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臨近午夜,飯局結束。司機早就把車子停在飯店門口等候。
閻毅坐上車,擡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這時,後車門被打開,夏夜的熱風湧進了車子裏。
“載我一程,酒後不開車。”薛思昭這話沒有商量的意思,未經主人允許就直接大大方方地鑽進了車廂。
閻毅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囑咐司機道:“先去景泰山莊。”
車廂內,只聽到空調細碎的響動。
“閻毅,別的我不說你,這件事上你太優柔寡斷了,”薛思昭打破沉寂,難得沒有嬉皮笑臉,神情是罕見的嚴肅,“我當時錯了。”
“你是要來告訴我,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事嗎?”閻毅看向他,“我有判斷标準。”
薛思昭笑了,纨绔子弟似的聳了聳肩,又随意把手一攤,“你最好心裏有數。”
閻毅沒有講話。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薛思昭突然想起了什麽,一秒鐘變了臉色,笑眯眯地道:“小毅啊,過兩天是你生日,想讓哥哥送你什麽啊?”
“你只比我大一個月。”
“大一個月也是哥哥。你小子沒多大點就年年琢磨着怎麽從我這裏坑生日禮物,真是三歲看老,小時候就有奸商潛質。現在怎麽了?不坑我了?”
“不過生日。”閻毅朝外擺手,趕蚊子似的。
“我納悶兒了,你怎麽不拿出小時候和我鬥智鬥勇的勁兒了?”薛思昭刨根問底,“你怎麽越長越沒意思了?”
“你怎麽像一個聒噪的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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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思昭贊許道:“這話聽上去有那麽點意思了,有點那味兒了。”
閻毅咂舌。
電話挂斷後,洛曦川仍是沒有意識到他說了一句多麽大膽的話。這句話在他心中的意味約等于向閻毅表白,而向閻毅表白是他的習慣之一。不算是壞習慣,沒有更正的必要。
他胡亂地把紙巾丢在了床頭櫃上,感到身體癱軟成了一個面團,或者是融化成了一汪水。他覺得快樂極了。好像閻毅就在他身邊。
洛曦川突然想到,如果他告訴了閻毅今天裴旭羞辱他的事,閻毅會不會安慰他幾句呢?他沒有把這事當成什麽大不了的事,可是談戀愛不就是凡事都小題大做,好讓對方心裏疼一疼麽。
小題大做就是談戀愛的人應有的權利,為戀人
一想到談戀愛,洛曦川就整個人蜷縮進被窩裏偷笑了起來。他也不清楚他們現在算什麽關系,可能算是恩情,可能算是親情,也可能有那麽一點點愛情了。洛曦川的一只手鑽出被窩,從枕頭底下抽出來一件白T恤。是閻毅的。洛曦川臨走前從閻毅的衣櫃裏偷偷拿的。閻毅的衣服多,拿一件T恤也不會被發現。
洛曦川把T恤湊近鼻子,試圖尋找關于閻毅的信息素的蛛絲馬跡。這時,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他在寄宿學校的時候發生的事。由此想到,恐怕他把裴旭侮辱他的事同閻毅講,閻毅也是不會安慰他的。閻毅是一個很有脾氣的人。
洛曦川不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被貼了什麽,“我是老實人,快來欺負我”的标簽,總之逃離了福利院的霸淩後,洛曦川又被迫承受了寄宿學校的霸淩。他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轉學生,沒有跟其他同學共同學習生活過。缺少羁絆的、孤零零的他,也就成了他們年級的“小霸王”的新靶子。
那時的洛曦川還小,又在需要被呵護的年紀經歷了一系列變故,性格變得非常孤僻。他的沉默在加害者眼中,無疑使得他更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很快的,你推我搡的小打小鬧逐步升級,到後來演變成了群毆。
終于,有一天,洛曦川在放學後被堵。幾個霸淩者聚在一起圍成一個圈,你一腳我一腳地踢踹。他們也同樣是比洛曦川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共同行為使得他們變得不計後果,盡情放縱。直到其中一個孩子看到了洛曦川的鼻血,和夕陽一個顏色,血紅血紅。一個人被吓破了膽,其他人也躊躇着,要不要繼續下腳。最後,如鳥獸散。
洛曦川木然地看着他們跑遠。他眼中的木然是很少會出現在孩子的眼神裏的,這種木然通常會出現在牲畜的眼中。這是無法左右生命的木然。
然後,洛曦川發現,放在小布袋裏的塑料飯盒被踢碎了。剛才他一直把布袋擋在身前,裏面的飯盒是他承受攻擊的盾牌。
班主任一看到這樣的洛曦川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查看洛曦川的身體的時候,大大小小的淤青鋪在細白的皮膚上,觸目驚心。這樣的傷痕不是磕一下碰一下能夠産生的。
班主任聯系了閻毅。閻毅的號碼留在了聯系人那一欄。
班主任原以為來的會是洛曦川的舅舅,畢竟姓氏不同,又是家長。但親眼見到閻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搞錯了。這個人不可能會是舅舅。太年輕了,只有十來歲的樣子,還是個少年,可已經銳利得鋒芒畢露。幾米外就能感受到他的威壓。沒有家長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舉手投足無一不得體,可就是覺得他似乎不耐煩,仿佛來學校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則對洛曦川的不怎麽關心。
班主任看了一眼垂着眼睑的洛曦川,罰站似的。兩只手攥着褲子的布料,越攥越緊。洛曦川應該很怕閻毅。
閻毅連餘光都沒有向洛曦川瞟一下,“您叫我來一趟,請問有什麽事?”
班主任毫不懷疑,如果她沒有給出值得被聆聽的答案,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很快就會掉頭走人。她趕忙道:“閻先生,您好,請問您是曦川的……”
“……叔叔。”
閻毅的兩道劍眉也有脾氣似的,說出這個稱呼的同時,也很不愉快地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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