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那天倆人下午抱着躺了一會兒,姜玄要去洗澡,陳林怕他着涼,跟着進去了。倆人迅速用熱水沖了沖,陳林拿浴衣和大毛巾把姜玄裹起來,給他找了雙棉拖鞋套腳上,像個老媽子似的跟在他身後給他擦頭發。姜玄下午發了汗,燒退了,但俗話說病來如山倒,陳林又不敢掉以輕心,又給姜玄喝了點雙黃連,拿着吹風機給他吹頭發。

姜玄不是第一次被這麽伺候,之前有一次他們倆出去開房,晚上陳林突然想出去吃飯,倆人就沖了個澡,陳林着急,吹完了自己頭發又去給姜玄吹頭發,踮着腳站在姜玄身後一邊撥弄他頭發一邊催促姜玄快點刷牙。

但此時兩人全然不急,陳林站在姜玄身後,叫他蹲下來點,姜玄順從地矮了矮膝蓋,陳林慢慢用手指梳開一點頭發,先把頭皮給他吹幹,然後輕輕抓着他頭皮給他一邊按一邊吹。姜玄靠着洗手臺刷牙,陳林站在他身後,看他寬闊的背肌,忍不住偷偷親他後背,下巴在他身上劃着圈蹭來蹭去,姜玄被他弄得很癢,但又不說他,随他去了。過了一會兒陳林覺得這樣實在太膩人了,又好好地給他吹頭發,結果姜玄問:“你怎麽停了?”陳林笑了一下,把吹風機放那,又從後面抱住姜玄,用下巴鼻子側臉在他後背上一頓蹭,姜玄被他搞得很癢,扣着陳林雙手跟他在鏡子前面笑鬧成一團,陳林把手伸進他浴衣裏摸他胸肌,摸了一會兒在他身後說:“姜玄,你奶好大。”然後又嘿嘿嘿直笑。

等倆人穿了衣服,陳林問姜玄晚上吃什麽,姜玄說想吃火鍋,陳林想了想,覺得沒什麽問題,就帶他出門吃火鍋了。陳林家附近有個挺好吃的火鍋店,倆人進去點了九宮格的鍋底,又點了些亂七八糟的配菜,就這那點熱氣吃的嘴巴又紅又腫,對着互相嘲笑。

吃到一半,陳林手機又開始震,姜玄看了他一眼,陳林把手機按了,跟他說:“沒事兒。”姜玄心裏有點慌,但臉色如常,下了點茼蒿在鍋裏,又夾了兩筷子腐竹和鴨血給陳林,看着陳林吃了兩口。姜玄心裏清楚,陳林自己也不清楚,和他、和譚季明到底是什麽感覺。陳林雖然接受了他的存在,但他在陳林心裏到底是什麽,陳林不清楚,他也就不清楚了。實際上盡管他們重新肉體交合、唇齒交纏,但這段感覺能否升華為感情,他是全無選擇權的。主動權從始至終都在陳林手上,陳林若選擇放棄他,他便只能蹲在街角,陳林選擇了開門,他才能走進陳林的生活中。他能選擇什麽呢?他只能選擇留下,還是不留下。可恐怕這對陳林而言毫無意義,他留下,陳林無非煩惱一些,他不留下,陳林無非省去了這煩惱。他們之間,他只是那個亟待解決的難題,卻從來不是故事的主人公。

他這麽想着,卻無法安靜如雞,偷瞄了陳林好幾眼,看着他手機在桌上又震了兩次,猜想估計是譚季明發短信過來。他看着陳林伸筷子夾一條寬粉,夾了三次還沒夾起來,幹脆伸了手過去,握住陳林的手,陳林擡頭看他,他說:“我給你夾。”然後姜玄拿了漏勺和湯勺,一手一個,疊在一起盛了些東西出來,陳林伸筷子把上面的寬粉夾掉,又夾了片海帶放到姜玄碗裏,然後低頭夾着那點寬粉往嘴裏塞,結果吃得太急,燙到了,姜玄剛放下勺子,看他捂着嘴巴,趕快倒了杯酸梅汁給他,陳林接了杯子,咕嘟咕嘟灌下去,才張着嘴,說了句:“燙死了。”

姜玄看他這樣把筷子放下,沉了口氣,開口對陳林說:“慢慢來。”陳林沒聽明白,以為他說吃飯,應了一聲,說:“我曉得的,這一下吃急了嘛。”姜玄伸了手從桌邊按住陳林手腕,陳林跟他對視着,看他臉色沉靜,漸漸也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了。陳林揮了揮胳膊,說:“沒事兒。”這兩下沒把姜玄甩開,姜玄按着他的手腕,又說:“真的,慢慢來,我能等。”陳林扁了扁嘴巴,伸手撥了下頭發,又嘆了口氣,跟他說:“怎麽來?”姜玄看他不耐煩的樣兒,也知道他心思,張了張嘴,又苦笑了下,問他:“那你選的出?”陳林不說話了。姜玄難得顯得這麽懂事兒,盡管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不要這麽懂事。他跟陳林說:“你選不出,就慢慢來。不過是都試試看,你別扔下我就行。”

陳林有點臊得慌,他實在沒法面對這樣的場景,從前他在感情上問心無愧,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但此時姜玄為他提供了一條出路,姜玄說“都試試看”。他想,真的可以都試試看嗎?難道、難道他不會難過嗎?若是姜玄對他說要在他和旁人中選一個,還選不出,他想,天吶,想到這個他都要崩潰了。他看着姜玄,火鍋那點熱氣撲在臉上,姜玄的臉有點紅。他問他:“你……你不介意嗎?”

姜玄松開他的手腕,握住他的手,說:“你覺得呢?”陳林看着他的笑容,姜玄一直是個個性分明的人,開心就開心、傷心就傷心,可此時他笑着,嘴角卻沒有一點上揚的弧度。陳林忍不住抓了他的手,說:“我……”姜玄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陳林愣住了。姜玄又開口說:“所以我也知道你會為難。我可以等,沒事的。”說完他捏了捏陳林的手,又拿起筷子把火鍋裏那點茼蒿撿了一半放到陳林碗裏,笑了笑,跟他說:“吃飯吧。”

陳林呆了幾秒,他伸手抓住姜玄的胳膊,這動作極大,甚至他屁股都離開座位了。他抓着姜玄,姜玄擡頭看他,他們對視了幾秒,他說:“我,我也……”他頓了頓,耳根都紅了,說:“我也心疼你。”姜玄看他這樣子,又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說:“我知道啊,所以我不難過,真的,不那麽難過。”剛才那幾句耗盡了陳林的勇氣和力氣,他坐了回去。姜玄捏了捏他的指尖,對他說:“別想太多,談戀愛嘛,老傅跟我說,關鍵得走心。随心所欲就好。”陳林心裏想,傅子坤說的那是走心不能走腎的走,但口中又說不出什麽。只好閉了嘴。

看他低了頭吃飯,姜玄才對着他短暫的沉默,苦笑了下,夾了兩筷子菜,又放回碗裏。其實他有一句騙了陳林,他并不能等——如果最終陳林沒有選擇他的話,他絕不等。陳林今天能讓他進門,顯然對他的感情實在誠摯、熱烈,甚至能讓陳林暫時抛下理性,把自己推到這兩難的抉擇中。因此,他想,無論陳林對譚季明再懷念、無論譚季明比他再好,他絕不、絕不、絕不放手。可是,陳林不能逼得太緊,或許今天他裝作軟弱,陳林會同情心大發地跟他在一處,但明天呢?後天呢?陳林總會後悔的。倒不如給他些時間,叫他自己看清,到底誰是曾經抛棄他的那個、誰是總等在他身後的那個。

不是一個看起來二的人就哪兒都堵的,姜玄雖然平時像個傻狗,但他的學歷和人緣注定了他實在是個高明的很的追求者,在陳林家遭的一巴掌讓他潛意識裏發現陳林是個不能緊逼只能順着來的人,這點靈光在剛才他們在浴室玩鬧的時候猛地出現在他腦子裏,此刻證明,是很有效的。只是——

只是他心中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最感性的部分依然在叫嚣着:憑什麽!憑什麽陳林不能直接選擇他!憑什麽他要受這樣的罪,等待着無情的宣判——盡管這宣判的結果他的直覺和推斷都能篤定一定是他,但是這中間,誰能說沒有忐忑、沒有不甘、沒有憤怒、沒有心酸?他是如此愛他,乃至于既不忍将陳林陷入這不得不選擇的境地,卻又無法徹底釋懷于陳林選擇退縮。他安撫了陳林,代價是自己的傷懷。可這傷口,無論是出于他愛護陳林的想法、還是出于他的自尊心,他都不會向陳林講述。甚至于不會向任何人講述。因為他知道,這并不是陳林的錯,甚至不是他的錯、甚至不是譚季明的錯——這真是、真是,真是操他媽的。

姜玄這麽想着,卻依然安撫了陳林一會兒,等到他情緒好些了,倆人結了帳回家了。

倆人這頓晚飯吃得晚,此刻已經快九點,身上一股火鍋味,癱在沙發上。陳林靠在他胸口,揉着肚子,感嘆道:“太撐了。”姜玄笑了下,此時他十分疲憊,無論是心靈的還是身體的,懶得說話,只會了句“嗯”。陳林轉頭趴在他肩上,從下往上看他,跟他說:“去洗澡吧。”姜玄困得很,搖了搖頭。陳林推了推他,他還是不動。陳林又伸手拍他,他擡了胳膊把陳林兩只手壓在胳膊底下,說:“累了。睡吧,明天再洗好不好?”這語氣又輕又軟,吹在陳林心裏,陳林忍不住說了句:“那好吧。”姜玄摟着他歇了一會兒,然後倆人換了睡衣洗漱好,鑽被窩裏去了。

陳林摟着姜玄,倆人閉上眼睛躺了會兒,陳林閉着眼睛說:“一股火鍋味兒。”姜玄從胸腔裏發出一點笑聲。陳林也困了,嘟囔着說:“明早起來一定要洗澡。”姜玄拍了拍他的背,說:“你被我帶壞了。”陳林往他身上靠了靠,說:“反正明天也放假,又不着急。”姜玄無聲地笑了下,轉頭親了親他額頭,低聲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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