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鵬日行千裏，從青雲山到南禺山，也不過是一日的功夫。張少陵坐在大鵬寬闊的背上俯瞰凡間，只見雲氣渺渺，城池小如方塊，江河化為一條條細細的帶子。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感到胸襟開闊，整個人有種飄然欲飛之感。

……這便是修仙界，原來也如此渺小。

他摸了摸左胸前的凸起，低聲道：“小蛋，很快你就能孵化出來了。”

鳳荀聞言不禁輕笑：他被困在這小小的蛋形空間內還未過七天，但實在憋悶。聽到張少陵這樣說，他不禁也有了一種悠然向往之感，前世身為人能在廣闊的天地間遨游，本不覺如何珍貴；這一世被關了七天，他深深感到有些東西在擁有的時候不覺如何，失去以後才會珍惜。

當然啦，還有個好處就是，破殼之後他就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比如站在少年魔尊頭上拉屎……

想到這裏，鳳荀覺得心情無比愉悅。

張少陵倒是察覺到他愉悅的心情，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小蛋正琢磨着如何對他使壞。他深吸一口氣，俯瞰此刻都變得異常渺小的萬裏河山，忽然低聲道：“沒想到，高處竟還有這麽壯麗的景色。”

鳳荀頓住了：少年魔尊的口氣中隐隐含了一絲渴望，這讓他想起前世那個企圖把世間萬物都踩在腳下的成年魔尊，心底不由得浮起一絲憂慮。他本打算将這個張少陵與前世的張少陵看做兩人，可他們骨子裏其實……還是同一個人吧。

若前世重演，他作為張少陵的靈獸，該怎麽辦？

鳳荀用翅尖敲打着蛋殼，沉吟着：他不希望這一世的張少陵堕入魔道，其實他對張少陵已經沒有多少敵意了——一個人每天用靈力喂養他，貼身攜帶他，兩人片刻不離，甚至一同洗澡，一同就寝，張少陵還為了他翻找那麽多書籍，現在還願意為他以身犯險……他很難再有任何敵意。

他不知道如果前世重演自己還能怎麽辦，他只明白一件事：他根本就下不去手，也不可能下手送張少陵去見太上道祖。

只能日後再說……

“我前幾日讀過一本書。”張少陵忽然又開口了，“上面說鳳凰出殼就是成鳥的形态，小蛋，是這樣嗎？”

鳳荀翻了翻白眼：他怎麽知道，他是第一次當鳳凰。不過聽起來就不靠譜，可別是從“把鳳凰變為雙修道侶”那本書上看到的。

張少陵沒指望一顆蛋能回答他。他沉默片刻，忽然輕聲呢喃：“小蛋，不知道你化形是男是女？”

鳳荀渾身一激靈：這……少年魔尊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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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他的不安太過強烈，張少陵撫了撫心口：“……我只是随口一問。”

鳳荀嘴角抽搐：等他能口吐人言，他第一件事就是警告張少陵，別想把他當成雙修道侶！

時間接近傍晚，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鹹腥味。他們飛過海上，大鵬身體微微傾斜，向距離海岸不遠處的一座高山降落。

這裏已是南禺地界。從高空俯瞰，南禺山并沒有書上所描述的“有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穴焉，水出辄入，夏乃出，冬則閉”的景象，反而如同一顆突出的門齒，靜靜咬進大地，在黑暗中沉默而肅穆。

這裏已經十分接近魔界。南禺本是靈氣充沛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了荒蕪一片的不毛之地，根本沒有一點生物活動的氣息。大鵬将張少陵放在南禺山最高的山峰上，振翅飛走了。

鳳荀在蛋殼內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他是鳳凰，對靈力波動的感知最為明顯。這個地方讓他十分難受，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扼住他的喉嚨，讓他呼吸艱難。四周魔氣沉重，土壤烏黑，寸草不生，樹木光禿禿像是遲暮的老人，向天空伸展着瘦骨嶙峋的枝杈，仿佛在無聲地吶喊。

就在這時，一股清新充沛的靈力環繞住他，有效緩解了他的不适。張少陵低聲道：“好受些了嗎？你忍一忍，我們盡快找到練實果回去。”

鳳荀的眼裏透出一絲凝重：這樣的不毛之地，真的還會有練實果的存在？

張少陵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眉峰緊鎖，在腦海中回想那份南禺山的地圖——他們此刻位于南禺山最高的山峰上，需要越過這座山峰向東走，那裏曾經有一片竹林。這段路程不算遠，只是……

張少陵持劍在手，完全枯萎的山林中傳來凄厲的呼號，像是野獸，又像是某種生物的垂死呼喚。他警惕地關注着四周的動靜，小心翼翼地劈開面前攔路的樹枝，沿着曲折的山路向下走去。

在一片寂靜中，鳳荀甚至能聽清張少陵沉穩有力的心跳。他側耳細聽——在一片風聲中，除了張少陵的心跳，他依然什麽都聽不見。

前世幾番生死，鳳荀對環境異常敏銳。雖然此刻目不見物，他的心頭依然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心跳也在頃刻間加劇。似乎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動，張少陵不由得停下腳步，微微偏過頭，注目夜色籠罩住的四周。

一根極細的銀絲自空氣中無聲無息地一閃而過，張少陵側頭避開，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黑夜中出現無數只密密麻麻的、綠瑩瑩的眼睛，它們一瞬不瞬，靜靜注視着張少陵。張少陵向四周望去，發現自己身周不知何時竟纏繞起層層疊疊的蛛絲，步步向他蠶食而來。

一片寂靜之中傳來幾聲輕微的咔噠聲，一陣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那些綠瑩瑩的眼睛從黑暗中爬出，竟是一只只半人高的蜘蛛！

魔蛛！

生長在魔界、因為魔氣侵入體內而發生變異，它們往往成群結隊，蟄伏在暗處，捕食飛禽走獸乃至人類，它們的蛛絲無毒，但體.液有劇毒。弱點是——畏火。

張少陵迅速避開第一只魔蛛的攻擊，餘下的魔蛛如同黑色的潮水，向他翻湧而來。他急促地念着火系法訣，小小一簇火苗明明滅滅，卻無論如何也點不燃地上的枯枝——他的靈力性質是電系，如果沒有修煉，他是無法使用火系法訣的。

“小蛋！”張少陵揮劍砍翻第二只第三只魔蛛，右腳已經踏進蛛絲的範圍，被牢牢黏在地上，限制了他的靈活性。張少陵不假思索，高聲喊道，“是魔蛛，快放火！”

鳳荀在蛋殼內伸展雙翼，目光凝重，在心中默念火系法訣。他無法口吐人言，南禺之地的魔氣又讓他很難受，他盡了最大努力，才把一圈溫暖明亮的火焰推到張少陵身周，環繞着他不住飛舞。蛛絲在火焰中劈啪作響，被燒得蜷成一團，化作焦黑的一塊。張少陵右腳解放，魔蛛再不敢近前，只停在不遠處虎視眈眈。

張少陵拾起地上枯枝點燃，将它們一一向魔蛛群抛去。黑色的魔蛛潮水般退開又合攏，就是不肯放過張少陵。張少陵冷哼一聲：這南禺之地鮮少有人來，它們想必餓得狠了，才會在火焰的威脅下遲遲不肯退去。他又抛出兩根火把，忽然感到腳下一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栽去！

原來蛛絲受熱蜷起，竟露出地面上一個黑黢黢的大洞。張少陵猝不及防，整個人都踩進了洞裏。他應變奇速，迅速護住頭，一路徑直翻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