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十五
我是誰?這是哪?我為什麽在這兒?
伴随着後腦勺的悶疼,這三個問題在巫暝腦海中徘徊,還沒有得出答案之前,他嘗試着活動了一下身體,發現身上伏着一個人,那人綠雲般的烏發鋪展開半覆過蒼白憔悴的面容。
他一定沒有乖乖按時吃飯。
巫暝醒來後,得出的第一個結論竟是這個。
連他自己都不由被逗笑了,他垂首低笑了一聲,伏在他身上的花鶴翎竟就這樣被驚醒。
花鶴翎猛然擡起頭,臉上露出驚慌神色,差點吓到巫暝,以為他是夢靥了。花鶴翎轉過頭來看向巫暝,兩人四目相接,花鶴翎怔了片刻,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懸挂了好幾日的心總算是歸位了。
大抵是因為情緒激動,他的臉上湧起一些潮紅,氣色反倒是好了些,只是唇色依舊發白。
花鶴翎伸手扶額,手微有些顫抖,他恍惚了一下,就發現自己和巫暝易位了——自己坐在床上,巫暝下了地,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放到自己手上。
花鶴翎覺得這畫面好似有什麽不對勁,但與往日又沒有什麽不同,便先順着習慣喝了茶。
巫暝在他床邊坐下,一邊随手拿過旁邊的柑橘剝開,一瓣瓣将橘肉剃筋,放到花鶴翎的手上,一邊嘆息道:“我知道,你這些天一定很忙,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從現在開始,先休息一下。”
“啊……”
巫暝伸手,花鶴翎便自覺的将手中的茶盞交給他,裏面剩下半杯溫茶,巫暝也不見外,懶得再起身,便就着解渴,将茶水飲盡後放到一旁。又将新剝好的橘子放到花鶴翎手裏,花鶴翎纖瘦的雙手感受到橘子的重量,心中卻如釋重負,感到安然。
他此時腦子才完全運轉開,想起巫暝方才的話,謙虛道:“我沒幫上什麽忙,你該謝的是越君,此番他出力最多。只可惜他尚有師命在身,先行了一步。”
巫暝道:“若有緣再遇,我定會謝他。不過他這人,想來不在乎這些。”
花鶴翎淡笑道:“你的眼光一貫是很好的,旁人皆道他是個無情人,卻偏偏遇上你的事便十分的上心。”
巫暝打趣道:“你的眼光卻很差,與我相交,時常被連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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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鶴翎淡淡道:“你說他是不在乎這些的,難道我花鶴翎在你眼裏,卻是個膽小怕事之人?”
巫暝小心地擡眼看了花鶴翎一眼,花鶴翎眼角眉梢皆薄有笑意,秋水似的眸子盯着他,不露半分怒色,确定他只是在開玩笑,巫暝便也跟着笑彎了眼,道:“怎麽會,我認識的人裏頭,數你最是膽大包天,什麽事兒都敢做。”
花鶴翎受用的一笑。
巫暝左右環顧了一周,發現此乃一間禪房,臉色稍變,若有所思。
待到花鶴翎吃完一整個橘子,他才道:“我這次除了要謝謝佰越,恐怕還要再謝個老和尚?”
巫暝與不渡相識時,并不知情他的身世,相識的過程也不算十分愉快。
說來算是有趣,當時對巫暝來說卻算是一小樁橫禍。
——那年盛夏,他在孤山集等花鶴翎時遇上了不渡,不渡和尚一時起意,不知道哪裏來的靈感,竟想将他渡入空門。
巫暝實在難以接受這個設定,于是跟他打了一架,兩人也算作不打不相識了。
不渡和尚的脾氣算是很好了,不動怒的時候總是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但巫暝跟他相處時,莫名有些不太舒服,用他的話說——
我覺得那老禿驢盯着我的時候,色眯眯的。
話雖如此說,兩人也算忘年之交。
後來不渡和尚知道了他爹是誰,對巫暝更是越發慈祥和藹了,讓巫暝更是有些承受不住,故而也少來叨擾他。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巫暝知道,需得将不渡和尚這尊笑彌勒請出廟,看來他這次惹得禍事不小。
花鶴翎道:“越君說,他沒有把握能制服你。”
花鶴翎開始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他的身體實在不給面子,眉頭蹙成一團。
兩人四目相接,對視了一陣子,俱不開口。
花鶴翎的耐力是比巫暝要好一些的,他雖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明顯心裏有着藏不住的事,但他就是能夠閉着嘴巴裝死鴨子。巫暝最終先敗下陣來,他嘆了一聲,無可奈何的笑了。
“說吧,我最多以死謝罪,不會更糟了。”
花鶴翎嘴唇徹底白了,顫抖道:“這不是你的錯。”
巫暝平靜道:“怎麽不是呢?是我自己選擇修煉禁術,也是我自己不肯自廢武功,若非如此,古紮巴布活不到今日。”
花鶴翎沉默了,十分憂傷地望着巫暝,他眼裏氤氲起一層薄霧,喉頭動了動。
巫暝卻低頭輕輕的笑了笑。
花鶴翎忽然想起,他們離開南疆的時候,巫暝的師父靈蛇使納尤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很傻的。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總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好身邊的所有人。可作為他的師父,我只希望他能保護好自己。”
花鶴翎低下頭,眨了眨濕潤的眼睛,輕聲道:“你……不,古紮巴布将葉清歌唔……他們之間發生了關系,你和陸爽那種。”
巫暝瞪大了雙眼,有生以來第一次腦子裏一片空白,懵了。
他這時候才回想起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完全失去意識之前,與葉清歌發生了肢體沖突,他無法控制身體收回功力,所以葉清歌受傷了……古紮巴布和受傷的葉清歌,他捂住了自己的臉。
天啊……
花鶴翎很清楚這件事情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心理沖擊,他給了巫暝一些時間接受這個消息,他靜靜的瞧着巫暝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忽然發現巫暝的表情竟然也可以如此豐富。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巫暝的神色才徹底停留在了陰郁上。
花鶴翎輕聲問:“你打算怎麽辦?”
巫暝又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還能怎麽辦?回去向他負荊請罪,讓他要麽把我殺了,要麽把我上了。畢竟讓他把我閹了這件事,我也不太能接受……”
巫暝這話明顯是認真的,花鶴翎聽着卻忍不住笑了,過了一會兒,有些苦澀地道:“其實你還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
巫暝果斷拒絕道:“我沒有。”
花鶴翎搖搖頭,道:“你有。他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不僅僅是對兄弟的那種喜歡,用漢人的話說,這叫思慕。”
巫暝又沉默了片刻,沒有再繼續逃避這個話題,因為他知道花鶴翎既然明明白白的将這個問題提出來,就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巫暝說:“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連韓大頭都看得出來,又有幾個人是真的不知道呢?只有葉清歌自以為別人都不知道罷了。可這麽多年,我從不曾在他面前提起過一個字,也沒人敢告訴他,為什麽?因為不合适,我們給不了彼此想要的東西。葉清歌要他的愛人忠貞,我給不了他。我喜歡自由,他也給不了我。如果勉強在一起,貪圖一時的快活,遲早鬧得不可收拾。好一點的結果是相忘于江湖,慘一點說不定會成為仇人,反正是沒有辦法再做朋友了。我不想失去他。”
花鶴翎的神情變得很複雜,過了一會兒,他說:“算了,談這個也沒意思。他現在沒時間理你。”
巫暝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花鶴翎的目光游移,轉向別處,盡可能控制自己的語調,平靜道:“不空關出事了,柳白朗被……阿娜依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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