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被閻毅用“你在說什麽廢話”的眼神瞪了,洛曦川癟了癟嘴,規規矩矩地坐上餐桌。
灼熱而明亮的眼神沒有再追着閻毅到處看,曾經炙熱的目光飄忽躲閃。洛曦川一勺一勺吞咽的模樣比吃藥還艱難,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令閻毅不耐煩,“你的臉皮不是很厚嗎?說到底,都是你還不記事時的陳年往事。”
雙眼酸脹,甚至都感到刺痛。網頁上被清除的詞條,報紙裏被撕去的痕跡,他什麽都沒有看到,卻比什麽都看到了更加難受。不想被探究的東西才會被處理和隐藏,不是嗎?
真相太殘忍。有的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以前看電視劇,劇集裏的人物一出生就背負了血債,原來并不是誇大其詞。真的有人的降生就是不被祝福的罪孽。
他在懵懂無知的時候,就把他愛的人送進了痛失所愛的絕望中。而他卻無法責怪一切的始作俑者。在他的記憶中,媽媽總是溫柔地笑着,爸爸總是把他舉得好高好高,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是那麽快樂。
不知不覺中,衣擺的布料已經被攥得皺巴巴的,“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還是沒有出生比較好,我也不要活了!”
右臉被掴了一耳光,耳邊仿佛聽到蚊子叫似的,“嗡嗡”地響。這是閻毅第一次打他,打得那麽狠,讓洛曦川始料未及。
洛曦川像是在水中,鄙夷的訓斥聽起來也變得模糊而遙遠。
“尋死覓活像什麽樣子。你死了,過去發生過的事就可以重來嗎?”
要是可以重來就好了。
可是不能。只能背負着沉甸甸的回憶朝前看。要被壓垮的時候,也情不自禁想卸下沉重的行囊逃避。
一場一場演唱會唱下來,熱度和話題不斷攀升。如同人生的某種微妙平衡,有的地方失意,有的地方得意,總之時常會保留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總是不能十分圓滿。
直到演唱會全部結束後,洛曦川才發覺已經有很久沒有回過那個家了。在遇到拼盡全力也無能為力的事情時,無休止的逃避成了最好的解決方式。不過,好在閻毅也沒有同他主動聯絡過,所以即使演唱會已經結束,繁忙的行程告一段落後,他也不用編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向閻毅解釋外宿。
趁着閻毅不在家的時候,洛曦川偷偷溜了回去。家裏的一草一木都維持着原來的樣子,連同物品的擺放也絲毫不差,所以回來包行李的洛曦川倒成了毀壞一切的可恥盜賊。
臨走前,洛曦川吸溜着鼻子跑到紅木桌旁敲了兩下。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在祈求怎樣的幸運,糊裏糊塗地就敲了。即使他的生活已經一團糟,爛攤子也不知道該從哪裏收拾,可還是懷揣着一線希望祈求神明的安排。
不想離開閻毅,好想在閻毅的身邊,可是又沒臉見他。即便知曉了一切真相,洛曦川甚至連憎惡父母都無法為閻毅做到。
離開曾經被叫做家的地方時,鉛灰的天空飄起了雨絲。陰沉沉的。
回頭多看上一眼,腳下就挪不動步了。腦海裏閃過無數念頭,閻毅沒有趕他,或許他還可以……
最終,還是坐上車,看着熟悉的景物被抛在了後面。
洛曦川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和閻毅會分開,所以他甚至都沒有要過任何名分。反正他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什麽身份重要嗎?
可在這一刻,他突然發覺身份有多麽重要了。
如果他是閻毅的侄兒,這一舉動可以稱之為離家出走。如果他是閻毅的前任,這一舉動可以稱之為分手。
可是他洛曦川什麽都不是啊。
擺放在電視櫃上的小醜魚不見了。
果不其然,卧室裏的東西全部掃蕩一空。
走得幹幹淨淨。
點燃一支煙,煙霧吸入肺部的感覺久違了。
讨厭煙味的人離開了,再也沒了抽煙的制約。也不壞。
那個邋裏邋遢,腦子不聰明長得也不漂亮的黏人精,确實也沒有哪裏好。
手機震動打斷了思考,手指劃向通話,電話接通。
半晌沒有聽到對方說話,閻毅咂一下舌,“什麽事?”
薛思昭說:“我告訴洛曦川了。我答應過你不和洛曦川講的。對不住。”
閻毅淡淡地道:“沒有不透風的牆。他該知道,遲早會知道。”
薛思昭松一口氣,還未等他再度開口,閻毅就打斷了他,“我希望你試着接受他。”
“……”薛思昭有幾分難以啓齒,“你真的……”
無論問的是“你真的和他好了”,還是“你真的打算就這麽算了”,答案都是——
“是。”
電話被匆忙地挂斷,手機屏幕變回一片漆黑。
回想過去種種,确實有過利用洛曦川對自己的感情實施報複的念頭。畢竟是送上門的,敢都趕不走。就算洛曦川察覺到這是蓄謀已久的報複,也只能怪他自己蠢。身下難耐的呻吟翻攪起怒火,暴虐因子如猛獸出籠。
而毫不知情的洛曦川向身為施暴者的他伸出了手。比尋常的成年男人小上一圈的手輕輕抓住了閻毅的手指,等到閻毅反應過來時,已經将洛曦川的手指攥在了手心。
很多很多年前,曾經還被喚作閻潼的洛曦川,也曾像這樣,咯咯地笑着,用嬰兒柔嫩得像花瓣一般的小手,握住了閻毅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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