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林銷牽扯着傷口,一路上幾乎将重量都壓在阮希希的身上。阮希希暗地裏咬牙切齒,心想自己拼了命追了林銷一路,又不辭辛勞地伺候她一宿,如今還落得個雙腿顫顫卻不得不咬牙扶住林銷的結果……

但同時她也斜觑着林銷,林銷傷的很重,右肩經過一夜又有了發膿的跡象。她的臉色極差,膚色本來就偏白,此刻一瞧,更是蒼白的吓人。

阮希希見過死了浸泡在雨水裏的人,他們就像此刻的林銷這般。也虧得林銷一個姑娘,能夠一路忍受這樣的疼痛卻不吭一聲,硬是挨了過來。

一念至此,阮希希看待林銷的眼神裏多了一分敬佩,目光也不禁柔和了下來。

“你在看什麽?”林銷瞥着她,她發現阮希希這個小丫頭一路上沒少偷瞧她。若不是她眼中毫不遮掩她的厭惡與倦怠,林銷幾乎會以為她瞧上了自己。

“我在看一只受了傷的厚臉皮狐貍。”阮希希狀似不經意地道。

林銷奸邪一笑,“狐貍若不厚臉皮,怕是不容易生存。況且那不是厚臉皮,只是奸詐而已。”

“我看是卑鄙無恥……”阮希希回了一句,卻發覺林銷在反觀她,目光幽深,卻猶如火一般在熾烤着阮希希的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阮希希神情微微一滞,望着在前頭走着的匡澤與甘棠背影,心道好在他們未注意到這些。

“林狐貍……你又在看什麽?”

林銷見她臉色潮紅,好笑道,“我在看一個薄臉皮的紅柿子。”嘴上這麽說,目光卻停留在阮希希眼下那不知道何時泛上來的一點青色,這一日過去倒叫這丫頭憔悴不少。

阮希希不屑與她繼續鬥嘴,走了一會兒“哎”地叫了一聲,然後道,“前面有個村子!”

他們穿過了峽谷,沿着小溪一路往東南方向走,幾乎已經走了一日。這一路上荒無人煙,只有溪水野林為伴。幸好匡澤與甘棠帶了點幹糧分與林銷與阮希希,否則便要餓死在半途。

匡澤遙望前方,見到袅袅炊煙,于是道,“天色已晚,我們就暫且在前面村子找個地方住一晚上,明日再走一程應當就能夠到達崎東府了。”

林銷與阮希希應下,待找到一家看起來尋常的農戶安排入住的時候,林銷附在阮希希耳畔,低沉道,“我與你一間。”

阮希希淡漠地拿眼睛上下一掃林銷,“你是一個‘男子’,你怎麽能與我一間?”

林銷恬不知恥地用手勾過阮希希的脖子,然後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帶。阮希希便貼在了林銷的身上,只聽林銷黯啞的聲音從頭頂幽幽傳來,“我偏要與你一間,否則……”

阮希希頭皮發麻,餘光瞧見匡澤與甘棠詫異的目光向自己投來。阮希希的臉于是“刷”地一下徹底紅了。

“果真是個薄皮柿子。”林銷冷不防道,“你特別容易臉紅。”

阮希希推開她,嗔怒地瞪她一眼。然後朝着匡澤與甘棠走來,聲音細若蚊蚋,“師兄身上有傷,我晚上要和師兄住在一間……”

匡澤與甘棠對視一眼,甘棠上前将阮希希拉到一邊,低聲問,“阮師妹,你該不會和張師兄他……”

阮希希扭捏地低下頭,捂臉搖了搖。

甘棠見她如此,也就明白了幾分。回視匡澤與站在一起的林銷,雖然匡澤高大粗壯一些,但林銷眉眼精致、神态謙謙,正是一個标志的俊雅人物。這兩個人站到一處,頓時便有了雲泥之別。怪不得阮希希會瞧上他。

林銷見甘棠望着她,便沖着她輕輕一笑。甘棠看見她的笑容,心中的某處地方便被牽動了一下。好在腦袋清醒,還記得急忙撇開頭按住心口去調整呼吸。

阮希希見到這一幕,悶不吭聲了好一陣才道,“師姐,我和張山文師兄的确情投意合,他曾說待我天長地久,矢志不渝,再也不會看別的姑娘一眼……”

如願見到甘棠臉色沉悶下去,還露出一絲尴尬來。阮希希心底裏高興,卻又硬是裝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們江湖兒女,本來不像尋常百姓那樣講究,可是終究還是要經過師父之命來指派婚姻的。我師父有意和河廣山莊交好,想要将我許配給那莊主……”

“你說的可是顧磊顧少莊主?”甘棠瞪大了眼睛。

阮希希卻搖頭。

甘棠連嘴巴都吃驚地張開,“難道要讓你嫁給顧錦老莊主?”

“是啊……”

甘棠總算明白為何阮希希非要與張山文呆在一起,原來他們想法出奇地簡單,只要阮希希清白名聲一毀,顧錦那急色鬼也不會娶她。

于是在阮希希幾度哽咽之後,甘棠終于與匡澤商定他們住在一間。甘棠獨自住在一屋,匡澤則在外面的茅屋裏随處找一個地方将就一晚上。

阮希希在抖着棉被的時候,突然被抖落的灰塵嗆住了,猛烈地咳嗽起來。林銷站在她的身後,瞧着阮希希在那扶牆咳個不止。忍不住單手倒了水,見着茶杯熱氣騰騰,蹙了蹙眉,特地吹了幾口才給阮希希遞上去。

阮希希被人戳了戳脊梁骨,覺得那人似乎很嫌棄自己似地,回首卻見林銷站在身後咫尺,給了自己一盞水。

阮希希有些驚訝地接水、喝水,這才止住了咳嗽。

林銷将空杯放好,彎腰撣了撣褥子,脫靴坐了上去,側首對阮希希道,“幫我換了纏帶之後早點休息罷,後半夜可能就沒辦法安歇了。”

阮希希終于擺平了被子,将它攏了攏坨成一坨,然後脫了鞋子便跳上床榻,這床榻原本就是木板随意搭好的,被她這一跳幸而沒塌,就發出了“吱呀——”的一聲。

村裏房子都是薄牆,這“吱呀”的一聲很快便清晰地傳到了屋內各處。

阮希希與林銷僵了一會兒,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林銷道,“你若是拆了床我們晚上睡在哪裏?”

阮希希呆呆望着她的臉,耳中不斷回旋着“我們”二字,一頓愣怔。

林銷見她發呆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可愛,輕笑道,“不過那師兄妹心懷不軌,晚上必定會來偷風源令,我們睡不睡其實也無所謂了。”

“他們為何要冒險來偷風源令?蒼翠派不是應該也有一枚嗎?”阮希希拍了拍枕頭,卻見枕頭上一塊黴斑,蹙了蹙眉随手丢了打算不睡。

林銷搖頭道,“你聽過這一屆的武林大會嗎?”

“聽過呀。”

林銷看着她,抿了抿唇,沉吟道,“這風源令不僅僅只是用來證明身份的,它還有一個作用……”

阮希希抛棄了另外一個枕頭,坐在凳子上咬着擺在桌上剛烤好的紅薯,翹首望着林銷問,“還有什麽作用?”

“當今江湖共有八大門派,其餘小的門派不計其數。八大門派以顧家的河廣山莊為首,其餘的并列,以往的武林盟主都是顧家人,後來顧家衰敗,出了一個江湖游俠元逝。元逝入了河廣山莊,娶了當時莊主的女兒,更在那一屆武林大會上出盡風頭,贏下了盟主之位。從此,河廣山莊又重新坐上了武林霸主的寶座。”

阮希希咀嚼着紅薯,不以為意道,“那又和風源令什麽關系?”

林銷仔細注視着她的表情,緩緩道,“八大門派各有一枚風源令,除了代表身份之外,還有一個用處,那就是——若誰能集齊這八塊風源令,誰便能做下一任武林盟主。”

“我以為做武林盟主都是要武功高強的,在武林大會上比個武功,誰贏了誰就當。想不到聚集風源令就可以了?”阮希希詫異。

林銷冷笑,“聚集風源令哪有那麽簡單。若是比武,只要勤練武功即可,可是聚集風源令,卻要對抗整個門派甚至整個江湖,你還覺得這樣簡單嗎?”

阮希希搖了搖頭,“的确不容易。”沉默了一瞬,突然拍桌子叫道,“怪不得他們一聽見我手上有風源令都吃驚不已,這一派能否號令武林當武林盟主,全都在這一塊小小的令牌之上!如今這令牌卻在我的身上,這麽好的機會,匡澤與甘棠那對師兄妹一定不會放過的!”

林銷拍了拍她的腦袋,“還不算太蠢,他們這些名門正派有些假惺惺。白日裏對你愛護有加,不肯與你撕破臉,但到了晚上,卻想着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齒。”

阮希希縮了縮腦袋,托腮看着林銷,“林狐貍,這樣一比較起來,我發現你也不是壞到極致。像匡澤與甘棠這般明面上和藹,背地裏卻算計你的,才是真小人。”

林銷不以為意,忽然起身站在阮希希的身邊,一字一字清晰道,“這你就錯了,他們是僞君子,而我,才是真小人。”

阮希希眨了眨眼睛,繼續啃着紅薯,“林狐貍,你為什麽……會去做官?”

林銷的臉色一僵,不理她。

阮希希又道,“你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

林銷瞥着她不語。

屋內一燈如豆,安靜蹊跷。林銷冷峻的側顏側對着阮希希,阮希希終于吃光了手中的熱紅薯,拿手擦了擦衣擺就要去掀林銷的衣裳查看傷勢。卻被林銷厭惡一避,冷聲道,“先洗手。”

阮希希左顧右盼不見洗手盆,打算出屋去端。

林銷一個人留在屋子裏,這戶人家可謂家徒四壁,屋內只有一張随時會倒塌的床,和一張缺了角的方桌,及一張凳子。

待阮希希回來了,林銷道,“我教你玉衡山的劍法口訣吧。”

阮希希端着水盆的手微微用了力,眸中有一股銳利的光線掠過,一閃而逝,笑着問,“你怎麽會玉衡劍法的口訣?”

林銷撇開頭不去看她的眼睛,“你無須管出處,我只問你學或不學。”

阮希希将盆子擱在了桌上,擰幹了抹布往林銷處來,“等替你擦拭了傷口,我再學不遲。”

林銷目光陰沉,仰首看着屋頂橫梁,“你需要盡快學會,好用玉衡劍法對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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