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瘋子與惡魔2
天微微亮,一連串鞭炮聲炸響,從村東頭響到村西頭,吸引了整個小漁村的人來看熱鬧。
瘋子家徒四壁,連窗戶紙都漏風,炮仗聲跟風聲一起漏進來,把瘋子從美夢中吵醒。瘋子沒太有常識,但也知道炮仗聲代表了嫁娶喜事,他飯可以不吃,熱鬧是不能不看的。他穿着破衣爛衫出門,往人多的地方擠。
小地方藏不住秘密,瘋子在人堆裏前進,聽身邊的人七嘴八舌,沒多久就明白了新婚雙方的情況。據說新郎家裏老兩口晚來得子,嬌慣得很,這場婚宴排場不小,村裏有頭臉的都被邀請去吃酒。而新郎本事也大,娶回一個年輕貌美的外地媳婦,見識過的都說新郎有福氣,那女人臉小屁股大,既能撐門面又能多下崽兒,娶一個回家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瘋子擠到村頭,遠遠看見紅色花轎晃晃悠悠地擡過來。轎子外面刺了龍鳳呈祥的圖案,窗口裏能看見蓋着紅蓋頭的新娘,而新郎騎白馬走在花轎一側,滿臉趾高氣揚的神色。新郎的親朋跟着迎親隊伍吵鬧,瘋子便也随着咋呼起來,別人娶親不關他事,他的開心是自找的,其實對他來說不管是紅事白事小孩滿月,還是犯了錯事鬧事殺頭,都有熱鬧可湊,都是開心的理由。
花轎到了新郎家門口,新郎下馬,抱着新娘邁過門檻。新娘一身大紅嫁衣,紅蓋頭颠簸間露出了新娘的下巴,她的紅嘴唇帶着笑,嘴角邊有兩個深深的梨渦。
瘋子第一眼便喜歡那個甜甜的笑。
拜堂過後,新郎剛要掀起新娘的紅蓋頭,新娘突然抓住他的手,羞澀地說:“我想問你要樣東西,你答應了才可以掀蓋頭。”
“是什麽?”新郎急不可耐,回答得有些煩躁:“彩禮不是已經送過了嗎,你還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愛我。”
瘋子清晰地聽見這句話,他不明白“愛”是什麽,但他喜歡的新娘想要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
那天晚上,瘋子在婚宴上灌醉新郎,趁新郎出去解手時砸暈他,搶了他的衣服,然後穿着新郎禮服招搖走進洞房。新娘蓋着蓋頭坐在婚床上,聽見有人進來,便緊張地絞着手帕:“你來了?”
瘋子坐到她身邊,輕輕撩起紅蓋頭,露出新娘的紅嘴唇,和她嘴角邊那兩個深深的梨渦。瘋子不知怎麽回事,心跳得很快,仿佛狹窄的胸腔盛不下它,非要碰到另一顆火熱的心髒才能止息。瘋子溫柔地撫上新娘臉頰,用紅蓋頭堵住她的嘴,刀尖繞着她脖子割了一圈,然後沿着脊椎劃到尾骨,剝下一張完整的人皮。
瘋子帶着人皮回了家,扔進井裏,沖着井底喊道:“人皮我給你帶來了,你現在可以出來了。”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我給了你人皮,我也想問你要一樣東西,你可以給我嗎?”
“你想要什麽?”井底的聲音問。
瘋子背靠枯井,望着滿天衰微的星星,突然有些羞澀,小聲地說:“我想要你愛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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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惡魔突然在瘋子面前出現,惡魔一身大紅嫁衣,他鮮豔的紅嘴唇揚起,嘴角邊陷下去兩個深深的梨渦。他面朝瘋子,臉上除了嘴巴沒有其他五官,眼睛的位置只有兩個眼窩,顯得驚悚而空洞。
“呼——”
魏子虛驚醒,喘着粗氣,新娘的形象太逼真,仿佛就在他眼前閃過。他從床上坐起來,感覺偏頭痛得厲害,便下床喝口水。房間裏溫度适宜,他後背的冷汗很快消去,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窗外漆黑如墨,萬籁俱寂。
魏子虛站在窗邊回味剛才那個夢,夢裏場景很明顯來自那個“瘋子與惡魔”的故事。魏子虛昨天晚上半夢半醒間聽年未已講了這個故事,他都不确定昨天晚上的事是不是真實發生過。魏子虛想道,他的想象力未免太好,能從年未已胡編亂造的故事裏想象出這麽具體的場景,就像他化身成“瘋子”本人,去那個偏僻的小漁村走了一遭。魏子虛按着太陽穴,他的頭痛止不住,沒有睡意,便推開房間門走了出去。
大廳裏的燈光照舊,魏子虛打眼掃了一圈,立刻注意到了窩在角落裏動彈的那個人影。那人背朝魏子虛,趴在地上,正聚精會神地操作什麽。
那人背影瘦長,大背頭松松散散,有幾縷黑發垂在耳邊,魏子虛很容易就能認出他是誰。
“你在幹什麽?”魏子虛走過去問。
年未已聽見魏子虛聲音,興奮地轉過身,舉起右手道:“你看,我取出來了!”
“取出什——”魏子虛聲音一滞,在他眼中,年未已兩手沾滿鮮血,白大褂袖口也濺了幾滴,而年未已右手正捏着一個厘米見方的芯片,他炫耀似的舉到魏子虛眼前。
年未已說道:“其實我在一樓各處發現了一些人名,有的跟了日期,有的沒有跟日期,我一直不确定那是什麽意思。我昨天也在這條石縫裏發現了周僮的名字,是沒有日期的,但是你看——”年未已指向地上的一塊石頭,石頭側面寫着:“周僮,2022年6月3日。”
“是今天的日期。”年未已說:“這些名字和日期,是他們的墓碑。”
“那你為什麽要挖開?”魏子虛問。
年未已:“我想知道這下面是不是埋了屍體,只不過我沒找到合适的工具,只能徒手挖。我挖出來好幾塊磚頭,就發現了周僮的右手。”年未已說這話的時候,魏子虛看見他是用指腹夾着芯片,他的十根手指全都磨出血了。
“然後我用磚頭砸爛她的手腕,把她的終端機摳出來——你看,還能用呢!這終端機能顯示空間坐标,相當于我們現在有一個随身空間了,不過我還沒實際使用過,不知道——”
年未已剛要發散思維,魏子虛便掏出一個銀色物體放到他腳邊:“那就把周僮的手槍放進那個空間裏,你可以随時拿出來防身。”
“诶?給我?”年未已奇道:“我不會用啊,還是你拿着比較合适。”
魏子虛:“你太弱。像今天下午,你被人抓到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要是拿着把槍,多少還能恐吓別人一下,等我趕去救你。你不會用我可以教你,近距離射人總還是能射中的,但你一定要記住用手槍最重要的一點。”
年未已:“是什麽?雙手持槍?提前上膛?”
魏子虛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笑了:
“留一顆子彈給自己。”
魏子虛的建議很中肯,DEATH SHOW裏的死法多樣,與其被折磨而死,還不如自己給自己一個了斷。
“我知道了,但我不會自殺的。”年未已抿了下嘴唇,兩個梨渦一閃而過:“我寧可把最後一顆子彈為你留着。”
年未已沒有持槍經驗,手指又受傷,只能小心翼翼用兩只手掌搓起手槍,槍口朝下,然後魏子虛眼睜睜地看他把手槍揣進兜裏,還充滿安心與信賴地拍了拍——就像往兜裏揣了一塊烤地瓜。
魏子虛已經開始後悔給他槍了。
“謝謝,我現在覺得有安全感多了。”年未已長出一口氣。魏子虛好奇道:“你緊張過?”
“緊張過啊,今天下午那兩個變态要**我的時候,我非常緊張,打算反抗到底的。由此可見你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要更加努力地保護我才行。”年未已認真說道,然後低下頭,把周僮屍體埋回去,用磚石泥土填好,盡力恢複到原樣。
魏子虛自以為對年未已的自戀程度有所警覺,但現在又一次刷新了認知。他能看出晉爵确實對年未已感興趣,但顯然不是針對年未已的身體。晉爵就算是在魏子虛眼中也算個美男,應該經驗豐富,而且鋼管直的性向顯而易見,非常反感被當成強奸犯。而年未已渾身高齡處男的矯情勁兒,卻堅信自己該死的性感,他這麽自然地說出這番話,反而讓魏子虛接不上話。
魏子虛只好埋頭和年未已一起整理路面,懶得和他争辯。
他們用了十分鐘踩實地面,鏟走血跡,年未已把芯片和手槍收好,舒展一下筋骨,望着大廳凹凸不平的牆壁,突然問道:“你說這層樓裏......到底有多少屍體正陪着我們呢?”
魏子虛:“別想這件事會比較輕松。”
“哈,我明白了,難怪小呆把一樓設計成度假村的風格。”年未已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說:“因為有很多人長眠地下,正在這裏度過他們人生中最長的假期。”
“希望我們最後不會在這裏度假。”魏子虛提醒道:“現在快到3點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我睡不着。”年未已苦惱地說。他走到長椅邊坐下,向後靠,兩只胳膊搭在椅子背上,仰着臉看魏子虛:“想給你治病,想得睡不着。”
“那就醒着,沒人求你。”魏子虛淡淡地說,轉身準備回房間。
“其實昨天那個故事......還有後續。”
魏子虛停下腳步,冷哼一聲:“呵,昨天果然是你半夜溜進我房間啊。你是什麽毛病,沒經過我允許就跑到我床前,講毫無邏輯的睡前故事。你再這樣我真的會收拾你一頓。”
“可是你想聽,”年未已厚臉皮地笑起來:“你看你都走不動路了。我昨天騙了你,我沒有講完那個故事,只是結束在一個幸福的結局上。可是你不滿意,那我來給你講講真正的結局吧。”
年未已屁股往後挪了挪,胳膊肘抵在膝蓋上,弓着身子,緩緩開口。空氣中還有一絲血腥味,讓魏子虛感到一種陰冷的氛圍,他沒有什麽理由聽完這個故事,可是雙腳卻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
“惡魔穿上了新娘的皮,便可以在人間活動。他和瘋子一起快樂地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傍晚,他們并肩坐在海邊看日落,餘輝照在瘋子臉上,惡魔發現瘋子眼角出現了第一條皺紋。”
“惡魔伸出手捏住瘋子的臉,把他的臉皮抻平,可是一松手,那條皺紋又回來了。”
“‘怎麽了?’瘋子問他。”
“惡魔說:‘你還記得你剛給我這張皮時,對我說了什麽嗎?’”
“瘋子想了想:‘記得呀,我說你也要給我一樣東西,我想要你愛我。’”
“惡魔松開手,輕輕笑了一下,嘴角邊浮現兩個梨渦:‘我答應你了,但我是騙你的。沒有人告訴過你嗎,愛這種東西是要不來的。我那麽說,是因為我必須從那口該死的井裏出來,去找那個把我扔到井裏的人報仇。’”
“‘你沒有給我嗎?’瘋子很慌亂:‘可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很滿足,這種感覺以前都沒有過,你一定給了我什麽東西的,你再好好想想?’”
“惡魔說:‘我騙了你,可是當我從井裏出來,我第一眼就喜歡你,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麽。’”
“惡魔湊近到瘋子身邊,撫摸着他的臉頰:‘現在我知道了。’”
“‘你雖然是個男人,卻長得很漂亮。’惡魔溫柔地說道,眼神裏有一絲癡迷:‘我喜歡這張皮,這是我最喜歡的皮。’”
“‘把這張皮給我吧?’”
“惡魔毫不猶豫地将刀尖插入瘋子的脖子,割了一圈,然後沿着脊椎劃到尾巴骨,剝下一張完整的人皮。他穿上了瘋子的皮,把還沒斷氣的瘋子扔到枯井裏。”
“惡魔感到很快樂很滿足,比和瘋子在一起的時候更幸福。他四處游蕩,看風景吃美食,和村裏的老人小孩聊聊天,有什麽熱鬧都湊上去看。可是好景不長,惡魔的理性開始逐漸消失,瘋子人是瘋的,瘋子的皮也是瘋的,披着瘋子皮的惡魔腦子不太好使了,只顧着眼前的快樂,慢慢地忘了披上這張皮之前的事。”
“一天,惡魔坐在井口玩,從井底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跟惡魔打招呼。”
“惡魔很好奇,井底怎麽會有人呢,便問井底的聲音他為什麽要住在井裏。”
“那個聲音說:‘我被我愛的人背叛,被他扒掉皮後扔進了井裏。’”
“惡魔被那個聲音吸引,詢問那個聲音他能不能上來跟自己玩。”
“聲音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好啊。只要你給我弄一張人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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