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二十七

章二十七

巫暝‘蛻皮’期間,眼睛會暫時失明,對于時間的感知也随之變得模糊起來。

事後他向同門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幾次,總結出經驗,這全過程約摸需得花上七到十日的功夫。

他第一次蛻皮時花的時間最長,用了整整十日,因為要從本源上“脫胎換骨”。

娜尤發現他時,頓時吓得臉色煞白。

後來有了娜尤從旁監護疏導,時間一度穩定在七八日左右,但當他十五歲後,身體如柳桠般生長開來,這種‘蛻變’的時間也随之漸漸變長了。

雙生蛇王警告過他,随着年歲的增長,這種‘蛻變’的危險會越來越大,他十八歲以後便不能再使用這種方式強制改變自己的體質。

巫暝今年已經十八歲了,這次又無人在旁照看,所以這場‘脫變’進行的并不十分順利,往日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接近尾聲了,現在卻恰好是最關鍵的時刻。那日對于花鶴翎的攻擊,已是他僅存的自保之力了,這時若真來個不懷好意的,巫暝大約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等他重新恢複意識,已經是三日之後,期間他存有微弱的意識,隐約間能察覺有人在細致地照顧自己。

但當他意識清醒一些的時候,又敏銳的意識到這照顧自己的家夥有些冷漠。因為那人從頭到尾都不願意說話,這讓巫暝有些懷疑是娜尤找到了他,但是這人身上沒有蠱香,只有淡淡的草木與墨的味道,那雙手也更寬大厚實,那是一雙男人的手。

巫暝這才恍惚想起了,是花鶴翎發現了自己,但也不知該怎麽面對他,因為他敏銳的察覺到這人真的在生氣。

幸好他也是有經驗的,便拿着對付自己師父娜尤的法子對付花鶴翎,繼續裝神志不清。

直到他完全從潰爛的狀态中重生,睜開眼,眼上的白膜早已淡去脫落,他無比清晰的看見花鶴翎眉宇間的疲倦,那雙微紅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

他下意識愧疚的道歉。

“對不起。”

花鶴翎卻不接受他的歉意,漠然的離開,走到廳中的桌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他像是攢足了力氣,才道:“這幾天,我有好幾次都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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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暝雖然沒能有幸見過自己蛻皮時的模樣,但光憑着觸感和想象也知道,那模樣一定非常駭人,像個怪物一樣。花鶴翎的膽子本來就不大,看見那樣的自己,難免會感到恐懼和厭惡。巫暝知道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只是淡淡的聽着。

花鶴翎道:“我很困惑自己為什麽要救你。”

巫暝心想,尋常人遇見那樣的怪物,第一反應确實應該是一刀砍死。也虧得花鶴翎是學醫的,醫者仁心,才沒下得了手。他在花鶴翎看不見的地方握緊了拳頭,臉上卻浮起自嘲的微笑。

花鶴翎忽然拔高了聲音,幾乎歇斯底裏的問:“一個連自己都不肯珍惜的自己的人,我為什麽要救你?”

巫暝被他這一吼,反倒吼的腦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過了一陣才理解花鶴翎話裏的意思,心中一時十分觸動。而花鶴翎一輩子也少有這樣發脾氣的時候,這樣爆發出來後,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了。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

巫暝見他那又氣又惱的神色,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擔心,自己的胸膛也跟着快速起伏起來。他一時間竟有種沖動,要向花鶴翎坦白一切,但兀然又想起,兩人交情其實并不深,況且花鶴翎并非五毒之人,便又強壓住了脫口而出的話。只嘆了一聲,做小伏低地保證道:“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傻事了。”

巫暝這錯認得太快,花鶴翎積壓了幾日的怨怒更是沒地方放了,他也知道自己和巫暝交情不深,再要說些什麽便是失禮越俎了,便只得全數壓回心裏,生悶氣。

兩人就這樣氣氛既尴尬又微妙的一同收拾了葉清風的院子,回了五毒總壇。雖然花鶴翎早已讓人捎了口信回來,但娜尤明顯已經猜測到巫暝背着自己行了什麽事,食難下咽寝不安枕了好幾日。

巫暝知她擔心自己,便先一步回了靈蛇殿。

花鶴翎自顧自生着氣回了自己的住處,而後幾日,脾氣漸漸被時光消磨去了。他沒再向人打聽巫暝的消息,但以往幾個被他詢問過的五毒弟子與他閑聊時,無意中告訴他,巫暝被娜尤派去了無量山的神木谷。

又過了些時日,夏熱漸漸消退,秋意薄寒漸起,花鶴翎算了算時日,想到這時的楓華谷應已是紅葉如火的時候。同門們對于毒蠱的研究也已登堂入室,再往下便是五毒教內部的秘術,不再好深入接觸,因而有幾位同門已經起了回去的念頭,也來問過花鶴翎的意見。

花鶴翎有些遲疑,回複同門自己還要考慮幾日,這時又聞見巫暝回來的消息。

隔日,巫暝的師妹阿雅帶了個木匣子來找花鶴翎,說是巫暝從九黎族內帶回了些土産,也給花鶴翎備了一份,是上次的謝禮。

匣子裏是古樹普洱的茶餅和一袋種子。

古樹茶顧名思義,是指在樹齡百年以上的茶樹上采摘的茶葉制作的普洱茶,其品質一般比在茶園內種植的茶葉更加純正,數量極為罕見,幾乎只生長于這西南之地,故而便是中原的皇宮貴族也未必能有幸品嘗這種香茗。

但更讓花鶴翎感興趣的是那一袋種子,他喜歡園藝算是個不為人知的小愛好,他也鮮少在旁人面前提及過,真不知巫暝為何會想到要送他種子?

花鶴翎握着紮染布縫的荷包,心頭對巫暝唯剩的那點兒怨氣也煙消雲散了。

花鶴翎有些好奇,特意去找一位自己相熟的主管照料仙香圃的五毒弟子問了問,那是什麽植物的種子?

那位五毒弟子見了那種子,臉上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翻來覆去的仔細打量了一番,方道:“這好像是葛多羅的種子,很少見的啊。是巫暝師兄給你的嗎?”

花鶴翎應了一聲,心說這葛多羅是什麽呀?

五毒弟子笑道:“我猜也是,聽說他剛從神木谷回來。這葛多羅是只生長在神木谷南面山壁上的稀罕物,它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全身上下都能入藥,尤其是這種子用來驅蠱安神的效果最好了。”

花鶴翎心中卻暗暗思道,原來是用來驅蠱安神麽……

略有些遺憾地想,若只生長在神木谷裏,恐難在別處培植了。

正有些走神的時候,又聽那五毒弟子搖頭嘆道:“可惜這葛多羅只生長在懸崖峭壁的石縫間,花籽又小,要收集這樣一小袋可不容易啊。哎,我與巫暝師兄差距果然很遠啊,明年教內的毒功比試,希望不會太早對上他,不然恐怕我連初選都過不了。”

聽到別人這樣贊嘆巫暝的武功,花鶴翎卻想起那日在葉清風屋裏見到的觸目驚心的慘狀,心中一時五味陳雜。

那五毒弟子又羨慕道:“能有這樣的徒弟,娜尤師父的臉上也一定非常添光。更能狠狠打某些好事之徒的臉。”

花鶴翎奇怪道:“打臉?”

五毒弟子眼睛微微發光,悄悄道:“嗯,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花鶴翎點點頭。

那五毒弟子抑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繪聲繪色地小聲道:“其實是這樣的……鶴翎,你應該也聽說過天一教的事吧?”

天一教肆虐中原雖然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但萬花谷的天工坊內至今還殘留着煉屍罐的殘骸,杏林門下的許多萬花同門對于五毒的巫蠱之術最早的接觸便來自與此,此番組團來南疆的萬花弟子大多對于此道頗感興趣,花鶴翎自然有所耳聞,便又點了點頭,示意五毒弟子繼續說下去。

“我聽老人說,天一教主以前是我們教裏的右長老,他在做長老之前,其實也是靈蛇使。瑪索師父便是從他手裏接過了靈蛇使的位置。烏蒙貴雖然無惡不作,但他們家族對于我們南疆毒蠱之術的天賦極高,靈蛇一脈原本在他與瑪索師父的手上得到了很大的發展,那時候的靈蛇一脈在教中勢力很大,加上瑪索師父曾經做了好幾年的代教主,聽說那時候的靈蛇弟子都有點那個……大概就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吧,因此還得罪了不少同門。後來烏蒙貴發動了叛亂,那時追随他的大多都是當時靈蛇一脈的弟子。後來叛亂失敗,烏蒙貴帶他們離開了仙教,靈蛇一脈剩下的弟子不到原本三分之一。就連娜尤師父本身也不是靈蛇一脈的人,所以當時很多人猜測,正因為她和靈蛇一脈全無關系,又在教中頗有名望,所以艾黎長老和教主才将她推舉為靈蛇使。”

“五聖使在教裏的地位是很高的,按例下一任的教主便會在她們之中選出,因此惹得一些人十分眼熱。娜尤師父平日裏行事小心謹慎,少有疏漏,他們便雞蛋裏挑骨頭,說娜尤的毒攻雖也優秀,但卻無法傳承許多靈蛇一脈獨有的秘術,恐怕自她之後的幾代靈蛇弟子将會越來越平庸,與其餘幾脈的傳承差距也會越來越大。受這些謠言與天一教的影響,靈蛇一脈弟子人數增長一度非常緩慢。直到近幾年來,巫暝師兄漸漸嶄露頭角,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靈蛇一脈的傳承根本不需那些好事之徒擔心。若他能在明年教內的蠱術比賽中一舉奪冠,想必會吸引不少好苗子進入靈蛇一脈,靈蛇一脈也會逐漸興複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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