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們要不要交待一下臨終的遺言？或者像地上的爬蟲一樣，再做一番垂死掙紮？”

蒼兀得意地笑着，手一揮，仿佛慢動作一樣，無數根藤蔓在他的操縱下驟然昂首，像虎視眈眈的蛇，準備将他們一擊斃命。

張少陵一只手把虛弱的小鳳凰捧在胸前，他的腳踝血肉模糊，已然喪失了行動能力。他用狠厲的目光牢牢盯住蒼兀，仿佛要把他的樣子一寸一寸記在心裏。

如果他還能活下來，他一定要将此人親手碎屍萬段！無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

“少陵……”

小鳳凰細細的聲音從胸前傳來，它喘了幾口氣，胸腔仿佛漏了風：“你信我嗎？”

張少陵垂下目光望着它。他知道這只鳳凰擁有一個人的靈魂，他從不會、也絕不會相信任何人。當初他留它，是因為……

“……你留我，是因為你覺得我可以幫你。”鳳荀說話十分勉強，但他必須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他不想死在這兒。蒼兀好整以暇地操縱藤蔓擺出攻擊的造型，卻似乎只是在欣賞他們無路可逃的狼狽。

他在玩弄他們。

而無論是玄霄仙尊，還是魔尊……都不可能被他玩弄。鳳荀寧願就此死去，也不願受此侮辱。

張少陵依然定定注視着他，沒有說話。

鳳荀把翅尖搭在他的胸膛上，這生死攸關的場景讓他想起前世他二人被困在幻境的時候，張少陵被他救出幻境，鳳荀與他說了幻境打破的方法——需要把功力集中在鳳荀一人身上，需要魔尊相信他。

張少陵那時問他：“我為什麽要信你？”

鳳荀眼角微挑，斜斜瞟了他一眼：“你不需要信我，你只需要相信，我比你更不想我們兩個死在一處……那種死法太窩囊，想想就不爽。”

張少陵照例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但他仍然選擇了信他。

許久之後，當他們二人最後一次見面時，鳳荀曾問他：“那時候你為什麽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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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陵轉過頭凝視着他，向來冷冽的面容竟然出現幾分柔和。他的唇線微微勾起：“我不是信你，只是覺得你瞟我那一眼，甚是好看。”

“張少陵……”鳳荀凝視着他，語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信我一次。把靈力給我。”

張少陵注視着這只小小的鳳凰，少頃，伸出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它的鳳翎。

不知為何，小鳳凰适才一剎那間露出的眼神，竟讓他覺得很漂亮。讓他忽然覺得，擁有這樣漂亮眼神的人，絕不會拿到靈力之後就獨自逃走。

張少陵的指尖泛起一點微光，他把自己最後一點靈力傳給了鳳荀。鳳荀的身體開始泛起乳白色的光暈，那光暈逐漸擴大，托着他慢慢飛了起來，停滞在半空中。

原本抱着貓捉老鼠心态的蒼兀嘿嘿一笑：“無論怎麽掙紮，都不過是藤蔓的肥料——”

話音戛然而止。

那光芒在空中迅速擴散，仿佛有一個人影正要從中緩步走出。蒼兀驚恐地瞪大了眼，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在剎那間褪去，換上了蒼白如紙的面容：“這是……這是……‘無妄之術’……”

“啧，你挺識貨。”

溫潤好聽的男音從白光中傳出，那團光芒微微一動，向前飄動了一下。蒼兀竟被吓得後退一步，凄厲的喊叫沖破了他的喉嚨：“殺了他！！！”

無數藤蔓裹挾着水系法術，向那團白光電射而去！只聽“咔”地一聲輕響，白光暴漲，像是有一只修長如玉一樣的手從中伸出，搭在了那些藤蔓上。

“你剛才叫我什麽？扁毛畜生？”聲音溫和好聽，甚至帶了幾分笑意，“……真是自不量力。”

随着這清潤的聲音響起，幾百根藤蔓在頃刻間化成了飛灰，像紛揚的大雪，漫天飛舞。張少陵恍若未覺，只凝視着半空中的那抹白光——好強。

這種強勢沒有任何侵略性，像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卻仿佛能殺人于無形，讓人膽寒。雖沒有多麽大的聲勢，卻僅僅是存在于那裏，便讓人感受到了壓倒性的強悍。

更別提，他輕描淡寫就摧毀了蒼兀的攻擊，仿佛那只是一個什麽玩具。

适才蒼兀說……這是“無妄之術”。無妄之術是什麽？張少陵從未聽說過，但看上去像是讓小鳳凰短暫地沖破了鳳凰的軀體，化成了人形。

……這就是他的小蛋嗎？強得無法忽視，更不可匹敵……張少陵的眼裏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渴望。

蒼兀顫抖着，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真真正正的、仿佛深入骨髓的恐懼：“你……你會用玄霄禁術，你是玄霄……”

空氣中閃過一抹極細的光，蒼兀剩下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他圓睜雙眼，蒼白的臉上帶着強烈的恐懼和不甘，徑直倒了下去。

那抹白光擡手向空中發射了一串青雲派求援信號，随後緩慢地轉身，走到張少陵面前。張少陵擡眼注視着他，那光芒太過強烈。他竟始終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貌，只能看到一雙溫潤帶笑的眸子。他薄唇輕啓，帶了點不易察覺的不确定：“小蛋？”

“……這名字真挫。”

“……”張少陵皺起眉，“無妄之術……？”

“‘無妄之術’是禁術之一。”鳳荀微微嘆了口氣，“它的作用是短時間內大幅度提高靈力，這樣我就可以暫時化形……”

實際上他本身就具有強大的靈力，只是被羸弱的肉體束縛住了，無法完全使用。他鳳凰形态的靈力不足以使用無妄之術，只有張少陵把他的靈力借給他，他才能使用。

張少陵皺起眉：“是不是有副作用？”

“是的。”白光微微散去了一點，露出鳳荀身上穿着的玄霄服飾。白色衣袍的邊緣繡着天藍色花紋，繞出數朵蘭花圖案：“短時間內靈力大幅度提高，很有可能會導致肉體承受不住，爆體而亡。”

張少陵抿緊了唇。

“我可能會需要你救助一下。”

若不是萬不得已，鳳荀也不想用這種禁術，搞不好會把自己都賠進去。但他要是不用，大概真的就要和張少陵魏珏死在一起了，真不是好看的死法。

他寧願因為無妄之術爆體而亡，也要在死前幹掉蒼兀這個礙眼的存在。玄霄仙尊寧願自行尋死，也絕不願被一個無名小卒□□致死。

張少陵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鳳荀的聲音低了下去，“張少陵，你現在信我嗎？”

這聲“張少陵”叫得少年魔尊心裏微微一震，湧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微微點了點頭：“小蛋……”

鳳荀打斷了他：“你為什麽信我？”

……

“那時候你為什麽信了我？”

“我不是信你，只是覺得你瞟我那一眼，甚是好看。”

……

少年張少陵注視着白光中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睛許久，不知為何想起了小鳳凰趴在他胸前定定凝視他的眼神。他着了魔似地微微啓唇：“你看我的眼神……很漂亮。”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光內的青年似乎釋然微笑，就像是解開了一個心結，也像是見到了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