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美救醫生
槍聲如約而至,只不過是在年未已後腦勺響起的。
緊接着他感覺自己被撞飛出去,肩膀重重地磕在地上。
有一個人喘着粗氣擋在他身前,年未已脫離了陳路遙的鉗制,趕緊用胳膊抱住腦袋。不是他不想跑,只是腰部以下實在軟得使不上力氣,只能很慫地在那人身後縮成一團。
那個人的身形,喘氣的聲音,不用看年未已也知道是誰。
剛才氣氛緊張,年未已和陳路遙都沒有注意到腳步聲,也可能是魏子虛特意壓低了聲音。就在陳路遙開槍的瞬間,魏子虛撲上來用身體撞開了陳路遙的手臂,槍脫手,魏子虛一個側滾過去一腳踩住槍。然後他扭頭過來擡起年未已肩膀,有點粗暴地檢查了一圈有沒有受傷。
“呼…唔,什麽,你是哪兒冒出來的?”陳路遙揉着手腕,盯着魏子虛問道。
“陳警官,就這偵察力還當警察呢,趕緊退休吧。”魏子虛用一副輕松的口吻回答,語氣卻一點沒有輕松的意思。年未已睜開一只眼睛,看到魏子虛背對着他雙臂張開,魏子虛肌肉緊繃,像是一座小堡壘。“哦我忘了,你是到了要退休的年紀了。”魏子虛毫不客氣地補刀。年未已感到低氣壓不斷從魏子虛身上散發出來,他平時說話和和氣氣的,一旦嘴變毒就說明氣得不輕。
不過他出現得真及時,年未已蒙着頭想到,本來以為這回真的要交代在這,但魏子虛總是能從各種角落沖出來救他一命,實在是個靠譜隊友。
魏子虛對他自己的命都沒有這麽上心…在這時候,即便是年未已也感覺出了差別對待,讓他在卡爾克薩陰郁的環境裏有點飄飄然,但跟感激又很不同,是一種更加微妙,更加安心的情緒。
“咳咳,”陳路遙站起來,向他們邁了一步。
陳路遙一動,年未已立刻收起了發散思維,叫魏子虛:“還愣着幹什麽,快保護我呀!”
“別動,現在槍在我這。”魏子虛說。
陳路遙低頭看向魏子虛腳下的槍,眼神卻不集中,完全喪失了之前的敏捷,仿佛突然褪去了神色,快要和周圍灰暗的城牆融為一體。“是嗎,你真是個幸運的人啊。”陳路遙面對着那把槍,年未已卻覺得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但是我有些懂了,在見到了所有這些道貌岸然的混蛋,互相厮殺的游戲和舞臺上荒唐的表演之後,我好像突然理解了director想傳達什麽。他是個瘋子,但他的瘋言瘋語并非毫無道理。我和你會在這裏,也不是毫無道理。或許對于我們來說,活着并不是最好的結局。”
陳路遙低聲說了這段沒頭沒尾的話,随後便耷拉着肩,轉身離開了空地。
魏子虛的警戒狀态直到陳路遙徹底消失才解除,他向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推着年未已肩膀:“行了,人都走了,你還要抱着腦袋到什麽時候?”
年未已不為所動,依舊趴在地上抱着腦袋,吐字不清地說:“再等等,我這寶貝差點讓人打爛了,讓我再緩緩。”
“哧——”魏子虛笑了一聲:“這麽害怕,剛才怎麽不大聲喊救命或者逃跑,那我還能更快點找到你。”他一邊說,一邊自然地把手掌挨到年未已後腦勺,像安撫受驚的兔子一樣揉了把頭發。年未已因為有禿頂的擔憂,對來自頭皮的刺激格外敏感,魏子虛剛一摸他頭發,他反彈似地弓起身子。幸好魏子虛也只是一時興起,見他這麽排斥,就轉移了目标去拿槍。
年未已坐起來,整理下外衣。周圍的濃霧還是沒有散開,閉塞得令人呼吸困難。只不過外圍的黑影少了,之前一直煩擾年未已的耳鳴和竊竊私語也不見了。年未已想到魏子虛剛說的話,問他:“對啊,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聽到了鐘擺聲。”魏子虛看向他,擡起右手腕晃了晃:“終端機似乎被磁場幹擾,信號很不好,但我能聽見有一個規律的鐘擺聲,我馬上想起卡邁克爾圖書館裏那個老爺鐘,然後我就上六樓來了。不過沒想到這裏變成卡爾克薩了啊,我只能憑記憶向鐘樓走,後來聽到了槍聲,我才确定了你的位置。”
年未已撅嘴道:“你記性真差,我才用了幾分鐘就走到這地方了…但是耍帥的時機倒是剛剛好,又是耍帥地沖出來,又是耍帥地放狠話,帥都讓你一個人耍了。你要是這麽耍帥地去救別人,我肯定會嫉妒的。”
“哦?你還不服氣了?”魏子虛掂了掂手裏的槍,眯起眼睛道:“我都讓出床來給你睡了,你非要跑上來跟別人玩俄羅斯輪盤,是不是找事?那麽想玩俄羅斯輪盤我陪你玩,絕對比跟陳路遙玩刺激。”
“別別,不玩了不玩了。”年未已急忙推開槍。
“那就好好對我說‘謝謝您救我一命’。”
“不是都誇你帥了嗎,還不夠嗎……”年未已小小聲說。
“嘁,回去再說你。”魏子虛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快點離開這,這裏給我感覺很不好。”
年未已“嗯”了一聲,跟着魏子虛穿過卡爾克薩,乘電梯回到了一樓。兩人沒有在房間前分道揚镳,魏子虛拉着年未已進了自己房間,然後轉身把門鎖死。“我看以後就一直一起行動吧,還剩兩天,你可別再被人偷襲了。昨天我被關在籠子裏沒法跟着你,現在你就沒辦法從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年未已納悶:“你這要保護別人的,怎麽說得跟恐吓似的。”但他分明很受用,走過去一拉魏子虛被子,脫了鞋鑽進去,繼續之前未完成的午睡。魏子虛舒了口氣,把槍放在桌上,對年未已說:“我把剩下的兩枚子彈裝回去了。你持槍姿勢不對,下午我教一教你,現在先休息吧。”
年未已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午覺。
他醒來時窗外已經全黑了,估算大約有七點鐘。這一覺很足,年未已甚至以為他睡過了一整天,他睡得很沉并且無夢,不像前幾天總是在夢裏見到一個流着血的瘋子。年未已滿足地翻了個身,感應燈随即亮起,室內充滿溫和的黃光。年未已發現魏子虛就躺在他外側,他裹在被子裏只露出上半張臉,還是習慣性地右側卧,正好朝向年未已一邊。
年未已歪頭看魏子虛,就在年未已的目光落在魏子虛臉上的同時,魏子虛也睡醒了,緩緩張開眼簾。魏子虛剛醒,眼球有些紅血絲,睫毛的倒影落在眼睛裏,那裏面好像罩了一層玻璃紙一樣光影流轉。年未已饒有興趣地觀察了一會兒,心想美男真是用所有好看的器官堆砌起來的,魏子虛的器官尤其奢侈。美就是苛刻而無用的藝術,在年未已觀察剛睡醒的魏子虛時,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你醒啦。”年未已一笑,嘴角又陷進去兩個梨渦,傻裏傻氣的。
“嗯。”魏子虛揉着眼睛,在被窩裏伸了一個誇張的懶腰,“幾點了。”
“七點十四。”年未已看了一眼終端機,翻個身,跟魏子虛面對面,說:“睡了四個小時多,我竟然完全沒有做噩夢,睡眠質量很好,你怎麽樣?”
聽他這麽說,魏子虛明顯一愣,似乎有些吃驚:“我也是,而且醒來感覺很輕松,好久沒這樣了。沒想到一覺睡到晚上,你餓嗎,要吃東西嗎?”
“你這一問,确實開始餓了。”
年未已揉着肚子,經過一下午的緊張刺激和優質睡眠,現在他的胃袋開始反擊,正是饑餓感最強烈的時候。不過魏子虛的床褥過于舒适,而且被夾在魏子虛和牆中間也讓他十分安心,年未已渾身犯懶,賴在被窩裏不想起來,“要不然我們叫外賣?”
“外賣?”魏子虛笑了一聲,掀開被子下床,随手從椅子背上拿來外套,一邊穿一邊嘲諷:“你當在你家呢?哪有人給你送外賣,快起床。”
“啧,太原始,太原始了這地方。游戲中都有機器人可以追逐可以射激光,大廈裏卻沒有機器人可以送外賣。”年未已不滿地說,費勁地在床上坐起來。魏子虛看不下去他磨磨蹭蹭,俯身過去拉着他兩只胳膊,像拔蘿蔔一樣把年未已拖出來。
“別把游戲中的道具和這裏比較啊,要是吃飯可以叫外賣,根本沒人會出門,那‘積分搶奪’也不會發生了。”
“哦?”年未已被魏子虛拔出被窩,突然擡頭看向魏子虛:“你是說,是故意這麽設計的?”
“快點吧,我也餓了。”魏子虛退後,把桌上的手槍塞進白大褂內口袋,然後丢給床上的年未已。
兩人乘電梯到二樓,一出電梯門,年未已立刻發現有哪裏不一樣。二樓安靜得一如往常,但空氣中有噴香的炸雞味,令人直吞口水。年未已向廚房的方向看去,很明顯,噴泉旁多了一尊蠟像,蠟像占據了至少兩個人的空間,非常惹眼。
遠遠看去,晉侯跟在晉爵身邊,和晉爵一起面對噴泉,只留給年未已兩個看似親密無間的背影。晉侯的蠟像穿着休閑一點的豎條紋衫,豎條紋顯瘦,讓他看起來沒有平時那麽臃腫。蠟像伸出的支架上擺着滿滿的漢堡、炸雞、薯條,都是晉侯愛吃的垃圾食品,炸雞的香氣飄滿了二樓。
年未已很确定午飯的時候這裏沒有晉侯的蠟像,晉侯在游戲結束後又撐了幾個小時才死去。如果游戲結束後卡爾克薩的幻像就覆蓋了整個六樓,那晉侯便獨自在那詭異的墳場裏游蕩到死為止。他是怎麽死的?投影不能殺人,年未已根據“審判”牌的效果推測,如果晉侯再也得不到毒品來抑制興奮,那他應該是全身能量衰竭而死,也就是說,他是活活累死的。
這種死法讓人頭皮發麻,年未已想到在游戲的最後,晉侯似乎分裂出了一個晉爵的人格,那便是他精神崩潰的表現了。不管他是依賴還是嫉妒他的雙胞胎哥哥,他們最後還是死在了一起。摩根斯特恩姐妹糾纏在晉侯身邊說的呓語,竟如預言一般準确。
“喔,這個漢堡不錯,你也來點?”魏子虛抓了一個漢堡來吃,而年未已皺着眉頭走開了,他一點不喜歡油炸食品,晚餐就用徐啓祥蠟像上的冰淇淋披薩解決。
現在這個時間沒別人,他們不說話時,周圍安靜得沒有人氣。年未已注意到魏子虛默默咀嚼漢堡,眼睛望着雙胞胎發呆。魏子虛其實比年未已要感性許多,那個漂亮腦袋裏翻湧的情緒,年未已模拟不出十分之一,所以年未已覺得魏子虛身上常常散發出神秘感。
過去他急于揭開這種神秘感,現在他卻覺得,遠遠欣賞魏子虛帶來的神秘感,也不錯。
“我說,”年未已開口道:“吃完晚飯,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魏子虛回過頭:“不是說了,現在這個階段很危險嗎?”
“所以我叫你一起去啊。現在還活着的人,除了Jin,應該沒有人能襲擊你吧。Jin可喜歡我了,不會找我麻煩的。”年未已厚臉皮地說。
“不行。吃完就回房間去。”
“啊,可是……”年未已語氣低落下來:“回房間的話,就只能睡覺,一覺醒來,又是下一場游戲了……”
“嗯……”魏子虛聽到“下一場游戲”,表情也不輕松。他吃完最後一口漢堡,默許了年未已出去散步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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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