨石終于落了地!

宋世驕的神色也舒緩了許多,又問:“會有什麽後遺症嗎?”

醫生搖了搖頭:“你們送醫還算及時,只要讓病人休息幾天就能完全恢複健康,放心吧,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的。”

林卓爾高興極了,問道:“那我現在能去看看媽媽嗎?”

醫生道:“你讓她先休息休息,有什麽話明天早上再說。現在要把病人轉移到住院部,你們誰去辦手續?”

宋世驕道:“我去吧。”又轉向林卓爾:“你去陪你媽,我明天公司還有早會,辦完手續我就回去了。”

林卓爾愣了愣:“你不來看看媽媽嗎?”

宋世驕淡淡一笑:“我就不進去惹你媽生氣了。”

“嗯……”

林卓爾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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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他剛剛熱血上頭跟宋世驕說的那些話,還真是像八點檔狗血家庭倫理劇的臺詞,也虧得宋世驕願意聽。

無論如何,今天都是宋世驕去翻陽臺敲窗戶把林清晗抱出來的。

如果不是宋世驕反應果斷,林清晗不可能這麽及時地得到搶救。

宋世驕說的沒錯,林清晗現在還迷糊着呢,現在讓他們倆見面确實不太好。

等到林清晗清醒以後,再跟她解釋清楚吧。

林卓爾沒有強行挽留宋世驕。宋世驕去替林清晗辦了入院手續又繳了費。

也不知他用了什麽人脈手段,在住院部人滿為患的情況下,林清晗竟然住進了一套小單間,陪住的林卓爾也有加床床鋪可以睡。

事到如今,林卓爾也不好再說“我不要你幫忙”這種賭氣的話,只能腆着臉接受了宋世驕的幫助。

等到一切安頓好以後,天都快亮了。

宋世驕連衣服都沒有換就要趕回公司去準備早會,弄得林卓爾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支支吾吾地對着宋世驕說了謝謝,宋世驕笑了笑,揉揉林卓爾的頭發,然後匆匆離去了。

看着宋世驕離去的背影,林卓爾心想,這是不是錯覺呢?

怎麽覺得演完昨晚那出八點檔狗血家庭倫理劇以後,宋世驕好像變得溫柔了許多?

難道宋世驕終于良心發現了嗎?

其實,不要說宋世驕,就連林卓爾都被媽媽吓得個半死。

畢竟,在事關生死的沉重話題之前,無論什麽恩怨都已不再重要。

不管媽媽先前腦筋搭牢做了多麽過分的事情,經過自殺這一出以後,林卓爾什麽都不想跟她計較了。

林卓爾走進病房,看到媽媽閉着眼睛安安穩穩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十分正常,面色也逐漸恢複成平常的模樣了。

于是,林卓爾在媽媽床邊坐下。

他靜靜地看着媽媽憔悴清減的面容,心想他是她的兒子,她是他的媽媽,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只要她能夠醒過來,只要她不再抛下他一個人,他還是會一樣愛她,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昨天一整晚,林卓爾都沒有睡,如今松懈下來,疲憊倦意就如潮水般襲來。

很快,林卓爾就趴在媽媽的病床邊睡着了。

這一睡就是三個多小時,昨日的疲憊一掃而空。林卓爾一邊揉眼睛,一邊坐了起來,這時,他發現媽媽不知何時也已經醒過來了。

她正倚坐在床頭,靜靜地看着他。

林卓爾驚喜地說道:“媽,你過來醒來了!”

林清晗卻是慘然一笑,幽幽地說:“對不起啊,卓卓……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事了,可我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林卓爾沒想到媽媽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醒來以後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他心酸極了,帶着哭腔說道:“你說什麽傻話呢?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

接下來,林卓爾就把宋世驕已經同意借錢,而他出于種種原因故意隐瞞的事情和盤托出。

說着說着,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下來了。

林卓爾一邊掉眼淚,一邊無比自責地說道:“對不起啊,媽媽,我不該瞞着你的。如果你真的走了的話,那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林清晗聽完這一番話,卻沒有發火,反而展顏一笑,連日以來的愁緒一掃而空。

她高興地說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世驕肯定會答應幫忙的,這還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林卓爾也勉強笑了笑。

看着媽媽那副憔悴清瘦的模樣,他心裏真的很難受。

媽媽年輕時過慣了好日子,從小到大就沒有為錢操過心,現在卻被四百萬逼得走投無路鬧自殺……賭博真是太作孽了。

林卓爾伸手幫媽媽掖了掖被子,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怎麽辦?

媽媽真的學到教訓了嗎?

她以後還會不會去賭了?

媽媽這次自殺,還好是搶救及時才沒鬧出人命,誰能保證還有沒有下次呢?

林清晗卻像是沒察覺到林卓爾的重重心事似的。

她開心極了,唠唠叨叨地說着世驕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雖然他總是板着個臉,但他心裏肯定有這個家。雖然他嘴上老是欺負你,但行動上對你還是很好的,這孩子就是很別扭,除了爸爸媽媽還有你以外,天底下沒人受得了他的脾氣了。

林卓爾苦笑一聲,心道媽媽你把我想的太偉大了,其實我也受不了宋世驕那個千年難遇的奇葩脾氣啊。

可是,林卓爾再怎麽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一點,他和宋世驕的命運被上帝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了,就是想分也分不開。

因為林卓爾的緣故,宋世驕小時候不得不離開爺爺奶奶住進林家。從那以後,他就對他滿嘴謊話,他對他騙身騙心,害得他高考失利,還對林清晗的堕落袖手旁觀。

但是,宋世驕昨天又不顧危險地沖進煤氣洩露現場,幫林清晗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來。

等待搶救的時候,林卓爾哭着埋怨他,宋世驕這棵千年鐵樹還開了花,他居然向他道歉了,還溫柔地說“你就怪罪我好了,千萬不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該怎麽辦呢?

他該怎麽對待宋世驕呢?

他們兩個人到底該怎麽辦呢?

這一樁樁一件件加在一起,林卓爾已經算不清楚到底是誰欠誰更多了。

另一邊,林清晗絮絮叨叨地數遍了宋世驕的種種好處,又拍了拍床鋪,分外感慨地說:“我覺得還是住在醫院清淨,我都不想再回家去了。”

林卓爾笑道:“醫院的單間比我們家面積還小呢,哪兒有家裏方便?”

林清晗的語氣很是無奈:“醫院比家裏安靜多了。住我們隔壁的那個小姑娘,沒日沒夜地拉小提琴,實在是太難聽了。”

林卓爾被媽媽逗笑了。

他白天要在外面上學上班,晚上回來則滿腦子想着心事,壓根兒沒空去注意隔壁的動靜,但林清晗可是深受其害。

她柔聲埋怨道:“我真是想勸那個小姑娘改學鋼琴。不管是新手還是老手,鋼琴發出來的聲音都是好聽的,但小提琴就不一樣了。那新手拉的小提琴就跟鋸木頭似的要命,我每天晚上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吱吱呀呀的聲音。”

林卓爾笑道:“你是不是天天夢到伐木場啊?”

林清晗也笑了。

她望向窗外,那對琥珀般的淺棕色眼睛清澈極了,就好像春日裏的一陣輕風,輕輕地吹來,輕輕地吹走。

“自從你爸爸走了以後。”

她說,“我就再也沒有做過夢了。”

林卓爾笑不出來了。

一陣難以言說的酸楚淹沒了他的心。

他知道爸爸的死對媽媽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實際上,媽媽沉迷賭博自甘堕落就是想要逃避現實。

但是他沒有辦法把爸爸帶回媽媽身邊,所以他無法從根本上解除媽媽的心病。

林清晗望着窗外,眼神飄得很遠很遠。

“但是我昨天見到你爸爸了。”

她如此說道,聲音輕的好像一根羽毛。

林卓爾先是一愣,然後才明白過來,媽媽應該是夢到爸爸了。

林清晗接着說:“我見到你爸爸了,他背對着我站在我的面前,他還穿着下葬時我給他穿的那套衣服,所以我知道那就是他。我喊他,他不理我。我想走過去,卻發現我總是在原地踏步。然後,他就走了,我就醒過來了。”

林卓爾沒有說話。

林清晗的語氣變得很疑惑:“我一直在想,如果死掉的人是我就好了,但是我偏偏活下來了,為什麽呢?”

林卓爾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想是爸爸還不想讓你下去陪他吧。”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

林清晗轉過頭來,沖林卓爾莞爾一笑:“我猜你爸爸大概不想讓我就這麽走吧,所以我回來了。”

林卓爾擔心極了,又勸道:“媽,既然你活下來了,就不要去想為什麽,好好活着就是了。爸爸也好,我也好,我們都想要你好好活着啊。”

林清晗笑了笑,輕聲道:“對不起啊,卓卓。”

“為什麽又說對不起?我都說了,是我不好……”

“不是的,是我對不起你。我是你的媽媽,我應該好好照顧你的,但我卻給你惹了那麽多麻煩。”

林卓爾心酸極了。他這段時間面對的一切豈是“麻煩”兩字能夠形容的?

他想要對媽媽說沒關系,他想對媽媽擠出一個微笑,但是他嘴唇一動,卻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嗚嗚抽噎的聲音。

林清晗從床頭扯了幾張紙巾幫林卓爾擦臉,林卓爾這才發現自己的臉頰不知何時已經被溫熱的淚水沾濕了。

無論如何,只要你能回來就好了。

林清晗在醫院住了幾天,又做過一次身體檢查,确定沒有留下後遺症以後,終于辦理了出院手續。

但她沒有回家,因為宋世驕幫忙聯系了一家位于郊區的療養院。

那裏環境很好,安保也很嚴密,适合療養散心。

林卓爾擔心費用問題,宋世驕叫他不要擔心。

“就當是我在将功補過吧。”

電話裏,宋世驕是這麽說的。

林卓爾心想宋世驕還是那麽別扭,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幫助他們,卻非要說成是“将功補過”。

但宋世驕這個法子确實不錯,療養院的确更加适合媽媽。

于是,林卓爾又一次腆着臉接受了宋世驕的幫助。

療養院那邊派司機接走了林清晗和她的行李。

林卓爾也跟過去看了,媽媽一個人住一個小房間,每天三餐都有人照顧,沒事的時候可以去戶外散散步,還可以跟其他療養者一起聊天說話。

療養院裏也有棋牌室,當然是不賭錢的那一種玩法。

但林卓爾還是很擔心,他百般囑托媽媽不要再接觸任何棋牌類游戲,又讓療養院的看護一定要看住她。

如此觀察了一段時間,林清晗确實沒有再去搓麻将或者打牌。

偶爾心癢了,她就搬一把椅子坐在邊上看別人玩。她也怕別人不高興,所以不會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只是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

林卓爾也知道戒賭要循序漸進,便默許了媽媽這樣小小的“犯規”。

值得一提的是,林清晗自殺未遂的事情居然還上了當地的新聞。

新聞裏說,根據林女士的兒子反映,林女士是因為不滿拆遷待遇所以才放煤氣自殺的。

而且,電視上還信誓旦旦地放出了打過馬賽克的親筆遺書,白紙黑字地寫着“無良開發商”等觸目驚心的字樣。

林卓爾覺得很奇怪,他壓根兒沒有接受過采訪,新聞裏說的“林女士的兒子”到底是誰?

記者又是怎麽拿到林清晗的遺書的呢?

遺書內容怎麽還和宋世驕說的不一樣?

媽媽明明是因為還不起賭債才自殺的,怎麽放在電視上就變成了譴責開發商呢?

于是林卓爾打電話去問宋世驕,宋世驕居然雲淡風輕地說,這都是他安排好的。

林卓爾吓了一跳,你安排好了什麽?

宋世驕說,你媽媽寫的遺書還在我這裏,電視臺放出來的那一封是我讓人重新寫的,內容當然不一樣了。

林卓爾着急了:“那你不是故意制造假新聞嗎?”

宋世驕笑了幾聲:“要不你去舉報我啊?”

林卓爾不說話了。

他光是靠想的就能想出宋世驕那種微微眯着眼睛的壞笑模樣了。

對付流氓果然還是要用流氓,也不知道宋世驕用了什麽手段,這一條普普通通的社會新聞居然引起了當地各路媒體的轉發評論,後續影響發酵得非常大,最後引起了上層領導的高度重視。

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之下,相關開發商不得不召開發布會,他們表示會暫時擱置拆遷計劃,一定會研究出更好的補償方案來滿足住戶利益。

發布會結束之後,整片居民區都跟過年似的喜氣洋洋,林卓爾也不用再去找銀行貸房款了。

六月份就快到了,大學四年級的林卓爾現在專心忙着寫畢業論文,就連橘星模特公司那邊也很少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或許是迫于宋世驕的壓力,鄭思華對林卓爾徹底死了心。

和林卓爾同期進公司的一個男模特“轉正”成了鄭思華的生活模特,他最近正和鄭思華一起在泰國旅游,天天在朋友圈裏發一些購物或者美食的照片。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林卓爾也沒空去管別人的事情。

說實話,就算他真的要走這種邪門歪道,那他寧願去做宋世驕的小情人也不想跟鄭思華待在一起,至少宋世驕比鄭思華年輕而且還長得帥。就算宋世驕這個人滿肚子都是壞水吧,林卓爾也……也并沒有那麽、那麽讨厭他的壞壞的笑。

這天,林卓爾去學校見導師做了中期彙報。

彙報還算順利,也不枉林卓爾這些天來的辛苦準備。

走出校門,林卓爾是神清氣爽,這時又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林清晗先是問了報告結果怎麽樣,林卓爾說很好,林清晗又說想兒子了,想要見見他。

于是,林卓爾就坐地鐵,再換公交車,去了療養院。

路邊有農民在賣初夏的草莓,林卓爾也買了一盒帶過去。

等他興沖沖地趕到媽媽的病房,卻發現媽媽屋裏還有兩個人。

一個人是宋世驕。

宋世驕今天穿着一件淺白色的圓領T恤,外面是灰色的連帽拉鏈外套。平時梳成背頭的短發也放下來了,烏黑的額發垂在白皙的額前。

如果他不是帶着一副如沐春風的笑容站在林清晗床前,林卓爾簡直要誤以為高中時代那個淡漠又青春的哥哥穿越過來了。

而林卓爾一看到宋世驕穿的衣服,就暗暗後悔。

因為今天要見導師,林卓爾就穿了白襯衣,但是這個季節穿西裝外套已經有點熱了,林卓爾就在襯衣外面穿了件灰色的連帽衫,一進導師辦公室就脫掉,出來了再穿上。

結果,他的連帽衫和宋世驕的外套款式居然很像,搞得他們好像關系很好還穿情侶裝一樣,真是失策。

林卓爾又看向另一個人,那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

那女人皮膚黝黑,穿着打扮都很樸素。但她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年輕時想必是個高傲的美女。

她的眉眼,怎麽好像那麽眼熟呢?

總感覺她那種傲傲的氣質和宋世驕有點像。

林卓爾提着草莓,滿腹疑惑地走進房間。

林清晗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卓卓,你看是誰來了呀?”

“我看到了,不就是宋世驕嗎?”

林卓爾輕輕哼了一聲:“又不是什麽天王巨星,有什麽好激動的。”

林清晗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直道:“卓卓也學會嘴硬了呢,你心裏肯定很高興吧,明明小時候那麽喜歡哥哥。”

林卓爾撇過頭去,懶得再理林清晗了。

宋世驕也學着林清晗的語調喊了一聲“卓卓”,走過來,伸手要接他手裏的草莓。

因為媽媽在一邊看着,林卓爾只好把草莓給了宋世驕。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泛紅了,面子上有點挂不住,便問:“你今天怎麽穿得這麽軟啊?不用上班的嗎?”

宋世驕笑了笑,看起來很無奈:“我媽聽說了你媽的事情,她就說她要來看你媽,所以我請了一天假來陪她。”

林卓爾先是呆了一呆,心想什麽你媽我媽的,我媽不就是你媽麽?

下一秒,他才明白過來那陌生女人的身份!

而那女人已經站起身來,又是歉疚又是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就是周嘉如,我想親口跟你和你媽道歉。這小子在外面做的那些壞事,我是真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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