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兩人從樹上躍下地,并肩慢慢走在雪地裏。踏進東暖閣的前一刻,鳳荀忽然問道:“放棄了座次重排,你不後悔嗎?”
“不。”
“為什麽?”
張少陵皺了皺眉:“你和座次重排相比哪個更加重要,不是一目了然嗎?”
雖然明知他只是出于占有欲才說出這樣的話,鳳荀還是心跳漏了半拍,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熱。他別開頭,踱步到櫃子前,從櫃子裏掏出一小盤堅果——不必用爪子抓堅果的時間只有三個時辰,實在難得。
他在那裏坐着吃堅果,張少陵就坐在床榻上看他:“你之前吹的是什麽曲子?”
“這個?”鳳荀從懷裏摸出那枚翠綠色的竹葉,輕輕笑了笑,“我用了一個小法術變出了這片葉子,曲子名叫《月出》。”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這是前世魔尊曾吹奏過的曲子。他沒有見過前世的張少陵使用遙夜笛,反倒是竹笛,還是張少陵教給他的。
少年版張少陵攤開手掌,口中念念有詞,掌心逐漸浮現出一片青翠的竹葉。鳳荀不由得帶了點贊賞:“你修習了木系靈力。”
張少陵點點頭,把竹笛湊到唇邊:“你教我?”
鳳荀微微一怔——他是和前世的張少陵學會了竹笛和曲子,然而這一世的張少陵卻陰差陽錯,是由他教會了竹笛和曲子嗎?
鳳荀好看的眉眼間浸染上淡淡的笑意。他意有所指道:“你明明有笛子,卻要用竹葉代替?”
張少陵不為所動:“你教我。”
鳳荀把竹笛湊到唇邊,吹奏出悠揚婉轉的第一個音符。《月出》惆悵悠遠的曲調順着東暖閣飛出窗外,不多時,另一個聲音也加入進來。曲調交纏在一起,意外的和諧動聽。
蕭陽一行人踏進青竹閣的時候,聽到的便是這悠揚婉轉的曲調。音符錯落,餘音袅袅,環繞在青竹閣上空。
蕭陽揚起眉側耳傾聽,魏珏喃喃自語:“少陵師兄跑回來就是為了吹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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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麽。”蕭陽斜睨他一眼,充滿鄙夷之意,“這叫情調。”
魏珏張大了嘴:“少陵師兄真的……真的……對玄霄仙尊……?那、那可是玄霄仙尊啊!”
“我倒是覺得這樣挺好的。”蕭陽聳聳肩,“張少陵太陰沉了,或許玄霄仙尊能治一治他。”
他擡腳就往東暖閣的方向走去,魏珏連忙跟在他後面:“喂,你去做什麽!”
“去看看啊。”
“這樣真的好嗎?打擾別人……”
“一聽就是在吹笛子,更何況現在應該已經到時間了。”蕭陽翻翻眼睛,“張少陵能對一只雛鳳做什麽?”
他向後望了一眼:“夏師弟不來嗎?”
夏無胤微微一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蕭陽沒再問他,轉身向東暖閣走去,後面跟着一個大喊大叫“喂,等等我!”的魏珏。
踏入東暖閣,蕭陽在屋頂找到了張少陵。張少陵手裏拿着遙夜笛,正在吹《月出》那首曲子。鳳荀已經變回了雛鳳,縮在張少陵懷裏,沉沉睡着。
蕭陽站在庭院中聽完最後一個音符,這才若有所思地開口:“我爹也會吹這首曲子,名叫《月出》。”他一本正經地吟誦了一段:“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魏珏:“蕭師兄,你連這種東西都知道啊……”
“當然知道了!這有什麽難的。”蕭陽驕傲地揚起頭,“當初我爹追我娘,用的就是這首曲子。”
笛音停住了。
蕭陽還在繼續:“我爹為了追我娘無所不用其極,這種曲子只是其中之一罷了,還有什麽《野有蔓草》《柏舟》……我從小就被迫背這些東西,雖然沒什麽難度,但對修行似乎沒什麽用,我爹說留待我以後追求雙修道侶用的,可我用得着雙修道侶嗎?我……”
魏珏捅了捅他:“蕭師兄……”
蕭陽對他打斷自己的顯擺非常不滿:“幹嘛?”
“少陵師兄正看着你……”
蕭陽頓住了,擡起頭望向張少陵,果然見到張少陵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一時語塞:“張師弟?”
“吵。”
“……”
張少陵收起遙夜笛,抱起正在熟睡的小鳳凰一躍落地,腳步輕盈得片塵不起:“适才蕭師兄說什麽?”他停了一停,皺起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是這樣嗎?”
蕭陽有點吃驚——他不過是随口一念,張少陵竟一字不差。他故作不屑地揚起頭:“張師弟是想說什麽?你記憶力雖然很好,可我記憶力也不差……”
“……我只想問你這是什麽。”張少陵語音清冷,“這是《月出》的內容?”
蕭陽:“對啊。哦,張師弟你長年在青雲山修煉,沒讀過這些凡間的詩歌也情有可原,不用難過。我那兒有很多這種詩歌,你若是想要,盡管找我來借,我蕭陽絕不是小氣之人。”
魏珏小聲嘀咕了一句:“……少陵師兄哪裏難過了……”
沒想到張少陵竟然點了點頭:“有勞蕭師兄了。”
最後張少陵在蕭陽的房間裏拿走了《月出》《柏舟》和《野有蔓草》的曲譜,還順帶着請蕭陽指點了一番如何閱讀曲譜以及如何吹奏笛子,連帶着三首詩歌的內容也被張少陵一并拿走,帶回東暖閣去了。
臨走時,張少陵在蕭陽房間門外停住了腳步:“蕭師兄。”
蕭陽發出一個疑問的單音。
“冒昧問一句。”張少陵淡淡道,“令尊當年是如何追到令堂的?”
蕭陽張口結舌:“……這……那時候我還沒出世,我怎麽知道?”
“可你剛才……?”
“我……我那不是吹牛嗎……”
張少陵靜默了半晌,最後似乎意識到自己來問蕭陽是個錯誤,于是淡淡點點頭:“抱歉,打擾了。”
這件事在後一天的中午被魏珏轉述給了鳳荀。
本來魏珏只是來八卦座次重排一事的:“白師姐打敗了璇師姐,上升了一位,但是蕭師兄就……”
鳳荀“借”來的靈力耗盡,不得不恢複了雛鳳形态。他趴在床榻上翻看一本書,張少陵并不在室內,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傾瀉進來,照在他和喋喋不休的魏珏身上。
聽到魏珏這樣說,鳳荀感興趣地擡了頭:“白輕湄好像很強。”
魏珏吐吐舌頭:“本來大師兄是想和她切磋一下的,但是她拒絕了。”
鳳荀頗有些意外:“拒絕了?”
白輕湄這個看似柔弱的美麗女子,竟然拒絕了葉灼光的切磋……
“因為什麽?”
“她說怕打敗了大師兄讓大師兄難堪。”魏珏哈哈大笑,“白師姐還說,第三位挺好聽的,她就呆在第三位了。”
這個女子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強。
接着魏珏把昨日張少陵去找蕭陽的事情給鳳荀轉述了一遍:“少陵師兄居然關心起這些八卦,我還以為他只關心你和修煉呢。”
鳳荀心裏微微動了一下——他不像魏珏那般沒讀過這些凡間的詩,相反,他很清楚這幾首詩都代表了什麽。張少陵竟特意去問蕭陽……他一時間五味陳雜,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好笑。他想起前世的張少陵吹奏《月出》這首曲子時,眉眼間也是帶着一抹寂寥的。前世的張少陵……又是否明白《月出》究竟代表了什麽呢?
“我要回去修煉了。”魏珏站起身,“小鳳……唔,你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鳳荀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第一次聽到你說修煉這個詞。”
“我從前是太懶散了。”魏珏伸了個懶腰,笑道,“被少陵師兄打得那麽慘,總要有些進步吧。”
鳳荀注視着他,眼裏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笑意。前世他的記憶中并沒有魏珏這個人存在,但經過這麽久的相處,他從心底有些喜歡魏珏率直的性子。于是他柔聲說道:“希望下一次你能在下一次的選拔中成為親傳弟子。”
“我的理想不止這樣。”魏珏眼睛一亮,“我想努力修行,得道成仙,就像你一樣,舉手之間定勝負,憑自己的實力找到我想找的東西……”
鳳荀笑了:“你會的。”
“那就多謝玄霄仙尊吉言了。”魏珏煞有其事地拱拱手,“弟子飛升那一天,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仙尊報喜。”
他樂颠颠地向門口走去,鳳荀忽然想起一事,在他身後叫住了他:“少陵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大概是去修行了。”魏珏道,“他應該在青雲殿後面那一片林子。”
鳳荀點點頭,目送他離去,自己也一躍而起,展開翅膀,從窗子飛了出去。
從青雲殿上方掠進青雲殿後面那一片樹葉凋零的樹林,鳳荀眯起眼在光禿禿的枝丫間穿梭,尋找着張少陵的身影。
不多時,他忽然發現不遠處亮起一縷光芒,傳來一陣強烈的靈力波動,從強度來看,至少應該是柳雲鶴座下七名親傳弟子之一。于是他微微降低了高度,向那道光芒的方向飛了過去。
随着距離的拉近,鳳荀的視線中出現了一襲窈窕的青碧色身影。女子眉目精致如同墨畫,五官堪稱完美毫無瑕疵,肌膚勝雪,身量輕盈,正是剛剛才提到的白輕湄。白輕湄雙手捏訣,似乎正在修煉。她一擡眼也看到了鳳荀,于是綻開了一抹清麗的笑容:“玄霄仙尊?”
鳳荀合攏雙翼,落在了她面前一根光禿禿的枝杈上:“你在這裏修煉?”
“是。”白輕湄盈盈一笑,“弟子在修行其它派系的法術。”
鳳荀的眼中透出一抹笑意:“我還未恭喜你在座次重排中上升一位。”
“多謝仙尊。”白輕湄微微行了個禮,“就像弟子先前所說,座次均為身外之物,弟子其實并不是很在意。”
“我聽說從前你與花璇長年在外游歷,不知這次會呆多久?”
白輕湄笑道:“弟子此次回山,是因為臘月初一鬥法大會之故。聽聞親傳弟子中出現了叛逆,”她停了一停,眉尖微微蹙起,“沒想到蘭師妹會做出這種事。弟子唯恐傷及師父,這才回來。師父言道,因着這一次鬥法大會中有玄霄派參加,因此在大會之後,弟子才能離開。”
鳳荀心中微微一震。他雖然早知會有玄霄派參加,卻未曾想過會有誰:“……玄霄派現在的親傳大弟子是誰?”
“聽說前段時間他們也舉行了座次重排。”白輕湄凝神思索,“新的親傳大弟子……名叫蘇玉珩。”
鳳荀語氣一沉:“你确定?”
白輕湄微微點了點頭:“師父言道,蘇玉珩是玄霄派內最有天分的弟子,聽說他的實力深不可測,只是未曾交過手……弟子也不好斷言。”
她若有所思:“……仙尊認識他嗎?”
何止認識!鳳荀微微眯起眼,心底迸出一絲冷笑。蘇玉珩就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與他一同長大、情同手足、最後又對他痛下殺手的師弟!
在他前世的記憶中,這時的蘇玉珩還未能修習到玄霄派內的高級法術,實力較之自己也差了一大截,然而白輕湄的形容讓他在心底浮起一絲警惕——“實力深不可測”“最有天分的弟子”,前世的蘇玉珩可未曾有過這些評價。
鳳荀不由得沉吟着:他重生以來就在青雲派而非玄霄派,因為自己還沒有能力回去,就導致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重生對前世原本該發生的事情産生了怎樣的影響。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前世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偏移——這一世本該活得好好的“鳳荀”死了,而張少陵也與前世出現了重大偏差,至少此刻,張少陵是不應該當上親傳弟子的。
那麽蘇玉珩會不會也出現了不同呢?
“玄霄仙尊?”白輕湄的聲音把鳳荀從沉吟中喚了回來,“怎麽了嗎?”
“沒什麽。”鳳荀回過神,望望眼前的白輕湄,忽然想起一事,眼中不由得含了幾分笑意:“剛剛魏師弟還來和我說了說昨日座次重排的事情。他說你實力超群……有時間還是要切磋一下。”
白輕湄噗嗤一下笑了:“雖然與仙尊切磋是不可多得的機會,不過張師弟一定會恨上我的。”她停了一停:“其實我剛剛進入青雲派的時候經脈俱損,是不能修仙的。”
鳳荀有些意外:“那……”
“師父拜托師伯煉了很多丹藥,修複了我的經脈。但原本我的經脈太過脆弱,就算修複也很難修煉……靈力更是不會太強。”她微微一笑,“我覺得在山上很無趣,便求了璇師姐帶我下山,那時璇師姐位列第三,我能位列第四都是蕭師弟和蘭師妹讓着我。”
蘭馥?!
“雖說蘭師妹這次犯了大錯,但那時她也只是刁蠻任性了些,偶爾喜歡耍小性罷了。”白輕湄輕輕嘆了口氣,“沒想到她會勾結魔界對付張師弟……罷了。”她的目光悠遠了幾分:“我和璇師姐在外游歷,走遍大江南北、塞外冰原……是我運氣太好,在塞北極寒之地打聽到了一種冰草,可以大幅度提升修為和靈力。”
鳳荀心中一震——經過這一次青玉針事件,他已經明白僅憑自己一人之力确是無法恢複靈力,從外界借來的靈力也僅僅只能維持片刻的化形。若是真的有這種草藥,能夠将他的靈力一舉恢複,那他就可以擺脫鳳凰形态,重新回到玄霄派!
“那地方距離魔界太近,我和璇師姐費盡千辛萬苦才拿到了草藥。”白輕湄輕嘆了口氣,“我的靈力也是從那時起才得以提升。”
鳳荀微一思索:“若是再去一次,你還能找到它嗎?”
白輕湄點了點頭:“仙尊這是……”
“實不相瞞,我有一事相求。”鳳荀道,“我的靈力因為某種不可抗力不能恢複,因此始終不能化形。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想讓我幫你找那種草藥?”白輕湄明白了他的意思,清麗的面容上出現一抹淡淡的微笑:“這有何難……鬥法大會之後我就要離開青雲山,到時就請仙尊和我同行好了。”
鳳荀笑道:“多謝。”他遲疑了一下:“這件事……最好不要告訴少陵。”
白輕湄眨了眨眼,神态帶了幾分女子特有的俏皮:“仙尊,我認為最好還是告訴他,他如果通過其它方式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把整座青雲山都掀起來的。”
“他不會知道的。”
“可是他已經知道了。”白輕湄向鳳荀身後望去,露出端莊淡雅的笑容,“張師弟。”
張少陵一言不發地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暴風雨來臨前的陰翳。他徑直走到鳳荀面前,整個人都在瞬間散發出陰沉可怕的氣息。
“我還要去青雲殿找師父。”白輕湄微微一笑,“你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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