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本性難移
“你說你那個技能......”年未已想了想,問道:“能調整‘積分搶奪’的目标積分,不只限于你自己的?”
晉侯點頭:“‘積分搶奪’需要通過局域網,所以我可以調整任何人的目标積分。.”
年未已:“能上調嗎?”
晉侯苦笑了一下:“上調需要權限。如果可以的話,我和我哥哥早就是第一了。”
“那倒是。”年未已又問:“還有什麽需要權限,能透露給我嗎?”
“其實我之前說過了,”晉侯說:“除了需要手動控制的,和每天的游戲中正在使用的道具,其他的只要聯網我就可以操控。”
年未已回想起第二天下午,晉爵邀他在四樓進行計算比賽,應該就是晉侯利用技能打開了“掃雷”室的門。這麽說來“世界”技能的用途相當廣泛,被“權限”限制的毫無疑問是會對游戲造成重大影響的部分。
“游戲中正在使用的...不對啊,今天上午的游戲中,你不是用陷阱籠子困住了Mick嗎?”
“不全是。”晉侯否定道:“我只能控制陷阱的門,那個升降裝置是手動的,只需要拉開籠子旁邊的閥門,籠子就會因為重力墜下去,至于升起裝置在哪裏怎麽啓動,我完全不知道。我和哥哥測試了能控制籠子開關就打算設計Mick,我們沒想到Mick會在下面受那麽重的傷。”
原來晉侯只能控制陷阱的門而已,年未已暗中想到,那看來他自己也要出一份力。不過這對于解決目前的處境來說,已經足夠了。
晉侯突然沒了動靜,年未已懷疑他走神了。晉侯盯着地板發呆,嘴中呢喃着:“是今天上午麽...哥哥讓我測試陷阱,哥哥和我一起逃走,哥哥對我用了‘審判’......原來是今天才發生的嗎?我還以為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年未已知道人的應激反應撐不了太久,今天一天,晉侯對于“審判”技能和Mick的恐懼暫時壓下了晉爵死亡帶給他的影響。一旦放松下來,那種難以抵擋的悲傷便露出了端倪。年未已只能拍拍晉侯的肩膀,繼續跟他說話,以防他情緒崩潰。
“我需要你明天早上幫我打開陷阱的門,在我給你信號的時間打開。只要你能幫我,明天的游戲中你可以跟着我們組,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晉侯木然地點了點頭:“好。”
跟晉侯約定好之後,年未已看到時間已經9點了,再不回去魏子虛會無聊。他轉身走向門邊,晉侯在他身後小聲自言自語起來,若隐若現地傳進他耳內。
“Mick拿槍指着我的時候,我身體先做出了反應,但我腦子裏卻希望他能開槍打死我...真奇怪,我現在對死毫無感覺,明明上午讓哥哥替我處刑的時候,我是拼命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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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死的是我,哥哥應該會不受影響地繼續游戲吧,我真羨慕哥哥......一直都是,他不管做什麽事情,開始之前就有能做好的自信......我不知道,我什麽都做不好,如果我像哥哥一樣......”
大廈裏非常安靜,看不到半個人影,年未已悄悄摸回廚房,拿了些肉排。.當他孤身一人走進電梯的時候,心口一緊,又是中午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他環視四周,依然對這陣強烈感覺的來源一頭霧水。
陷阱距離關着魏子虛的鳥籠不太遠,年未已沿路放了幾塊肉排做誘餌,至于明天情況能不能按照他的計劃走,就只能碰運氣了。
年未已安排完,在夜色中走向鳥籠。籠罩着整個場地的卵形屏障發出微光,照亮了大廈外面的環境。年未已看不到明顯的照明設備,只能猜想這裏的建築材料比較特殊,在光線較暗時自己發出熒光。由于光源微弱,周圍的迷宮伫立在薄薄的黑暗中,年未已走過草坪,耳中聽着輕柔的踩踏聲,感覺很田園。
魏子虛看來确實等得無聊,現在正坐在吊環上來回蕩着秋千。他一開始背對着年未已沒注意到,等他聽到聲響,趕緊滑下來,轉身抱臂倚着欄杆,假裝無事發生。
“不錯啊,看來你進行的很順利,我還以為你死了。”魏子虛跟年未已打招呼說。
“嗯,我也想你。”年未已答道。
“啧,”魏子虛皺眉:“聽你這語氣,明天都安排好了吧,別給我出岔子。”
“放心吧。”年未已輕松地說。他把晚飯遞進鳥籠後,撿了塊靠近魏子虛的草皮躺下來:“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準備應付明天的情況。”
“現在這麽多麻煩事,虧你能休息好啊。”魏子虛說。
“當然能。到現在為止該做的準備都完成了,那些無法預料的事就更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對我來說唯一的麻煩事就是晉侯。”
“怎麽了?”魏子虛問。
年未已:“他現在的狀态很不穩定,我和他接觸時間太短,不确定怎麽對他比較合适。而且‘審判’技能似乎很危險,明天的游戲中我們要随時關注他。”
“哦?”魏子虛出聲道:“不穩定?他終于對殺死雙胞胎哥哥有感觸了嗎?如果他明天沒能穩定住自己,我們正好抓住他的弱點,讓他輸掉游戲。”
年未已:“那是自然。晉侯跟晉爵的關系,應該是這裏所有人中最親密的。我覺得,往往是親密慣了的人容易忽視對方在自己心裏的重量。晉侯陷害了晉爵去死,但是他獨活下來可能也并沒有好多少。所以說親密關系風險很大啊,既能保護一個人又能摧毀一個人......”
年未已停頓了一下,突然說道:“魏導,你之前說,你跟你男朋友同居了三年?”
“對,怎麽?”
“嗯......”年未已想了想,問魏子虛:“你男朋友,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魏子虛聽到這個問題,愣了片刻,很疑惑地看向年未已:“怎麽突然問這個?”
“唔,我們是隊友啊。”年未已頭枕着雙臂,神情自然地說:“出生入死了四天,至少算是比較熟悉了吧?我覺得熟人之間,聊聊家人朋友,男朋友女朋友之類的話題,不是很正常嗎。”
魏子虛:“別人問是挺正常,但是你問出口,我總覺得你是想套我話來分析我。”
“因為你很少說自己的事。”年未已說:“我不得不引導你多說點,只有多交流才能開始理解,理解才會信任。我就不一樣,你問我什麽我都會直接告訴你,從來不猶豫。”
魏子虛聽到這裏,冷哼一聲,表示不屑。年未已從這聲冷哼裏面,品出了魏子虛還在為他對魏子虛使用“惡魔”牌而生氣。但年未已一點兒不害臊,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理解魏子虛,關于這點他從未騙過魏子虛。
魏子虛哼完這聲後,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能聽到遠方的灌木裏隐約傳來微弱的蟲鳴。就在年未已以為這個話題結束了的時候,魏子虛背對着他,開口說道:
“他是個很普通但也很難懂的人。我們相遇在一個非常特殊的環境,雖然不是出于我本意,但我确實奪走了他的很多東西。其實他應該恨我的,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執意呆在我身邊三年。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甚至超過了‘愛人’該做的那些,但他似乎又很怕我,他跟我說話一直很謹慎。他想讓我變好,改掉說謊騙人、戲弄別人的毛病,好像他覺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的。”
“你用了很多不确定的詞。”年未已說:“應該、似乎、好像,我以為你會更了解他的。”
魏子虛否定道:“我了解他啊,至少比你了解。”
年未已卻嘲諷地笑了起來:“得了吧,你連你自己都不了解。”
“......年醫生,你真的以為我隔着籠子打不到你嗎?”
年未已還沒笑完,聽見從籠子裏飄出來的威脅語句,身上被魏子虛胖揍過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來。于是年未已輕咳一聲,恢複嚴肅的語氣,說:“其實在人性學的研究這方面,我并不同意是經歷塑造了一個人。你懂嗎,我覺得是人選擇了經歷。一個人的行為模式是固定的,所有他會經歷的事情都來自于他自己的選擇。就像晉爵是那種自私要強的性格,而晉侯一直貪圖安逸,在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是他們一同選擇的。這就是通常所說的‘本性難移’吧。”
年未已停頓片刻,話頭轉到魏子虛身上來:“同樣,你說的那些壞毛病,說謊騙人之類的,只是你的行為模式,是你本質的一部分。我覺得人的本質沒有好和不好,只是一種性格而已,如果你能改掉,你就不是你了。”
魏子虛沒有回應,只留給年未已一個僵硬的背影。年未已似乎聽見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還真是好聽的說法呢......”
由于四周光線暗淡,夜空中的星星顯得分外明亮。年未已眨巴着眼睛,感覺夜色像是傾倒下來,席卷了整個游戲設施和渺小的兩人。年未已生在長在繁華都市,第一次見到沒有被城市燈光污染的澄澈夜空,感到星星和魏子虛都仿佛失真了,跟他記憶中很不一樣。
這一刻,他不再急着治好魏子虛了。也許十一年前他說會治好魏子虛,只是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但他現在發現,在短期內讓魏子虛健康起來,不管對魏子虛還是對他來說都不現實。他能做的只是讓魏子虛在他身邊時感到放松,直到能完全信任他。要培育健康美麗的花,土壤是最重要的。
“你男朋友想讓你改掉的部分,是你最獨特的部分。世上的人太多了,好的品質也太多了,我覺得獨特遠比那些爛大街的‘正直’、‘善良’有意思。你的本質,甚至你那些徒勞的努力,我都覺得很可愛......”
年未已默念着這些話,在暖風中沉睡過去。睡着之前,他有些遺憾地想到,這麽好看的星空,真希望魏子虛能擡頭看一看。
年未已發現自己正坐在室內,面前的木桌上擺了一杯混濁的茶。
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從頭冠上垂下來的金色流蘇随着他轉頭而搖擺。他一擡手,嫁衣袖口露出一截白嫩胳膊,過于纖細的手指好像幹任何重活都會拗斷。年未已狠狠攥了攥拳,皮膚非常敏感,指甲在掌心留下四個紅印子。這感覺真神奇,明明只是披着別人的皮,卻擁有那人全部的感知與情緒。
一個布衣男子走進門來,看見年未已,立刻欣喜地湊上前:“你醒了呀?昨天你剛出來就昏過去了,我好擔心你。”
年未已擡頭看他,又是那個漂亮的瘋子。他今天穿得幹幹淨淨的,手上也沒沾血,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是年未已看着那張臉的時候,突然湧起一陣熟悉而厭惡的感覺。年未已站起來,繞開瘋子走向門口。
門外的甕中盛滿了瘋子剛打的水。年未已從水的倒影中看見自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女,她在做着跟年未已一樣的表情,令年未已毛骨悚然。
瘋子叫着“等一等等一等”追出門來,有些害羞地把一枚白銀小花別在年未已嫁衣上。年未已感覺到他的歡喜,明白瘋子把他當成另一個人喜愛。這很荒謬,他現在完完整整地站在瘋子面前,瘋子卻希望他成為別的人。更加荒謬的是,等年未已聽到的贊美多了,竟真的為自己本來的樣子不如這張人皮好看而羞愧。
後來,他們一起生活了很久,久到年未已開始相信其實這才是現實。他們幹了許多壞事,遭人唾棄。直到某天,年未已問瘋子,如果重新回到那天,他是否還願意救自己出來。
“當然。那是發生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瘋子天真地笑着。
年未已知道這笑從來都不是對他綻放。年未已靠近他,雙手纏上他的脖子。他想到一種可能,也許所有人的人皮下都是一只惡魔,他對瘋子沒來由的迷戀只是源于這張漂亮的人皮。剝下這張皮,就能完全擁有他。
指甲插進皮膚下,溫熱的觸感讓年未已驚醒過來。
年未已坐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手掌被染紅。鳥籠中,魏子虛面朝下倒在地上,右手捂着小腹,在他身下是一片血紅,蔓延到年未已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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