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雖然阮希希明知道林銷不是什麽好人,但聽見有人在背後這樣诋毀她,便覺得心中怒火驟生,想着要替林銷來教訓這幾個小丫頭不可。正撩起袖子要動手的時候,卻見旁邊院子裏有一道黑影掠過。

阮希希瞧着那黑影故意放緩的腳步與展現的輕功路數,心思一明,棄這幾個小丫頭之不顧,利落地翻上屋頂,果然見到一個人等在那裏。

“你還好嗎,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黑影低下頭,和藹道。

阮希希眼眶酸澀,眼神卻還堅韌,“我還好,您什麽時候逃出來的,竟然拖累到這時候才與我碰頭……”

“林銷養的那群人都還有些本事,費了我不少時間。但你莫要擔心,憑我的武功,那群人還奈何不了我。只是你,為何還跟在那奸賊林銷的身邊?是不是已經想通了,要伺機殺了這奸賊……”

阮希希眼前一下子晃過林銷的面孔,忙搖了搖頭道,“不,我留她另有用處……”

“這奸賊不知道害的多少□□離子散,我們若是能趁機除了他,也算是為民除害。我之所以這麽遲才來見你,正是在路上遇到了剩下的十二衛,一行兩個人。似乎經歷了一場惡戰幸存下來,于是我便順手将他們解決了。林銷這狗賊仗着十二衛武功高強,為所欲為,如今猛虎沒了利爪和牙齒,正是我們殺他的最好時機……”

阮希希聞言卻一聲不吭。

“丫頭,機不可失啊……”

“不行——”阮希希這兩個字說得清晰無比、擲地有聲,“我現在不允許任何人動她,你聽明白了嗎?”

黑影一愣,見她目光堅決,身上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氣勢,暗暗驚奇,但也還是低頭拱手道,“是。”

阮希希見他如此,覺得自己過分,于是便松了臉色和緩問,“我在末春府丢的東西可找到了?”

“我一直在尋找,幸不辱命,總算找到了。原來是丢在了陽水河畔,被一個人撿去。”

“誰?”

“謝小嬈。”

阮希希垂首細細想了想,“你想辦法與顧磊取得聯系,告訴他這件事情。”

“丫頭,不用奪回那樣東西嗎,那可是你作為……”

“不必取回,”阮希希打斷他的話,執意道,“既然讓謝小嬈撿去了,那便順其自然。你見到顧磊,便讓他如此如此做……”

那人聞言眸光一亮,大喜道,“我就知道丫頭你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林銷,如此一來,便是一舉多得了……好計啊丫頭!”

阮希希見着他如此高興,勉強笑道,“那就這樣依計行事吧。”

“提到顧磊這小子,這幾年倒是越發地上進了。完全不像是小時候那個留着鼻涕跟在你身後的那個小胖墩……我估計你若是親眼見着他,也定然認不出來。”

阮希希依稀想起一個模糊的影子,充滿回憶道,“是嗎,這時候還能見到他,可真是好。見到了他,會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

“丫頭莫要沉溺往事,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面對。”

“嗯,我知道……”

“阮希希,阮希希——”林銷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阮希希往下方一望,果然見着林銷從拐角處沿着走廊一路尋來,神色焦灼。

阮希希的面色驀然一變,急忙道,“你快走,我若不現身,她必定起疑。”

“是,”那人道,“保重。”

“嗯!”阮希希飛身下到了院子裏,佯裝蹲在樹邊。聽見林銷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停在了不遠處。阮希希心中暗想,林銷應該是已經看見了她,只是默不作聲地站在走廊裏觀察她。

“林狐貍,你找我?”阮希希落落大方地轉身,拍了拍手中的泥土道。

林銷盯着她的手,蹙眉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阮希希笑道,“我看見螞蟻搬家,覺得好玩就一直蹲着瞧。後來又發現它們竟然在擡一只螞蚱屍體,于是又循着痕跡找到了螞蟻窩,拆了螞蟻窩,便見到了蟻後……”

林銷聳眉問,“你殺了蟻後?”

阮希希答,“沒有,我又替他們将土掩好,這樣除了我,就暫時不會被別人發現了。”

林銷默然地立在走廊之中,目光浮動,深不見底。阮希希這才發現,她不知道何時已經換了一身窄袖回紋的錦袍,腰間束着玉帶,頭上戴着青冠。愈發豐神俊朗,儀表堂堂。

“換一身衣裳,跟我出門吧。”良久,林銷道。

“出門?”阮希希走在她的身邊,偷眼觀察她的神色,總覺得好像被林銷發現了什麽,才有了方才那關于蟻後的一問一答。本以為林銷會就此警覺,不讓自己出門了,可卻還是主動提及,按照林狐貍的性格來看,若是發現了定然會對自己下手,不該這樣平和才是。那麽這樣推斷,林狐貍并未察覺到異樣

于是阮希希松了口氣。

“你不是要替我買藥嗎?不換衣裳怎麽出門?”林銷邊走邊道,停在一處房門前,“你進去沐浴換衣,我等着。”

阮希希進了房間,心緒起伏不平。總覺得林銷有些怪異,褪去衣裳泡在水中,卻赫然聽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阮希希潛入水中只露出一雙眼睛,見是林銷,又氣又惱道,“死淫賊,你這麽又進來了!”

林銷不疾不徐帶上門,靠在門邊抱着手瞧着她,“我想知道你身上的紋身圖騰到底是怎麽回事,上一回在草屋裏,我絕不會看錯。”

阮希希咒罵道,“什麽身上的圖騰紋身,我不知道!”

林銷走了過來,掃過阮希希的肌膚,在見到水底下若隐若現的旖旎光景的時候,目光微閃,心頭掠過她也不知道為何而來的心慌,別開臉道,“那圖騰紋身似乎是一副圖……”

“我沒有!你閃開!”阮希希拍打着水花。

“阮希希姑娘……”林銷的聲音有些無奈,“我也是女子,你大可不必這麽驚慌……”

阮希希聞言,動作停了下來。對啊,林銷原本也是個女子,雖然有大奸臣之名,但被她瞧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可自己為何這麽地……羞怯?

良久,只聽林銷道,“我先出去等你。”

阮希希沒有應答,聽見林銷走了,慢慢地将自己完全沉在水裏。

為什麽……會如此慌亂?

林銷靠在門口,仰頭瞧着天上雲彩,眼神放空了許久。這是她頭一次什麽也不想理會,只想弄明白為何見到阮希希會如此的……不受控制?

耽擱了許久二人才出門,阮希希走在路上,見到身邊的人目光有意無意地朝着自己瞥來,便将不滿撒到了林銷的身上。

“林狐貍,太守派來跟着我們的人,雖然換下了铠甲,但一看就不是尋常的角色,或許這街上的百姓還都認識他們,我們帶着他們,是否會不方便?”

林銷卻道,“不會不方便,相反會更加方便。我不喜歡和人擠着,有他們在,可以擋開那些無聊之人。”

“話說你的十二衛呢,不是讓他們在此與你會合嗎,為何一個也沒看見?”阮希希有意無意地問。

林銷淡淡道,“他們都死了,一個都沒有活着過來。”

“啊?!”阮希希飄向遠方,“難道那個南惑的小郡主竟然有這麽厲害?”

“雖然是寡不敵衆,但還都是一群廢物,”林銷的聲音平靜的很,“等回京之後,聖上會另外指派十二個訓練有素的侍衛給我,這世上,很快便會有另一個十二衛。”

阮希希不是頭一次見她待人如此涼薄,可再一次聽見她如此蔑視身邊的人的性命,心裏還是覺得難受。大好的心情被林銷這一通話毀地徹徹底底。阮希希耷拉着頭,心裏胡思亂想着,任憑周遭的小販們吆喝地再起勁,她也提不起興致。

“這小姑娘也真是可憐,因為瘟疫家裏的人都死了,孤身一人到了咱們崎東,因為沒有錢埋葬家人就在這裏賣身……”

人群中,一個人的聲音引起了阮希希的注意。她扭頭望向那一側,卻見有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圍在那裏,指手畫腳。縫隙中,卻見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女跪在地上,垂着頭,面前擺了一個牌子——“賣身埋親”。

阮希希驚異無比,“不會吧,還真的見到了這樣一幕?”

她只聽人說過這樣的事情,也曾在不知名的話本裏瞧見過這樣的橋段,只覺得那是英雄美人相見而故弄玄虛做的把戲,卻不想如今竟然真的會見到這一幕,于是大為驚奇。

林銷見她停了,不耐煩道,“別去管這些閑事。”

阮希希卻拉着她的手臂甩着撒嬌,“林狐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我們就去看一眼吧,我保證不出手不惹麻煩!”說着還豎起指頭對天起誓。

林銷無奈道,“說好了,我可不給你錢去買一個野丫頭。”末了還嘀咕一聲,“身邊有你這樣的野丫頭已經夠煩了的。”

阮希希沒聽清楚最後一句話,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

于是阮希希就極為興奮地扯着林銷往人群中擠去。跟在他們身邊的幾個護衛心領神會地對視了幾眼,紛紛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林銷臉色陰郁地坐在茶樓臨街座位之上,對面,坐着幹了錯事正低頭懊悔不敢直視林銷的臉的阮希希。側邊,那個方才還在賣身葬親的落魄女子正在等着林銷開口。

“你知錯了嗎?”林銷抿了口茶,打量阮希希。這丫頭從方才開始便一動不動坐着,嘴唇上已經起了幹燥的皮,想必是渴了,卻硬是咬着牙不說;身子微微顫着,腳在小心翼翼地扭動,從方才開始她就一直這樣跪坐着,此刻應當已經麻了。

林銷見阮希希還僵着,便扭過頭去看被阮希希買下來的女子。這女子衣裳破爛,身上都是傷痕,臉上塗滿了泥巴,也不知道真容如何。林銷雖然替天子搜集天下美女,但一個被丢在街邊的乞丐,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林銷的興趣。

“我知道錯了……”阮希希支支吾吾道,“但你能收下她嗎?她也實在是太可憐了,我不出手去買,就要被那個大肚子的胖豬買走了!”

林銷冷冰冰道,“你說的那只胖豬,有足夠的銀子去買,而她本來就是想要賣掉自己去埋葬親人,一個願買一個願挨,有何不可?”。

阮希希嘟嘴道,“你說的都有理……可如今我買也買了,雖然錢是你出的,但就當我欠你的行不行?”

林銷不理她的撒嬌,依舊冷言冷語道,“你倒是大氣,一出手便是八百兩銀票!”

阮希希道,“我以後當了貴妃再還給你就是了!”

林銷聞言,去拿茶杯的手忽然頓住,僵着停在空中。緩緩擡眸問,“你真想去做貴妃?”

“我不想做貴妃,但你肯放過我嗎?!”阮希希賭氣道,“像你這樣狡詐的狐貍,我拿了你八百兩銀票,除了去當貴妃還你,我還能拿什麽還你?難不成你要我以身相許啊?!你肯要嗎?!”

林銷卻忽然笑了笑,低聲道,“若我肯要了呢?”

“什麽?”阮希希挑眉,歪着腦袋,她沒聽清。

“沒什麽。”林銷繼續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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