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A組,B組

邢沛臉黑着,指着門口,不客氣地說:“出去。”

田莺兒縮在沙發上,臉上是可憐兮兮的表情,但是身體絲毫沒有挪窩的打算,委屈道:“我只是來跟你對對戲,寶爺讓我進來的。”

何小寶從他卧室裏探出頭來,邢沛兩步走上去,拎着何小寶胳膊跟捉小雞似的,臉色很不太好,一連串質問。

“你在我卧室做什麽?”

“你放她進來做什麽?”

何小寶是怕他祖宗生氣,但是見得多了,皮也夠厚,縮着脖子解釋:“那個,我看你最近睡眠不好,給你調了個助眠的香薰精油,”何小寶指了指邢沛的床頭桌,眨巴着一雙丹鳳眼,“別的沒幹什麽。”

“那她呢?”

“她說明天有場戲很緊張,要跟你先對對,我就放人進來了。”

田小花趕緊補充道:“我什麽也沒幹,就是坐這兒等你。”

邢沛腦子飛快轉了轉,明天他跟田莺兒有一場吻戲。林毅霄跟家人吵架後跑了出來,田莺兒扮演的青梅竹馬趕上來追他,情緒激動下,兩人就接吻了。

邢沛心裏冷笑一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吻戲。要她直接說想跟他睡一覺,邢沛還敬她是條漢子,這麽低級的勾引,簡直是對他邢小爺的侮辱。

“對什麽戲,不對。”邢沛冷臉卻勾着嘴角,不客氣嘲諷道,“咱兩這水平有什麽可對的,你會演戲麽?”

“我……”臉皮再厚的田小花,此時臉上也透了紅。

“走麽?你不走,我走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田小花不得不走了。她撅嘴站起來,也臭着一張臉,往門口走。快要出去時,邢沛一把搶過她的手機,快速翻了翻相冊。

“你幹什麽啊?”田莺兒叫起來,伸手來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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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沛丢還給她:“看你有沒有照什麽不該照的東西。”

“你有病啊。”田小花終于罵罵咧咧甩頭走了。

“那我也回去了,你早點休息。”何小寶也打算撤,卻被邢沛一把抓住了手腕,“阿沛,還有事兒?”

邢沛就沉臉盯着他,也不說話。

何小寶這人看起來鬼精,其實只是披了一副精明的皮,實際上人膚淺又好哄,別人幾句吹捧,把他捧暈了,說什麽他都答應,沒少給邢沛惹麻煩。好歹看在他幹活賣力,人也圓滑,最重要是他帶邢沛入行的,如果邢沛是千裏馬,怎麽說何小寶也算是他的伯樂,就這點情分上,邢沛一直沒有換掉他。

但是他再怎麽出格,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把不知道有沒有心懷鬼胎的人放進他的房間。邢沛腦子一轉,很快就想到了何小寶白天挎在肩上那個限量版的包,這包他們一起進劇組時還沒有。

邢沛看着他眯了眯眼,眼神越發兇狠。何小寶敗下陣來:“阿沛,我錯了,以後不會擅自讓人進來了,我保證。”

邢沛正了正臉色,少有的嚴肅:“寶爺,這些年我虧待你了麽?”

“沒有沒有,你怎麽這麽說呢。”

“那你一個限量包就把我賣了算怎麽回事兒?”

何小寶臉頓時血色盡失:“我,我……”

“你也在這行很多年了,哪個明星能容忍自己的人不忠?你覺得這個理由換了冤不冤?”邢沛捏着他的下巴,“行了,你明天回公司吧。”說着一把把他攘出了房間門。

房門都關上了,何小寶還在門外哭喪着說以後不會了,求邢沛別換經紀人,說他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現在就去把包還了。

邢沛靠着門,捏了捏眉心,他是真的心累。他也想做一個與世無争、性情溫和的好青年,但是紅成他這樣,身邊的人,不管戴着什麽樣的面具,扒下來都對他是一副同樣的虎視眈眈。随時要注意,要警覺,要想着怎麽才能避免那些貼上來的醜聞,又不能板着臉像裴青還那樣一味地傲慢高潔,所以他不耐煩、暴躁、脾氣臭,任誰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壓力中都沒辦法做到溫潤如玉。

第二天拍他和田莺兒的戲,拍到吻戲時,田小花鬧着別扭不想借位,美其名曰要對電影有敬業精神,話裏話外,她一個女生吃虧都硬着頭皮上了,邢沛怎麽能這種時候撂挑子。

可是邢沛忍不了,被她磨煩了,直接把替身叫了過來,推到田莺兒面前:“這場戲你跟他拍,你想怎麽拍怎麽拍,請自便。”說完就走了。

田小花目送他離開的背影,一對撲閃撲閃的大要掉出來。

從攝影棚裏出來,時間還早,他讓李默送他去A組看裴青還的戲。

他和田莺兒的戲快完了,跟裴青還再怎麽不對付,該拍的戲還得拍。硬把人留了下來,除了給裴青還添堵之外,邢沛也堵。裴青還再怎麽堵,他戲上沒問題,而邢沛演技不行,又在這樣一個軟硬不吃的人面前,怎麽都感覺低人一等。

A組今天的戲是在沈老師的家拍,劇組在市裏租了一套公寓裝成沈意的家,這也是個重要場地,很多場戲都要在這兒完成。邢沛到了片場,直接走到趙亦如身邊,導演跟他點了點頭:“來了。”

“嗯,我來看看。”邢沛拿起導演的劇本看裴青還和譚曉歌的戲份。

前面幾鏡是裴青還的內心戲,講的是他面對鋼琴的掙紮。邢沛捋了捋整個劇本大綱,這場戲大概是在音樂學院的考試回來後。

故事裏,林毅霄在沈意的軟磨硬泡下,最終還是去參加了考試,只不過他從未認真準備,再加上吊兒郎當的态度,自然是過不了。作為想方設法讓他去參加考試的老師,此時的沈意除了失望,更多的是落魄--人生的希望第一次被車輪壓碎,第二次被這個滿不在乎的少年碾碎,而他還在無能掙紮。

沈老師的房間以藍色為基調,傳遞出一種整潔、平靜、孤獨且郁郁寡歡的氣息,讓邢沛不自覺聯想到愛德華·霍普的油畫傳遞出的氛圍。

房間的陳設十分簡單,只有必要的家具和電器,卻有一架大而華麗的三角鋼琴。在并不寬敞的房間裏,那架渾身黑得锃亮的鋼琴像一只巨大的甲蟲,匍匐在這樣一方小小的牢籠,顯得不倫不類。

導演已經喊了“action”,裴青還身邊圍了一圈人,燈光師、近景遠景的攝影師,遠一點的導演助理,還別說現場準備的其他演員,但無論多少人,邢沛看着導演的監視器,監視器畫面上出現的仍只是一個落寞而寂寥的人。

沈意的純白襯衣扣到了最上面一顆扣子,外面是一件駝色的細線開衫,下半身一條灰色長褲。他剛剛收到了學院的郵件,兩個學生都沒有過初試。他在客廳來來回回地走,在家也像是被某種東西追趕似的,走得很焦急。

連緩解焦慮都規劃了路線,在盡量遠離鋼琴的空地走,然而第三個來回,他就瞟了一眼琴,第五個來回還是無法克制地坐到了鋼琴前。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手有些顫抖地揭開了琴鍵上方的大搖蓋,右手放上去,手指彈跳,一串順暢優美的音符傾斜而下,沈老師似乎有了些信心,把受過傷的左手也放了上去。

音符像是一輛從高速公路突然開上土路的車,原本流暢成線的樂曲在坑坑窪窪中颠簸,沈意的臉色變了,但手指并沒有停下來,他咬着嘴唇跟自己較勁,悲慘而執拗。

音樂在颠簸中升向高潮,要求更快更靈活的手指,沈意已經疼出了汗,他仍然堅持着,直到坑窪的路突然斷掉,音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劇烈刺痛彈起的左手,手腕被右手緊緊捏着仍然無法停止地劇烈顫抖,沈意身體一傾,趴在了琴鍵上,舉起的左手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他的肩背微微顫抖着,像是在哭泣,卻沒有聲音。

整個片場都沒有聲音,這麽多人一起被帶入了。邢沛的心跟着他熱愛的沈老師一起抽痛,頭皮因為裴青還的演繹一陣陣發緊,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看這個人演戲就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Cut!”導演的聲音适時響起,“這一鏡一遍過哈,準備下一鏡。”

裴青還擡起頭來,臉色十分平靜,眼神也很清明,剛剛痛苦不已的樣子像是假的,一瞬間又從沈意變成了他自己。

邢沛撇嘴,馬上就覺得看裴青還不順眼了,甚至開始嫌棄剛剛那麽激動的自己。

燈光和攝影在調整,下一鏡一來就是個考驗水平的鏡頭,沈意還沉浸在不能自已的絕望情緒中時,他的另一個學生袁培來告訴他,他要放棄學習鋼琴了。

因為一開始就是沈意的臉部特寫,趙亦如問道:“裴老師,需要給你時間醞釀情緒嗎?”

裴青還坐在鋼琴前,恢複上一鏡結尾的動作,伸出一只手掌對趙亦如揮了揮:“五秒。”

“OK,準備哈,五、四、三、二、一,第132場,二鏡,一次,action!”

場記板拍下,裴青還的臉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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