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明日,各大修仙派的掌門及弟子便會陸續到達。此次鬥法大會由我青雲派做東,你們每位親傳弟子需要接引一個修仙派。”柳雲鶴坐在青雲殿大殿的正中央,朗聲說道,“你們可有什麽想法,在這裏可以一并提出。”

“弟子有話要說。”張少陵率先道,“弟子想接引玄霄派。”

此話一出,鳳荀不由得偏了偏頭,眼底透出一抹疑惑。張少陵卻沒有看他,聲音依然穩穩的:“弟子對玄霄派十二修仙派之首的名號如雷貫耳,百聞不如一見,請師父允準。”

“也好。”柳雲鶴微微颔首,“準了。”

第二日清晨,青雲派衆弟子便候在了青雲派斷風崖上。下了幾日的大雪已經停了,天邊綻放出萬道霞光,與滿天彩練般的雲彩交織在一起,朝陽正從遠山山巅冉冉升起。迎着清晨的微風與晨光,最先出現的是一艘流光溢彩的八寶玲珑舟,在晨光中流動着紫金色和燦金色的光芒,弟子中不由得響起幾聲驚嘆。

“是九華雲天宗的排場。”弟子中有人開口,似乎正在輕笑,“聽說他們有一艘大船,日行千裏,上天入地,遠航出海都不在話下,今日真是長見識了。”

玲珑舟一側有船槳八只,左右兩側共十六只船槳,劃動起來煞是壯觀。大船在斷風崖前徐徐降落,淩空停住,船上搭下一個跳板,最先出來的是一個看上去不超過而立之年的英俊男人。他與柳雲鶴簡單寒暄了幾句,蕭陽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一臉的故作鎮定:“爹。”

男人瞟他一眼。

蕭陽似乎向後縮了縮:“宗主伯伯他……”

“他病了。”男人搖搖頭,皺起眉,“早先落下的毛病……陽兒,你在這裏沒有惹什麽亂子吧?”

蕭陽忙不疊地搖頭:“孩兒是來接諸位師兄弟的。”

“那就好。”男人點點頭,路過花璇面前的時候忽然停下了腳步,上下打量她一下,“你可是叫花璇?”

“回副宗主,”花璇幹脆利落地一抱拳,“弟子正是花璇。”

男人又上下看了看她,臉上出現一抹笑意:“好,是個好孩子。”

說罷,他擺了擺手,轉身與蕭陽離開了,身後一衆弟子連忙跟了上去。

緊接着,天邊出現了一隊白雲似的影子,數量并不多,看樣子只有不到十人。随着他們的逐漸靠近,衆人這才發現他們每人都坐在一只仙鶴上。仙鶴揮舞着寬闊的翅膀,姿态優雅地落在斷風崖上,卷起一片雪塵。為首一人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眉目俊雅,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氣質。鳳荀不由得一怔,目光黏在那人身上,再也無法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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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所感應,那人回過頭來,向他的方向微微一笑。于是潮水般的記憶向鳳荀湧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是師父!

前世把他抱回玄霄派,将他一手撫養長大,傳道受業,護他周全,待他如同親生父親一樣的師父!

鳳荀竭力壓住眼裏一瞬間流露的情緒,控制着自己不要微微顫抖。胸腔裏屬于前世的情感如沸水一樣翻湧,酸澀與惆悵襲上心頭。他從未想過自師父死後,自己還能有重見他的一日。

張少陵上前一步:“弟子張少陵,見過玄霄派掌門、諸位師兄師姐。”

“不必多禮。”江昱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帶着幾分笑意,“多年未曾造訪青雲派,青雲派一切如舊,還如昔年景象。”他微微側過頭,打量着張少陵,話卻是對着柳雲鶴說的:“這便是靜姝的孩子?”

“是。”柳雲鶴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他是靜姝的孩子。”

江昱微微一嘆,目光落在了張少陵腰間的遙夜笛上:“物是人非……遙夜笛仍在,靜姝卻……”

他沉默片刻:“罷了。”

他的目光掠過張少陵,落在了蹲在他肩膀上的小鳳凰身上,眼裏帶了幾分溫和:“這是你的神獸?”

“是。”張少陵恭敬道,“這是弟子的神獸,名叫小鳳。”

“小鳳?”江昱的眼神悠遠起來,帶了幾分懷念,“倒是讓我想起我一個弟子的名字。他很有天分,可以說是我教導過的最有天分的弟子,我把他視為我的親生孩子一般。可惜天妒英才……”

鳳荀剛剛壓下的酸澀之感又一次翻湧上來。他只能撇過臉,以免當着江昱的面被他看出什麽。張少陵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摸了摸他的頭,對江昱說道:“江掌門,請随弟子前來。”

走過兩條山路,沿着玉盤溪向下,便是玄霄派衆人落腳的飛花閣。剛剛踏進飛花閣的庭院,江昱身後便轉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身形有些羸弱,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

鳳荀掃了他一眼,旋即心中劇震:這纖細羸弱的身形、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龐、清秀宛若女子一樣的容顏……正是他的師弟,少年時期的蘇玉珩!

“師父。”蘇玉珩微一行禮,擡起眼來,帶着純粹好奇的目光,“弟子對這只鳳凰着實感興趣。不知張師兄可願讓弟子看一看?”

他眨着眼,帶着小動物似的無辜的神情,像孩童般天真又好奇。張少陵不動聲色道:“抱歉,小鳳它比較認生。”

蘇玉珩透出無限遺憾的意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鳳凰這種神獸。聽說它在雛鳳時期異常脆弱,可一旦成年,便是所有魔物的克星……”

張少陵淡淡道:“小鳳還只是一只雛鳳。”

“唔。”蘇玉珩彎起了眉眼,指着張少陵腰間的遙夜笛笑道:“這笛子看起來甚是眼熟。正好這幾日我新得了一件樂器,也有練習樂技,張師兄可有興趣切磋一番?”

“抱歉。”張少陵冷淡地說道,“在下不通樂理。”

蘇玉珩似乎還想說什麽,被江昱截斷了話頭:“好了。”他溫然一笑:“若真想切磋,日後自然有機會。張少陵,你接引我們來此,又為我們安排好了住處,忙活了這麽久想必也該歇息了。珩兒,你就不要纏着他問東問西了。”

蘇玉珩吐了吐舌頭:“是,師父。”

出了飛花閣,張少陵把小鳳凰從肩頭撈了過來,抱在了懷裏。果不其然,它的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似乎在竭力壓制着什麽。

“小鳳。”張少陵摸了摸它的頭,“……我明白你的心情。”

“師父還活着,真是太好了。”鳳荀低聲說道,“只不過蘇玉珩……”他的語氣凝重了起來:“果然有些不同。”

“你察覺到了什麽?”

“他是沖你來的。”前世曾共同生活那麽久,鳳荀對蘇玉珩一舉一動背後的意思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我只是沒太明白是什麽原因。他為什麽盯上了你?難道是因為我?”

張少陵凝眉思索:“是因為遙夜笛?”

一瞬間,有一個想法自鳳荀腦海中一閃而過:遙夜笛與相思笛是一對,前世中,相思笛在他的手中。這一世“鳳荀”死後,相思笛想必還在玄霄派,可是又去了何處?

“按理來說,鬥法大會是輪不到你上場的。”鳳荀慢慢說道,“玄霄門下三位弟子,是按座次挑選,青雲派想必也是如此。你不過位列第六,如果上場,也該由葉灼光、季子瑜和白輕湄上場。”

張少陵表示默認。

“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鳳荀仔細思索着,眼裏流露出專心致志的神情,“你會用遙夜笛嗎?這幾日我只聽到你用它吹奏,卻并未見你催動法寶的威力。”

張少陵:“……我會用。”

鳳荀擡頭看他,眼裏流露出懷疑:“真的?”

張少陵抱起金紅色的小鳳凰,貼了帖它可愛的、毛茸茸的鳳頭:“嗯。”

鳳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蒙了——張少陵從未有過這麽親昵對待他的時候!于是他轟地一下紅了臉,張口結舌,頃刻間就把自己接下來該說的話忘了。

過了片刻,他忽然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地一爪子踹開張少陵的手,飛到空中:“你……你做什麽!”

張少陵困惑地望着他:“貼你。”

鳳荀全身的羽毛都炸了:“你、你怎麽能若無其事地做這種事!”

“可你現在是我的靈獸。”張少陵抱起雙臂,“我對你這樣做不是很正常嗎?蕭師兄說,他不僅會摸一摸他的靈獸,還會抱過來蹭蹭,他的銀狼還會亮出肚皮給他撓,他還能躺在銀狼的肚子上……”

“蕭陽那個混蛋究竟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我只是問了問如何與靈獸增進感情。”張少陵挑起眉,“更何況親都親過了,你那時候不是沒反對嗎?”

沒反對只是因為他沒當真罷了!他覺得那就是張少陵的一個實驗,一個……一個随便什麽東西的……可沒想到他得寸進尺!

鳳荀生氣了,真的生氣了:“張少陵——!!!”

“我在。”

“你完了。”

很快,整個青竹閣的人都知道,從來板着一張冰塊臉的張少陵和他的小鳳凰鬧矛盾了。小鳳凰用了一個很強力的火系結界籠罩住了整個東暖閣,可憐的張少陵臉上帶着爪印,被關在了門外。

于是張少陵現在正在蕭陽房間裏給自己上藥。狗頭軍師蕭師兄和八卦隊長魏師弟一左一右,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兩人的眼神首次如此統一——齊刷刷的同情。

“其實那個結界能破開。”魏珏首先開口,“張師兄,你為什麽不打破?”

張少陵投給他一個冷冰冰的眼神,蕭陽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這樣活該單身一輩子。”

張少陵不說話,撸起袖子,把藥膏塗在橫七豎八的紅印上。來自玄霄仙尊的物理攻擊威力也很大,不亞于他的法術攻擊和精神攻擊。

“你跟他認個錯。”蕭陽開始出主意,“他喜歡什麽?你投其所好……”

喜歡什麽?張少陵皺起眉思索了一陣,他好像很愛吃自己房間裏的堅果。

“鳳凰也是有一些天性的。”蕭陽陷入沉思,“比如說,鳳凰很忠于自己的主人,也喜歡和主人呆在一起……”

張少陵眉頭皺得更緊了——就知道這兩個人靠不住。

上完藥,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一言不發地出去了。魏珏撲到門邊,把頭探到門外,蕭陽站在他身後,鄙夷地嗤了一聲:“你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我爹從小就教導我,不行陰詭之事,不做虧心之事,有什麽好怕的?”

他拉開門,眼見着張少陵走進了東暖閣的院子,站在外面似乎說了一句話。過了片刻,東暖閣門開了,結界倏然回收,張少陵走了進去。

蕭陽和魏珏一齊目瞪口呆。魏珏看了看蕭陽,下意識問道:“他說了什麽?”

“小鳳。”張少陵站在門外,嗓音沙啞,咳嗽了幾聲,“對不起。”

結界消失,門開了。

鳳荀在聽到張少陵沙啞的嗓音時就有些後悔了。雖說惱怒張少陵舉止輕薄,不過若是扪心自問,他其實……并不算真的讨厭張少陵這種行為。

張少陵卻在門開的一瞬間就明白,鳳荀只不過是嘴硬罷了。鳳荀對待感情和鴕鳥無異,他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只不過是裝傻,企圖能夠不直接面對,不直白地回應,更不想做出什麽反應。他不敢接受,也不敢承認,只想輕描淡寫就過關。

所以他會對明裏暗裏的示好視若無睹,會對自己的行為自欺欺人地認為“只不過還不懂事”“只不過是出于占有欲”。這種人只能直來直去,暗示是毫無用處的。

“沒事。”見小鳳凰蹲在床榻上一直盯着自己,張少陵拿出了随身攜帶的遙夜笛,“馬上就要到鬥法大會了,我認為還是有備無患。”

先岔開話題,張少陵向來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勢在必得,他有耐心,也等得起。

鳳荀點點頭表示贊同。

“你教我。”張少陵淡淡道,“我不會用遙夜笛。”

鳳荀歪過頭懷疑地注視着他:“你不是說你會用?”

張少陵臉不紅氣不喘:“騙你的。”

鳳荀眯起眼盯了他半晌:“可我不是人形。”

“沒關系,你告訴我理論。”張少陵把遙夜笛橫在唇邊,“我來實踐。”

二人一個指點一個練習,過了大半天,張少陵終于能毫無錯誤地吹奏出一首曲子了,可不知為何,他似乎并不能催動遙夜笛的威力。

張少陵也不着急,拿着笛子細細端詳了一番,忽地開口道:“今天你師父竟然沒有問起玄霄仙尊的事情,着實意外。”

鳳荀看着曲譜:“……我已經在信上寫過,不便與他相見……請他多加珍重。”

“……嗯。”

鳳荀擡起頭:“你在想什麽?”

張少陵淡淡搖了搖頭:“沒什麽。”

鳳荀懷疑地眯起眼——張少陵适才絕對是想到了什麽事情,只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不過想想……既然話題提到了江昱,想必是怕他傷心,所以沒有再說吧。

“時間不早了。”張少陵伸手拿走了鳳荀面前的曲譜,“該歇息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蕭陽望了一眼已然滅了燈火的東暖閣,不由得暗自嗤笑:看來他們已經和好了。還有兩天就是臘月初一,他雖然不能上場,不過坐在下面觀戰也是很好的。

他在燈下展開一張卷起的字條,上面豪放粗犷的字體屬于他的父親。他看了一遍,将字條揉在手心,凝視着跳躍的燭火,心頭浮上一抹隐憂。

父親言道,自上一次南禺山魔界之門開啓後,十二修仙派曾聯手清除魔物,并将南禺山魔界之門予以封印。可近日不知為何有謠言傳來,似乎有一部分魔物流竄進了凡間,來歷不明,雖然勢頭并不兇猛,卻引起了九華雲天宗的警惕。

原因無他,幾名奉命前往清剿的弟子都杳無音信,失去了蹤跡,如同從人間蒸發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宗主正在卧病,鬥法大會之後,蕭陽的父親決定親自帶幾名弟子前往探查,要蕭陽下山或前往凡間時格外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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