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
生病其實是個好東西,至少對姜玄而言是。
畢竟他就是靠生病才能死皮賴臉把陳林招回來的。
在長達小半年的陳林直白的拒絕了他并單方面與他切斷聯系的日子裏,姜玄像被一把無形的剔骨刀把精神割成兩半,一半支撐着他照常生活好好工作和朋友交際聯系,另一半卻支撐着他像個跟蹤狂一樣偷窺陳林的日常。
一般而言,姜玄的周末是這樣的:沒有加班的時候,他會早上起來,然後開車跑到陳林家附近呆着。有時候看着陳林中午一個人出去買菜或者吃飯,有時候看着陳林穿好衣服上了譚季明的車,倆人一起去約會,而他就開着車在後面跟着。
甚至于姜玄這個變态還跟着他們去看過三四場電影,當然在這其中他明顯的感覺到了譚季明那個白癡電影品味之爛,恐怕和自己不相上下——姜玄自己就是個崇尚爆米花爽片的傻屌,而通過他和陳林在那之前一年多的時間裏看電影的經驗來看——無論是在酒店随便看的還是兩個人去電影院看的——陳林喜歡的那種片子永遠具有三個特征:第一,他看不懂;第二,他看了想睡;第三,陳林看完之後顯然熱衷于和他讨論劇情所以他不得不硬着頭皮看完,因此後來當陳林發現他不得不每次都委曲求全撐着睡意看完一場電影之後陳林也開始有意識地改動了一下選片标準,比如如果不是自己特別想看的電影,他會由着姜玄的喜好來——選那些腎上腺素飙升的、有槍戰追車大爆破的爆米花電影,而一般在這種時候他們看完電影都并不會出去吃飯,直接開房去吃對方了,因為顯然的姜玄的腎上腺素激增會帶來他性欲的亢奮以至于每次看完電影他得對着陳林來一炮才能消除下身的腫痛。而譚季明這個白癡的選片标準倒是和自己的取向完全符合,他忍不住對譚季明有些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然後轉念一想,媽的可不是惺惺相惜麽,連喜歡的人都是同一個,這太他媽惺惺了,呸。然後唾棄了自己三秒,又開心又難過地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買了單人座加小桶爆米花套餐,一個人默默地一邊偷偷觀察昏暗中陳林和譚季明的腦袋有沒有近距離接觸,一邊洩憤一樣的啃爆米花,人家腦袋湊得近一點,他吃味地吞一顆,人家腦袋湊得遠一點,他開心地吃一顆,人家沒互動,好吧他無聊地再吃一顆。反正每次跟蹤人家看電影他的心情都跌宕起伏蕩氣回腸,爆米花消失的頻率波動絲毫不遜色于電影情節的安排,如果有數據統計且圖标會說話的話恐怕也是一出完美的獨幕劇。
當然這并不妨礙他對譚季明這個傻逼的唾棄,經過他長期的觀察,譚季明和陳林約會的時候顯然往往是陳林湊合着他的口味來——看看姜玄自己看過的片單就行,《黑衣人3》《複仇者聯盟》《痞子英雄》《畫皮2》《四大名捕》《敢死隊2》,還有一大堆這種亂七八糟的爆米花大電影。當然也不是說陳林沒有自己選片的時候,至少他還跟着他們看了個《搜索》和《聽風者》,鑒于他在中途确實有點昏昏欲睡并成功睡過去了一會兒,他堅定的認為這倆片子一定是陳林選的——其實是因為他看譚季明好像也他媽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是姜玄和陳林呆久了能稍微區分出鮑魚之肆了還是單純的他只是看譚季明不順眼,反正經過他的分析,他得到一個結論,陳林是在遷就或者說迎合譚季明,無論多少,反正是有的,至少陳林跟他混一塊的時候每次看完電影可都是直奔酒店,抱一起射得腳步虛浮才在酒店點外賣,然而陳林和譚季明卻每次都是嚴格遵循“看電影——吃飯——上床”這樣作息健康不傷胃的和諧健康綠色三部曲。姜玄忍不住偷偷想,或許他們只是因為習慣。然而其實他沒法解釋為什麽陳林和譚季明從酒店出來還是一樣能笑着接吻開車然後譚季明把他送回家去——要知道姜玄可也是跟陳林在一起呆了一年多之後才有機會能偶爾把陳林送回家去,可是譚季明卻每次都有這機會,姜玄坐在車裏苦着臉看他們,自欺欺人地把這歸結為:習慣。然後痛飲一杯苦酒,結束自己偷窺的一天。
轉機出現在九月下旬。那天姜玄照例在周六跟蹤陳林,本來他那天早上有點頭暈,以為是自己前一天晚上跟蹤陳林的時候坐在車裏太久等得太累,他看着自己鏡子裏面冒出來的胡茬,又摸了摸自己因為好幾個月夜晚喝酒而不知不覺長出來的一點點脂肪——盡管看起來并沒有很明顯,但他還是被打擊到了。他伸手掬了一把水洗了把臉,又認認真真剃了胡子,然後挑了身過得去的衣服褲子套上,出門又去進行尾行大業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陳林那天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單獨出門。姜玄開着車跟着他,但陳林是打車去的商場。到了商場門口陳林下車進去了,姜玄只好随便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可是還是晚了一步,等他鎖好車門再轉身進了商場,陳林連個影兒都沒了。姜玄有點氣餒,但又不想就這麽失去難得的機會,于是幹脆賭了一把,走到五樓電影院買票去了。他去的時候剛好五分鐘後有場《白鹿原》,他搓了搓手,點開選座機器,看見倒數第二排偏左剛好有個空座,不知道怎麽留出來的,雖然隔着屏幕,但他就是覺得這個空座旁邊應該是陳林,然後他點了進去,買了張票,進場了。
姜玄進去的時候影院已經熄燈了,中國龍的标志慢慢打出來,姜玄哈腰低頭一路“抱歉”中間還踩了一個人的腳,終于坐到座位上。坐那轉頭一看,他旁邊壓根沒人!他忍不住有點頹,心裏咕嘟咕嘟跟溫泉冒泡似的往上泛苦,他心想,這真是老天爺都告訴他別跟了,沒希望。但他又不甘心,腦子裏走馬燈似的玩閃回,一會兒是陳林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那點小動作,一會兒又是陳林跟譚季明在電影院裏挨得極近的側臉,再一會兒又是自己半夜喝醉了給陳林發短信發了大半宿,最後陳林早上七點回了一個“抱歉,昨晚睡得早,沒看到。注意身體。”他這麽想着,片頭演了什麽也一點沒看,只覺得堵得慌,片子裏有是一堆陝西方言,他一個說普通話的聽着臺詞怎麽聽怎麽難受,幹脆掏了手機準備給傅子坤發短信,約他晚上出去喝酒。
結果姜玄這手機剛拿起來,旁邊又擠過來一個人,輕輕翻開座椅坐下了。姜玄以為是普通觀衆,也沒擡頭,給傅子坤發了個短信,然後又把手機揣兜裏,伸手拿了可樂放嘴邊喝。他這一擡頭倒好,眼睛一斜,看着旁邊坐下這人的側臉怎麽這麽眼熟,再定睛一看,就是陳林!
姜玄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結果這抽氣聲過大了,陳林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陳林倒是一點不震驚,好像早就知道他會在這似的,淡定的瞪了姜玄一眼,然後伸出手指在自己嘴唇上貼了一下,姜玄被他這副正經的樣子震得心裏直癢癢,腦子裏一個接一個煙花“砰砰”爆炸,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意識到不是幻覺,然後傻乎乎得沖着陳林點了點頭,陳林就又把臉轉回去了。
姜玄這下徹底沒心情看電影了,腦子裏嗡嗡直響,直勾勾地盯着陳林半邊側臉,看着陳林買了包薯條,把番茄醬擠在薯條盒裏,然後抽出一根沾點醬汁,塞嘴裏。從姜玄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到陳林把嘴巴張開,舌尖探出來一點,含進去一段薯條,然後又用牙齒咬斷,嘴巴抿起來,嚼了嚼,再咽下去,這動作本來沒什麽,偏偏落在姜玄眼裏就是出了奇的又情色又好看。姜玄這麽看着他有一會兒,不自覺咽了下口水。這下聲音有點大,陳林忍不住又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愣了一秒,伸手把薯條盒遞過去了。
姜玄伸手抽了根薯條放進嘴裏,哎喲真香,好像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薯條,忍不住傻樂,咧着嘴又抽出來一根,反反複複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吃完了大半盒。陳林本來好好看着電影,結果姜玄在他身邊一根接一根地吃,他忍不住轉頭看了姜玄一眼,低頭一看自己薯條都快被他吃沒了,“啧”了一聲,姜玄有點不好意思,停了手。結果陳林又把薯條往他那邊遞了遞,姜玄伸手接過去,摸了一把陳林手指。陳林把薯條盒放在姜玄手裏,然後就把手抽走了。姜玄一個人孤零零捧着薯條盒,還有點失落——他連陳林手指頭都沒摸夠呢。
然而陳林已經沒再理他,自顧自看電影了。姜玄心裏有點難過,但想了想,至少陳林這次沒說他“煩人”,心裏又歡快起來,腦補了幾下自己看完電影能跟陳林吃個飯逛個街甚至于還可能可以有機會來一次睽違已久的性愛,心裏頭還挺蕩漾。
然而現實并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因為他們看的是早場,看完電影才不到十一點。姜玄被影院工作人員從座位靠背上拍醒的時候電影都散場了,陳林也早就沒影了。姜玄看着眼前清潔大爺那張笑臉,猛地清醒了,他四下環顧,卻發現整個廳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差點以為剛才都是做夢,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手上的薯條盒還被他緊緊捏在手裏,都有點變形了,多餘的番茄醬從盒子邊沿的縫隙流出來,沾在他手上。他愣愣地看了自己手上沾上的那點番茄醬看了一會兒,然後起來走出影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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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玄心裏清楚,陳林和他的這次短暫的見面只不過是自己碰大運撞上的,可他還是忍不住惱火自己,為什麽這麽難得的機會他居然用來睡覺了,他只覺得頭腦發昏,身上還帶着影廳裏的冷氣,可能是坐在那裏睡久了蜷縮着供血不足,他還感覺有點腳麻,走了兩步,腳步虛浮,又望了望四周,一堆堆要麽是小年輕同學要麽是一家三口要麽是情侶,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中間,手上還捏着陳林遞給他那盒薯條的殘骸,那些冷了的番茄醬沾在手上,讓他忍不住偷偷回味起陳林的手指觸碰他掌心的手感,帶點涼氣,輕輕點了一下,帶着一股電流從他掌心蹿到脊柱,那感覺簡直像他憑空想象出來的,如夢似幻,分不清真假。
姜玄心知在偌大的商場裏再難碰上陳林了,況且陳林這人就不愛逛商場,可能已經回家了,他嘆了口氣,把手上的薯條盒扔到垃圾桶裏,還有點舍不得,看了兩眼那垃圾桶,然後站在手扶梯上下樓了。他走到停車位開了車出來,剛巧趕上中午堵車,排着長龍等了好一會兒,前面似乎兩個車拐彎堵在一處了,他心裏暗罵自己白癡,幹嘛停在露天停車場,但也只好等下去。過了這麽好久,前面的車才移動了一個車位,他挂了檔,剛要開,前面正走過去一個行人,穿着灰色低領T恤,黑色長褲,套了個外套,正是陳林。
姜玄心頭大震,看着陳林端着肩膀、挺着脊背,就像平常那樣驕矜地、目不斜視地走過自己面前。姜玄在車上看着他,腦中猶如火車開過,隆隆作響——然後他猛地打開車門,拔了安全帶調下車,喊道:“陳林!”
這一聲極大,不光陳林,邊上的人也都聽到,紛紛轉頭看他們。陳林被他一吼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姜玄上前一步,拉了下陳林手臂,卻又不敢看他,輕聲說:“我送你。”陳林沒說話,姜玄不知為什麽在這時刻胸中充斥着難言的羞澀,但手上卻大膽的很,扣了陳林手肘,吸了口氣,又擡頭直視他,說了一句:“你上來,我送你。”他這一句話開頭說的極輕,結尾卻堅定的很,一字比一字更重,說到結尾,仿佛帶着點決心和期待,又緊盯着陳林。
過了一秒,陳林點點頭,沖他笑了下。倆人坐進車裏。
姜玄剛才那三句已是耗盡了極大的力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在影院那昏暗的時刻,他尚能無所顧忌地盯着陳林瞧,怎麽面對面了反倒眼睛不知往哪裏擺了。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把安全帶扣好,又不敢直視陳林,只好從後視鏡中偷看他,陳林倒是大方的很,坐上他的車又按開CD。姜玄不知說什麽,但又想打破這難言的沉默,只好沒話找話,說:“啊,沒想到在門口也能碰上。”
陳林聽了這話,轉頭看了看他,姜玄被他這目光一看,忍不住偏過頭去,看着陳林微微抿起來的嘴角,有點恍惚。他聽見陳林說:“是啊,怎麽……我也沒想到,居然這兒都能碰上。”然後他看見陳林又低頭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接着伸手打開儲物盒,翻了兩下,翻出一張舊的CD,然後換進了CD播放器裏,又說了句:“啊,你還留着這個。”
那CD是陳林之前總坐他的車,又不喜歡聽他車上的音樂,特意燒的一張CD,放在這裏。倆人斷的太突然,就沒取走。後來姜玄就放在儲物盒裏,一直沒動地方。陳林這麽一說,姜玄不知說什麽好,順着他的話說:“對,就,放着放着了。”
陳林按開CD,裏面傳了那英的聲音唱:突然的重逢,倒也是仁慈的一種。
陳林猛地笑了起來。姜玄看着他,也忍不住笑着挂了檔。車動了。
姜玄這一路車開的暈乎乎的,腦子裏嗡嗡直響,陳林跟他說一句話他回答一句,腦子裏燒了一團火一樣,理智都飄出身體外面了。他時不時從後視鏡偷看陳林,偷看他說話時開阖的嘴唇、挺翹的鼻子、像是時刻含着水的眼睛,偷看他雞心領T恤裏露出來的鎖骨、下巴的弧度、頸部露出來的那一點筋脈的形狀。陳林在他車上坐着,雙目前視,似乎感覺到他目光似的,擡頭往後視鏡裏一看,姜玄立馬轉過頭去,假裝若無其事。陳林盯了他一會兒,姜玄心如擂鼓,那點震動從自己胸腔傳到大腦裏,無比清晰。他正想着陳林是不是發現了、陳林是不是生氣了,萬一陳林生氣了他就咬死說自己沒看他在看路,但是陳林太聰明了他會發現的吧,天吶他以前每次跟陳林說謊陳林都能發現的……他正這麽想着,陳林突然開口問他:“姜玄,你臉怎麽這麽紅?”姜玄吓得差點把方向盤打歪了,趕緊回了一句:“沒,沒有啊!”陳林轉過頭看了他幾秒,突然擡起屁股,半個身子探過去,伸手朝着姜玄的臉過去——
姜玄以為陳林要摸他,心裏又驚又喜,甜滋滋的,偷偷把臉側過去一點,屁股動了動——結果陳林把手一把放在他額頭上,探了一會兒。這短暫的幾秒鐘讓姜玄如墜雲霧,陳林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兒飄進他鼻子裏,搞得他心神蕩漾,心思登時旖旎起來,苒苒搖動。卻聽見陳林說:“姜玄,你好像發燒了。”姜玄被他這平靜的語氣打斷,愣了愣,轉頭說:“啥?”
陳林把手抽走,坐回座位,掏了手機出來,說:“你發燒了。你一會兒跟我上樓去,我找點藥給你吃。”姜玄因為陳林把手拿走而略感失神,畢竟他很久沒觸碰過陳林了,這短暫的幾秒讓他像患了熱症,流連那一瞬的觸感,但他聽說陳林竟邀請自己進去他家,又不禁喜上眉梢,心中波瀾壯闊,仿若荔枝初熟,剝開都能流出甜汁來——甭管是不是因為照顧他這個病患,總之他是要進去陳林家了!
等到到了地方停了車,陳林拖姜玄下來,一看他居然二十度左右的溫度只穿了個短袖短褲,忍不住“啧”了一聲,罵他:“喲,你還以為自己挺壯是吧,凍不死你。”姜玄呵呵傻樂了兩下,心裏一點不氣。畢竟人性本賤,他許久沒同陳林講過話,哪怕被他罵兩句,此刻也是一種殊榮了。陳林看他這傻樣,以為他燒糊塗了,推着姜玄往自己家裏走。姜玄去過陳林家幾次,陳林家幾乎每個房間都有他們倆做愛的痕跡,很是熟門熟路。他走了兩級樓梯,又感覺陳林沒跟上來,轉過頭去看,卻見陳林站在樓梯口,擡頭望着他的身形。姜玄以為是自己出了什麽問題,上下飛速看了看自己,感覺沒什麽不對,又問陳林:“你怎麽不走?”陳林“啊”了一聲,快步踏了兩集臺階越過姜玄,走了姜玄前頭。姜玄搞不懂他這麽一會兒緊趕一會兒慢趕的态度,但畢竟此刻距離“殊榮”只有幾步之遙,自然心中也頗多歡喜,哪管得了這些小節,美滋滋地跟在陳林身後。
姜玄發着燒,呼吸重,粗喘的像頭老黃牛,陳林在他身前聽着他這點聲音也有點于心不忍,伸了手拉了拉姜玄,說:“這層樓道燈壞了,你注意點腳底下。”姜玄見他竟然關心自己,不由得有點得意忘形,看着陳林在他眼前的手,忍不住想拉上去。他偷偷伸了胳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看着自己的指尖和陳林的越挨越近,忍不住連呼吸都輕了起來——就差一下就能碰到了!
這時陳林突然停下腳步,姜玄“嗖”的把手按在自己大腿上。陳林轉頭跟他說:“進來吧。”然後姜玄就一邊痛罵設計這樓的人設計樓層太矮,一邊飄飄然進了陳林的家了。
陳林一進屋就踩掉鞋子光着腳跑進卧室,姜玄不好跟着他,只好自己在門口站着。過了一會兒陳林抱着套毛衣長褲出來,看他還在門口杵着,說:“你進來呀。”姜玄說:“我沒拖鞋。”陳林翻了個白眼,說:“你右手邊,鞋櫃,倒數第二格那雙灰色的就是你的,你自己上次放這兒的。”姜玄“啊”了一聲,有點詫異,但乖乖穿了拖鞋進屋了。
陳林給他倒了杯熱水,讓他坐沙發上,然後又把毛衣長褲扔他腿邊,跟他說:“穿上。”姜玄拎了衣服起來,感覺挺眼熟,仔細一看,還是自己的,忍不住問陳林:“你從哪找到的?”陳林聽了這話,頓了一下,說:“啊,年前,你落這兒的。”顯然這話題把他們一下拽回大半年前那個春情四溢的夜晚,但和前炮友回憶房事實在是有點尴尬,倆人忍不住都閉了嘴。姜玄沉默的把衣服褲子套上,發現陳林已經給他洗好熨好了,而且這衣服顯然是在陳林衣櫃裏呆了有一段時間了,上面都是陳林衣服上那種香味兒,如出一轍的。
轉頭陳林從茶幾地下拿了個體溫計出來,跟姜玄說:“把你毛衣撩開。”姜玄正低頭穿褲子,沒看見他,以為他要幹點什麽,禁不住一愣,随即又嘿嘿笑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哎喲,我這生病呢,再傳染你多不好……”陳林聽他這麽說,顯然是想歪了,罵他:“你想什麽呢?我讓你把衣服撩開,夾着體溫計。”
姜玄“啊”了一聲,挺不好意思,也沒敢擡頭,麻溜利索地把一只胳膊從衣服裏掏出來,陳林把體溫計晃了晃,塞他胳膊底下,然後轉身進廚房了。過了約莫一分鐘,姜玄聽見他廚房裏傳來放水淘米的聲兒,姜玄實在受不了了一個人呆着,光着半個膀子走到廚房,趴在門框上說:“陳林,你跟我說會兒話。”陳林轉頭看他一眼,看見他挺大個人像個小奶狗似的撒嬌,也被他逗樂了,說:“喲,你這造型,你COS神雕啊還是COS楊過啊。”姜玄忍不住甩了甩空蕩蕩的左邊袖子,說:“楊過吧,帥一點兒。”陳林被他逗得直樂,轉頭打了幾個雞蛋放碗裏,拿筷子攪和了一會兒,又問他:“給你做點兒吃的,你想吃什麽?雞蛋糕?還是炒雞蛋?還是蛋花湯?”姜玄想了下,說:“雞蛋糕吧,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這個。”陳林點點頭,轉身彎腰掏了點豆油倒在調料瓶裏。
姜玄看着他彎腰時候露出來那點後腰,忍不住有點懷念。之前他去陳林家的時候有一次趕上陳林心情好,倆人下午做完愛,陳林給他含了一會兒把剩下那點精液吸出來,然後拍拍他屁股跟他說:“你出去買點菜,我懶得出門吃了,自己做。”然後姜玄為了表現自己家事上并非毫無能力,就套了褲子澡也沒洗出門去陳林家小區旁邊的菜市場買了一堆有的沒的能做的不能做的,回去一看陳林已經恢複元氣在廚房淘米。陳林把他手上的菜接過去一看就樂了,說:“姜玄,你是不是不會做飯啊?”姜玄被他說中了,點點頭。後來陳林才給他解釋,他買的菜都是胡蘿蔔木耳青椒,一點兒綠葉菜沒有,然後肉和海鮮倒是挺多,可是沒買醬料或者豆腐。幸好陳林手藝還行,自己靠着點想象力換了幾味調料,拿別的東西頂了下也弄出來六個菜一個湯。當時陳林在廚房忙活,姜玄非要上趕着湊上去幫忙,弄碎一袋日本豆腐手滑切壞兩個土豆之後陳林踹着他屁股讓他離料理臺遠點,姜玄就靠着門框看他忙活,一會兒彎腰一會兒轉身,細腰系着個圍裙在身後打成了個蝴蝶結,看得姜玄心裏頭直癢癢,忍不住舉着槍站在陳林身後蹭他,結果陳林轉頭瞋了他一眼,那眼神帶點調笑又含着點戲谑,姜玄識趣地離得遠了點,但又忍不住被他勾着魂,一直看他。直到倆人把晚飯全掃光了,刷了牙在浴室又來了兩次,陳林才趕姜玄回去。當時姜玄雖然有點不樂意,但是一想到自己明天也确實要上班,陳林住的地方離自己公司挺遠,也只能開車回去。回去之後還得得瑟瑟給陳林打了個電話,天南海北葷段子混着聊,聊到十一點多陳林說要睡了才罷休。
姜玄這麽想着,靠在冰箱門上盯着陳林。知道陳林轉頭去冰箱裏拿蝦米,看見他眼神迷離、臉色緋紅,快一米九的身高像個小丫鬟似的靠在冰箱上,以為他燒糊塗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說:“姜玄,你沒事兒吧?”姜玄這才反應過來,說:“啊,沒事兒。”陳林把體溫計從他腋下薅出來,對着光一看溫度,吓了一跳,說:“三十九八了,這麽高!”姜玄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還沒感覺怎麽難受呢,只是頭暈,被陳林這麽一說吓得一哆嗦,問他:“哎喲,那怎麽辦?”陳林看他這傻樣,氣的狠勁兒拍了他胸口一下,訓他:“你傻逼啊你,自己發燒了不知道,穿那麽少亂得瑟!”姜玄被他拍得一愣,趕緊把自己毛衣套好,哄着他說:“是是是,我錯了,我錯了。”陳林氣的伸手想擰他,伸到他胸前又縮回來,伸腳踹了他小腿一下,推着他去自己卧室,從衣櫥底下翻出個醫藥箱,抓了幾個藥片讓姜玄吞了,又把他塞被子裏,把姜玄裹得像個老繭,然後直起身來一拍被窩,一字下令,說:“睡!”
姜玄美滋滋地縮被子裏頭,又賣慘,說:“哎喲,你打我屁股上了。”陳林翻了個白眼給他,手上卻很溫柔,給他塞了塞被角,又跟他說:“你睡一覺,一會兒我喊你吃飯。”姜玄蒙着被子就露出個腦袋,這時候才感覺出發燒燒的眼眶疼身上也疼,點點頭。陳林轉身出屋了,姜玄聽見他把門關上,屋裏很靜。他吸了吸陳林的被子,鼻腔裏全是自己身體散發的熱氣,但他還是覺得這被子裏都是陳林的味道,傻笑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睡着了。
姜玄睡覺睡到一半,被陳林拍醒。他揉了揉眼睛,精神還有點恍惚,直到陳林把他從被子裏拽起來、毛衣扒開,冰涼的體溫計塞到他腋下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陳林家發着燒睡着了,哦感謝玉皇大帝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彌勒佛他竟然還躺在陳林的床上并蓋着他的小被子。此時姜玄才終于有點“又被陳林照顧了”的實感,忍不住飄飄然起來。
陳林看他有點迷糊,以為他把腦子燒糊塗了,伸手拍拍他的臉,喊他:“姜玄,你沒事兒吧?姜玄搖搖頭。陳林把體溫計從他胳膊底下拽出來,一看,39度,心裏直上火,轉頭一看姜玄還在那得瑟地賣肉露着半邊胸肌腹肌COS神雕大俠,氣的彈了一下姜玄後腦勺,說:“衣服穿上,出來吃飯。”姜玄笑嘻嘻跟上去了。
陳林做了一大碗雞蛋糕,炒了幾個青菜,還用高壓鍋壓了海帶豬手湯。姜玄看着滿桌子菜心裏直樂呵,陳林給他盛了碗飯擺他面前,又放好碗筷,催他趕快吃飯。姜玄被照顧着,心裏得瑟起來,感覺自己一下回到了和陳林親近的那段時間,忍不住嘴上又沒個把門的,撒着嬌說:“我身上疼,你喂我呗?”陳林瞟了他一眼,又上下掃了掃他,粲然一笑,說:“自己吃。”說完自己先開始夾菜了。姜玄看他真不理自己,扁了扁嘴巴,自己拿了勺子舀了勺雞蛋糕,陳林在上面撒了點蔥花和蝦米,這雞蛋糕蒸的幾乎沒有蜂窩,又軟又滑,鹽放的适度,姜玄生着病吃着也不覺得鹹,忍不住說:“唉呀,這個好吃!”陳林伸手把他的飯碗拿過去,又拿着自己的勺子給他舀了四五勺,雞蛋糕拌了米飯放在一起,手上熟練地拿着勺子拌飯,嘴上說:“我今天米飯蒸的軟,沒給你弄硬的,怕你不好消化。這個拌着吃好吃,你試試吧。”說完就把碗遞給他。倆人床都上過那麽多回,口水交換了不知道有多少,從前吃飯的時候也是你一勺我一勺互相喂,陳林顯然是沒避忌他這個,姜玄倒是心裏忍不住攢了點小火苗,他覺得陳林對他還是像對待親近的人,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這麽想着,手上把飯碗接過去,吃了幾口,又說:“啊啊啊好香!這個好香!”陳林看他那傻樣,忍不住又笑了笑,給他夾了兩筷子油菜和豆角。
倆人對着吃飯,陳林好像心情挺好,給姜玄又添飯又夾菜又盛湯,嘴邊一直挂着點兒輕笑。陳林這人長得其實有點薄情,嘴唇薄、嘴角平直,上唇稍微帶點M字,嘴唇藏珠,可惜下唇也很薄,弧度像初五新月,曲面不大。他鼻翼略窄、眉形秀長,不笑的時候自帶一股嚴肅勁兒,姜玄一度覺得他就是那種很适合教學生的長相,看起來有些威嚴,卻不至于富于侵略。陳林看人時候眼角帶着點欲說還休的柔情,只是在下庭難顯,除非他嘴角稍微勾起來一些——那時唇中微微張開一點,上緣的含珠會顯得尤其明顯,下唇彎的恰到好處,整張臉便顯得有些含情的樣子了。此時陳林就這樣坐在姜玄對面,姜玄一邊吃飯一邊偷瞄陳林,越看越覺得陳林對他尚有些旖旎心境,否則哪會給他好臉色看,還給他做飯。想到這,不禁吃的更香。他雖然生着病,但是食量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大,陳林連着給他添了兩次飯,他還沒吃飽,等到第三次給他添飯的時候,陳林忍不住跟他說:“姜玄,你少吃點,小心胃脹。”姜玄倒是真沒覺得撐得慌,只感覺飯菜和他口味又和他心意,他許久沒有這麽開心吃過一頓飯,之前是忙工作,後來是忙失戀,此刻三魂七魄全随着陳林嘴邊那點笑意混元歸一,吃進去的米湯都像是給自己失而複得的心境填坑了。
姜玄笑着說:“啊,我可能是今天沒吃早飯,餓了。”他說的尤其認真,又因為發着燒,臉上紅撲撲的,像個撒嬌賣萌的柯基,陳林也拿他沒辦法,只好轉身又給他添了半碗飯放回桌上。姜玄捧着碗,陳林看他這傻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姜玄聽他笑,擡頭剛想回句嘴,結果陳林手機在桌面上震了起來。姜玄眼尖,瞥了一眼,看見個“季”字,心尖一顫。
陳林卻也不避開他,接起來電話問:“怎麽了?”那邊似乎跟他說了點什麽,陳林好脾氣地回他:“沒有,我朋友在。”那邊好像又問了什麽,陳林笑了一下,說:“是,是他。就是個朋友,你想那麽多幹什麽?”那邊說了挺長一段時間,姜玄看着陳林幾次想張嘴說什麽,然後又把嘴閉上了。姜玄知道陳林這是有點生氣了。他看着陳林慢慢地笑也不笑了,到最後唇邊那點弧度也沒了,只冷着臉說:“季明,我也不是故意的,你非得揪着這個不放幹什麽?”那邊好像又說了什麽,陳林氣的語氣都重起來,對着電話說:“跟你沒關系。”然後說完把電話挂了。姜玄看他生氣,也不敢招他,只低頭沉默着吃飯。但過了兩秒,還是忍耐不住好奇,大着膽子又問:“譚季明啊?”陳林點點頭。
姜玄難得有一個诋毀情敵的機會,自然絕不錯過,又問:“怎麽回事兒?他跟你發脾氣?”在他心裏,陳林是絕不會發脾氣的,那必然是譚季明的錯了。當然,就算是陳林的錯,他此刻為了給譚季明潑髒水,也絕不說真話。結果沒想到陳林卻說:“也不算。我本來約了他下午去看電影,但你在這兒,我剛才就發短信告訴他有事兒不去了。他不知道怎麽回事兒猜到是你,有點不高興。”姜玄聽了這話,吓得屁股一緊,生怕陳林突然一個回心轉意把自己扔這,出去跟譚季明約會去了,趕緊夾着尾巴做人,默默扒飯。陳林早把他心思看透了,彈了他一個腦瓜崩,說:“看給你吓得,你一個病人,我還能給你扔這兒不成?吃你的吧,季明我哄哄他就行了。”
姜玄聽着這話,心裏無比吃味,敢情自己前面那麽多心思都是胡思亂想了,陳林對他是有情意,可這“情”是朋友的情,卻不是他想要的那樣了。他心都碎成渣渣,頓時沒了胃口,三魂七魄“咔嚓”一下又散了一半。陳林看他這死相,也懶得理他,只問他:“飯吃好了?”姜玄點點頭,陳林站起來就開始收拾碗筷。姜玄跟在他屁股後面,想給他搭把手,陳林打量了他一眼,問他:“洗碗,你會嗎?”姜玄點點頭。陳林把盤子碗筷往他手上一放,跟他說:“那你給我幫幫忙也行,動彈動彈,省得吃多了不消化。”姜玄又屁颠屁颠跟着他進廚房了。
倆人一個洗碗一個沖盤子,配合的也挺快,不一會兒就只剩下刷鍋了。陳林把姜玄擠到一邊去,自己套上塑膠手套蹭鍋。姜玄站在他右後方看他,可能是吃了點飯有力氣了,理智又回來一點,開始能正常思考了。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怎麽陳林明明下午約了譚季明,上午還自己跑去看電影?難道陳林其實不喜歡跟譚季明一起出去,只是他因為在同他“戀愛”所以不得不去?況且陳林如果真把自己當朋友,那拎了自己回來,跟譚季明直說就好,幹嗎電話都不敢打,只敢發個短信過去,還說不清原因的?況且譚季明若已經是他“男朋友”,那能問他什麽姜玄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怎麽陳林卻回他“跟你沒關系”?難道他們兩個其實就沒什麽關系?又或者他們之間沒他想的那樣牢靠?
姜玄腦子轉着,嘴巴卻閉得緊緊的。死死盯着陳林身後某一點,大腦轉着,一會兒腦補一出懸疑劇,一會兒腦補一出虐心純愛劇,視線都沒有焦點了。直到陳林收拾好了廚房,轉身推推他,他才回過神來,陳林估計以為他還在糾結剛才電話那事兒,安慰他說:“你操什麽心啊你,去洗洗手躺會去睡會兒,晚上燒退了就滾回自己家。”
這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換了任何一個朋友,呆在別人家裏,到了晚上也是要回家的。陳林不過是說了最普通的話,但這話卻猛地把姜玄徹底從天堂打到地獄了。他原本只想着自己生着病,陳林竟然能來照顧自己,已經是很大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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