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三十三
兩個月前,古紮巴布跟着柳白朗一起北上入了惡人谷,但等走過了三生路,穿過了烈風集,古紮巴布卻沒跟着柳白朗一道回酒池峽。
柳白朗當下還奇了,問這人想幹嘛?
古紮巴布笑道:“回祖宅呀。”
柳白朗這才姍姍然想起來,古紮巴布在惡人谷倒還真算得上有根——朗風惠在炎獄山上有一間宅院。朗風惠死後,殢酒一直派人替他守着,雲澈重歸惡人谷後,又在裏頭住了兩年。再後來雲澈也死了,那宅院便又空了下來。
殢酒也不知該怎麽辦了。
他琢磨了一時三刻,心道:朗風惠這人一輩子沒有正常過,常年是沒吃藥的狀态,說不準哪天便要詐屍回來找他讨債。故依舊打發了幾個老弱病殘在裏頭守着,人不貴多也不貴精,主要還是仗着他在惡人谷裏的顏面,加上朗風惠與雲澈這夫夫兩餘威猶在,是故十數年來一直安然無事。
唯一不足之處,在于殢酒的手下大多是粗人,對于園藝一竅不通,也不敢随便亂動院子裏的東西,便由得那一院的花花草草春去秋來的瘋長,等回過神來,那草木已然茂盛的有幾分百年老院子般的陰沉深冷。
不過這倒也正合了古紮巴布的口味,他一向自比于蛇,便很喜歡這樣陰冷涼快的地方。
他當日便将殢酒留下看家的幾人打發了,讓他們帶話給殢酒,朗風惠的兒子回來了。
殢酒聽聞這個消息時,正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合着眼小憩,聽林衡感嘆今年的葡萄長得可真好啊,沉浸在歲月靜好的溫馨氣氛中,兀然聽了回禀,腦子遲鈍的愣了愣。
睜開眼來,心中第一反應是,朗風惠那個斷袖哪來的兒子?
正要坐起身來,拍桌子下令讓人打回去,手都擡起來了,又恍然想起。
艹,朗風惠确實有個兒子!
這件事兒說起來,好像從頭到尾都和他有那麽點關系。
大概是很多年前吧,他剛認識朗風惠那會兒,他也不知道朗風惠是個彎的還是個直的。這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兩個人若是沒有些個特殊的際遇,想要做朋友,便只得從酒肉朋友開始做起,殢酒和朗風惠便是這麽着開始的。
殢酒請朗風惠到醉紅樓裏喝酒,自然還要叫上幾個好看懂事的姑娘陪着一塊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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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殢酒和朗風惠都還不知道,朗風惠是個典型的三杯倒——朗風惠到死酒量在殢酒眼裏都上不得臺面。殢酒則是個只要喝高興了,便什麽也不管的主兒,第二天聽說朗風惠和姑娘一起睡了的時候,他腦子裏都還是一團漿糊,随口便也只是道,記我賬上。
殢酒當時豪氣萬丈,覺得自己是個仗義的。
不想這事兒後來的發展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朗風惠早年在惡人谷裏的名聲很不好,不僅殺人如麻,而且下毒下蠱常常出人意料,毫無預兆。試想一下,你同他正說着話,一陣風吹你臉上,眨眼間,你那腦袋便被腐蝕成了一盞血肉模糊的夜壺。
這事兒擱誰身上也受不了。
有陣子,惡人谷裏人人都說,這個苗疆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淨的,從皮肉毒到骨子裏。
連帶着跟他睡過的姑娘也沒人敢碰了。
阿依古麗好生郁悶,險些要靠喝西北風過日子,熬了小半個月,總算是逮到殢酒再度請朗風惠來醉紅樓裏縱情酒色,積了半月的怨氣,一下全爆發出來了。提着裙擺殺來找朗風惠,手上還揣着一把剪子。
上來便把剪子塞到朗風惠手裏,胸脯一挺,道:“今天就給老娘一個痛快,不就是一死嗎?人還能死兩回啊!”
朗風惠有點懵,撓了撓頭,哭笑不得地看着手裏的剪子,道:“我到底做了什麽呀?”
那大概是阿依古麗一生中最不怕死的時刻,她冷哼道:“我是做皮肉生意的,你褲子都沒脫的跟我睡了一夜,就壞了我的名聲,害我做不成生意了,害我要餓死了。橫豎都是死,你殺了我還快一些,讓我少受些折磨。來呀!”
朗風惠這麽聽着,說好像還有點道理,剪子在手裏轉了一圈,站起身來——他的個頭與阿依古麗是差不多的,略要高上些許,剪子的尖頭抵在阿依古麗的脖頸上,阿依古麗便閉上了眼睛。
咔嚓一聲輕響,朗風惠手上多了一縷青絲,他攥在手裏摸了摸,覺得手感還真不錯,如絲如緞。
朗風惠雖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但對姑娘一貫很有風度。
朗風惠撚着那束短發,坐回軟墊間,低頭道:“好吧,我惹得事兒,我負責。我養你就是了。”
自那日後,朗風惠說到做到,每月都送一筆錢來醉紅樓裏,好吃好喝的供着阿依古麗。
阿依古麗安生了。
可日子一長,她身邊侍奉的小妮子們卻總是唉聲嘆氣的,心想,這究竟算什麽呢?
小丫頭想着,朗風惠對于阿依古麗是上心的——自那以後,朗風惠每次到醉紅樓裏來,只在阿依古麗的房裏坐。有人請他在醉紅樓裏喝酒,也只讓阿依古麗來陪着他,他更從不曾對阿依古麗說過一句重話。莫說是在惡人谷裏這種生死無常的地方,便是擱在一般的花月樓裏,朗風惠也算是給足了阿依古麗的面子。
可朗風惠卻從未提過什麽要為阿依古麗贖身,帶阿依古麗離開醉紅樓這類的話,甚至對于她還做不做其他的人的生意也是毫不在意的。
小丫頭在一旁看的心急,忍不住為阿依古麗出謀劃策,說要不讓自己出面旁敲側擊的問問朗風惠的意思?
阿依古麗卻道:“問什麽問,沒什麽好問的。”
小丫頭算是明白了,她既看不清朗風惠對阿依古麗存怎樣一顆心,也看不清阿依古麗又到底将朗風惠放在心裏的哪一個旮旯裏。
多年後,殢酒倒是看明白了——正因為阿依古麗是一個聰穎又理智的女人,所以才懂得和朗風惠保持在不明不白的階段裏。
阿依古麗遇見朗風惠之前,便已惡人谷裏待了将近十年,早學會了人世無常,過一日算一日,她這樣人沒有必要花太多心思去計較來日二字。
也正因如此,與朗風惠在一起處着沒有多久,她便看清了,朗風惠在這點上與她一致的,朗風惠從不談論未來,不談論老去後該如何,因為他心裏十分清楚,自己活不到那個時候。
那日與尋常也沒有什麽不同,朗風惠到她房裏來午睡,枕在她膝上,她緩緩搖着羽扇,撥弄朗風惠漆黑的發絲。朗風惠半夢半醒間,似夢呓一般輕聲地問他:“古麗,你有什麽喜歡的地方嗎?”
阿依古麗微眨了一下眼睛。惡人谷裏許多人都畏懼朗風惠,她卻是一點也不怕他的,因為朗風惠在她這兒時總懶散的像個半大的孩子。她便很随意地道:“你怎忽然問起了這個?”
朗風惠淡淡道:“我近日要出谷遠行,回一趟南疆,料理一個人。此去要花費一些時日,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興許便回不來了。”
這本是阿依古麗早已預料到的結局之一,但聽他這樣渾然毫不在意的說出來,還是有些暗暗心驚的,心驚過後有些淡淡的難過。她亦沒有出言勸慰,說一些冠冕堂皇毫無建樹的軟話,想了想竟是相顧無言。
倒是朗風惠起了身,懶洋洋地下了榻,往鎏金爐裏添了一把蘇合香,接續方才的話題。
“按照世俗的規矩,故裏是個好去處。可我記得,你曾說過,這些年來絲路上的西域諸國戰個不停,你來惡人谷時年紀又小,早已記不清了自己是哪的人。不過,這也無礙,反正你與我一樣,也不是個多喜歡講規矩的人。只是女孩子家的心思,我怕自己猜不準,才想問問你有沒有心儀的地方。 ”
朗風惠添完香,輕輕拍了拍手,撣去手上的香塵,又去案邊取了酒盞斟酒。
阿依古麗斜斜靠在在軟枕上,低呢道:“若是你呢?”
朗風惠嗯了一聲,回頭望向阿依古麗,阿依古麗搖着羽絨攢成的團扇,半遮着豔麗容顏,倒不看他了。朗風惠許是沒聽清,也許是腦子還混沌,稍稍提了聲音問了一句:“什麽?”
阿依古麗垂眸道:“若讓你來選呢?在這天底下找一個地方停歇下來,安度餘生,你會選哪兒?”
這回朗風惠聽清楚了,心卻有些迷糊了,烏黑的眼睛望着阿依古麗,不知在想些什麽,竟然有些發怔。
阿依古麗等了等他,可朗風惠偏偏什麽也沒說,阿依古麗等累了,嘆了一聲,道:“你可別想多了,我只是自知見識少,比不得你去過那麽多地方,不知道哪兒是好,哪兒又不好,才問問你的意見。”
朗風惠這才将方才斟的一盞酒飲盡了,開始認真的思量了起來,經過幾番篩選衡量,認真道:“說到養老,巴蜀倒是個好地方,安逸的很。只是蜀道兇險難進亦難出。不若先到江南去歇歇,若是住得不順心,再叫葉歸舟安排送你入蜀?”
阿依古麗擡眼笑了笑,彎彎的眼眸又水又亮,迷離朦胧。
這件事便如此敲定了。
那時,朗風惠在惡人谷中的地位已與殢酒相差不遠,但兩人專精不同,朗風惠手下沒養着什麽兵馬人手,此事的詳細便依舊請殢酒為他代為打理。
殢酒入谷前便是出了名的斷袖,但對于醉紅樓裏的姑娘也一直頗為溫柔照顧,況且是朗風惠的囑托,他便遣了兩名心腹來辦此事,将此事辦的十分妥帖漂亮,一路上沒讓阿依古麗受半分的委屈,到了江南後,不僅替她聯系上了葉歸舟,還為她置辦了房産與田地,前前後後為她忙碌了将近半年。
回去時,又免費替阿依古麗給殢酒帶了個消息。
阿依古麗懷孕了,算日子孩子應當是朗風惠的。
因為這一趟回程時已入了冬,昆侖境內大雪封山,又耽擱了數月。
等到來年開春時,朗風惠又被蘇秋白坑了一遭,快死了,身邊有雲澈和不渡守着他,情場上一團亂麻。這麽個檔口,加上昆侖換防的事兒,等殢酒再請朗風惠喝酒時,已經是初夏的時候了,葉歸舟都迫不及待的給巫暝取小名了。
後來殢酒想想,那一年對他們來說真是着魔了,許多影響他們一生的事情就這樣一股腦的魚湧入他們的生活。
安祿山造反了。
他那死沒良心的異地戀對象林衡,托人将他一輩子的小祖宗林白檀送到惡人谷裏來了。在惡人谷裏宅了數年,自诩早已退隐江湖的不渡和尚要重出江湖,帶領義軍離開惡人谷支援前線。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不渡和尚離開惡人谷到不全為了家國大義,說不準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朗風惠和雲澈正式在一起了。
朗風惠和雲澈那一段情,連惦念了朗風惠大半輩子的不渡和尚都說不出半個不字來,殢酒自然也是無話可說,只好抹着鼻子旁敲側擊的問朗風惠,有沒有想過有個自己的孩子是個什麽光景?
殢酒到底是個天生的斷袖,所以在子嗣這件事上太缺乏想象力,他能想到最糟糕的回答也不過是沒想過三個字。不曾想到朗風惠給出的答案,能像個榔頭一樣敲的他兩眼發黑。
兩人在酒桌上談論這樣的事兒,朗風惠便也沒有多想,只當他殢酒是養林白檀養出了些心得,即興的問了。朗風惠想了想,便也如實的答了,道:“我不會有孩子的,如果有,我會第一個殺了他。”
朗風惠不知道殢酒為什麽會這麽問,所以也不知道殢酒怎麽就撒了一大杯的好酒。
殢酒幹笑了兩聲,道:“你這玩笑開得忒大了些。”
朗風惠道:“不怕告訴你,我是認真的。”
殢酒臉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蹙眉問道:“這是為何?為了雲澈?”
朗風惠搖搖頭,道:“不,此事與小澈無關。”朗風惠已喝了一些酒,臉上薄又血色,倒比平日裏那副蒼白模樣更似個人了,濃黑的眼睛裏起了淡淡的霧。他微撐頭,放開了道:“王蠱只能在我家族的血脈中傳承,所以我的祖輩們都認為這是神明對于我們一族的恩賜。可在我看來,這是個詛咒才對,觊觎王蠱者是死不絕的,他們會如蛆附骨,不斷找上門來為我們一族不斷帶來血光與不幸。或許擁有王蠱本身就是一種不幸,用漢人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懷璧其罪。只是玉璧可以丢棄,血統如何丢棄呢?”
朗風惠說到此處,似想起些什麽過往,神色有些難過,微眯起眼睛,卻最終笑了,道:“與其讓悲劇不斷在這條血脈中重演,不若讓它斷在我的手上。”
殢酒再度無話可說了。
若是擱在以往,他或許會助朗風惠一臂之力,将巫暝給妥帖了。
但自他養着林白檀這個小祖宗以後,也頗有點初為人父的感覺了,沉思着将杯中的酒飲盡。打定了主意,這件事情确實該有個了斷,但不是斷在朗風惠的手裏,而是斷在自己與葉歸舟的手裏。
他寫信與葉歸舟商議。
葉歸舟的回信火氣頗大,殢酒隔着信紙好像能看見那個小少爺在噴火。
滾!孩子歸我了!
此處,殢酒算是徹底從這樁孽緣裏脫身而出了,交給葉歸舟操心去了,連逢年過節的紅包都省了。
一眨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殢酒連雲澈的臉都快記不清了,遑論朗風惠呢?
卻突然被逼想起了這件舊事,唏噓時光荏苒之餘,還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林衡剪了幾串新鮮的葡萄盛在籃子裏走過來,問他道:“你這傻笑什麽呢?”
殢酒朝他擺擺手,沉吟了一下,又問手底下的人,那人還說了什麽嗎?
底下人答道,他說他的母親叫阿依古麗。
殢酒心道,好吧,對上號了。
又吶吶地想,這算什麽呢?
也算讨債的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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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