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平靜幸福的日子快得仿佛是眨眼一瞬間的事。

那一天,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夏天。

知了喧嚣吵鬧,剛剛同薛思昭踢完球的閻毅,拎起被球衣包裹的足球走在路上。炙熱的豔陽打濕了男孩的後襟。

家中安靜得有些異常。兩歲的閻潼像一只懵懂的小動物,一個人趴在地毯上搭積木。閻堯夫婦對小孩很是疼愛,平常二人是不會放閻潼一個人玩的。

閻潼一見開門的人是閻毅,便開心得手舞足蹈,“書書!”

即使是天天見面,每一次閻潼看到他還會笑得眯起了眼。

“書書,潼潼想次……西瓜!”

閻潼可憐巴巴地指着竈臺上開了一半的西瓜,水果刀還放在一旁,顯然是切到一半就離開了。

短胳膊短腿的閻潼怎麽伸手都夠不到西瓜。見到閻毅,總算是見到了救兵。

閻毅切了一彎西瓜,又像模像樣地用勺子把果肉挖到閻潼的小碗裏。

閻潼咧嘴笑,“謝謝。”

閻潼一勺一勺地挖西瓜,不一會兒,肉嘟嘟的下巴上都沾上了紅色的汁水。閻毅拿來小手帕,耐心地為閻潼擦拭,閻潼也乖乖聽話,由他擺弄。

“潼潼,你自己吃,不要亂跑。我上去看看他們。”

“好,”閻潼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說,“我很聽話。拉勾!”

閻潼總是覺得拉勾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自從學會了這個動作,一有能夠用上的場合,他就會執着地要求對方同他拉勾。

十歲的閻毅已經學會了大人的嘆氣,無可奈何又滿是寵溺。兩人的小指勾連,拇指相印。

閻毅輕手輕腳地走上樓,閉合的門扉後有人聲低語。擡起手來敲門時,他突然聽到了閻堯的說話聲。

“那……潼潼是我的孩子嗎?”

惡寒。寒毛倒豎。

身體比意識更先一步理解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是你的,潼潼怎麽會不是你的孩子!”

女人的抽噎從門縫中飄來,向來見不得人哭泣,總會勸慰的閻堯卻沉默着。沉默得讓閻毅十指冰涼。

親子鑒定很快出來了。閻潼并不是閻堯的親生子。

潘薇的不告而別讓閻堯急得發瘋。閻堯委托私家偵探調查去向,而這件事無意間從私家偵探的口中走漏,閻家上上下下為這個天大的醜聞憂心忡忡。

“我早說了,門不當戶不對,就是不合适。閻堯你怎麽就是不聽?”

“那個女人看面相就是不安分的。”

閻堯的嘴緊抿成一條線。事情發生後的閻堯讓閻毅感到陌生,他的臉上的表情是閻毅讀不懂的。閻堯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怎麽會變成這樣……

窒息。鈍重的東西壓迫胸腔,好沉重,呼吸不了。

他甚至還為做出了與大人們不同的抉擇而感到得意洋洋,仿佛這是一件與衆不同,所以格外酷的事。他還自以為是地以為,他會比那些迂腐的大人們做出更正确的、讓閻堯更快樂的決定。

好想潘薇消失……要是潘薇消失就好了……

對,潘薇應該去死!

“死亡”對于當時的閻毅來說是最惡毒的詛咒,而這個念頭冒出的同時,閻潼天真的笑臉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閻堯的手掌偏涼,落在閻毅的臉上輕柔地摩挲。閻堯的笑容溫柔又疲倦,“小毅,去爺爺家住一段時間好嗎?”

“我不走。我就在這裏。”

心底的擔憂讓閻毅倔強得不肯離開。潛意識裏,閻毅認為他該陪在閻堯的身邊。

“哥哥很累。小毅讓哥哥歇一會兒,好嗎?”

閻堯的一聲嘆息讓閻毅猶豫了。他不想被當成是累贅。

“等你下次見到我,事情就都解決了,一切也都會好起來了。別擔心我,好嗎?”

閻毅皺一下眉,半信半疑,“真的嗎?”

“真的,我答應你,”閻堯看上去十分疲憊,但還是對閻毅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們拉勾,好嗎?”

閻堯是把他當做閻潼來哄了。但是閻毅還是伸出了小指。

閻毅一步三回頭,望着門口目送自己的閻堯。那時的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當天夜裏,活生生的閻堯就變成了一具不會再對他溫柔微笑的冰冷遺體。

如果他那天沒有聽閻堯的話離開……

閻堯就不可能丢他一個人在家,半夜開車去尋找潘薇母子,然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被鋼管插胸而過。

噩夢。無休止的噩夢。白天和黑夜都變成了混沌的噩夢。

閻堯的胸口有一個巨大的黑洞,像是要把閻毅吸進去。黑色的血汩汩地流淌,好多血。藍色的襯衣被染黑,灰色的褲子被染黑。

“啊——”

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沒有過去很久,不然為什麽眼前的景象會日複一日的清晰呢。

“閻毅,你看,這是閻堯寫給你的信。”

有人遞給他一封信。

是閻堯的字跡。閻毅讀了起來。

——小毅,不要難過了。

——小毅,哥哥想看到你健康快樂地長大。

閻毅仿佛能想象得到閻堯說起這些話時的樣子。一定會是像陽光般溫暖和煦的。

滿身黑血的狼狽不該是閻堯的最終歸宿。即使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閻堯也會去那個純白無瑕的地方。

過了很久以後,閻毅才明白過來,這根本不可能是閻堯寫給他的信,盡管字跡那麽的相似。閻堯并非自殺,又怎麽會留下這樣像是遺書的東西呢。

但那時的閻毅太想聽到閻堯說話了。無論閻堯要求什麽,他都會依言照做。

他沒有再消極地拒絕治療。在漢普鎮度過了幾年安穩平靜的歲月。春去秋來,到了冬天,地面上堆積起了半人高的雪。

才恍然發覺,原來閻堯已經離開他那麽久了。

盡管曾被判斷可能難以成功分化,但六年的時間的确使得曾讓家族蒙羞的少年脫胎換骨,成為了一個被給予厚望的頂級Alpha。

而六年的時間也讓那個對自己身世一無所知的天真幼兒,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宛如驚弓之鳥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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