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上) (1)
換到幾年前,姜玄可沒這個膽子跟陳林提要求。他看着又高又壯,好像什麽心思都沒有,實際上心裏彎彎繞特多,加上他智商又高,腦袋轉的快,有時候說話說一半藏一半,他要是真要捂着什麽事,別人還未必一下能看出來。就像他和陳林剛和好的時候,他裝作毫不在意,耐心等待陳林的回應,裝的多好啊,連陳林都被他騙過去了。
那時候倆人像兩塊磁鐵似的,九月中旬剛重溫了缺席大半年的性愛體驗,周日姜玄還有點殘留的感冒,他借機賴着不走,把自己鑰匙給陳林,讓陳林去他家拿了兩件衣服,就堂而皇之地又住了一天。倆人在陳林家又是做飯又是摟一起看電視,也不出屋,無聊的時候就上床。吃完了午飯沒事兒幹,倆人本來想在沙發上吃點水果,可是無意中對視了幾秒,不知道誰先主動的,反正結果是他們兩個含着一個葡萄親到了一起去,随後幹脆脫光了去床上玩69,射了一次之後又繼續辦事,陳林又射了兩次,最後一次直接被操射了,摟着姜玄肩膀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大喘氣,姜玄就壓在他身上,倆人疊在一起喘着氣耳鬓厮磨了一會兒,嘴巴裏全是葷話,陳林都不知道自己抽哪門子瘋,被操着的時候嘴巴裏一口一句“操死我”,射完了還摟着姜玄在他耳邊上嬌氣地說“被弄壞了”,姜玄後來都聽不下去了,偏頭啄着他的嘴巴,又用牙齒咬了兩下,下身就着還插在他裏面的姿勢捅了兩下才拔出來。弄完了倆人随意換了下床單也懶得洗,就癱在床上。大下午的太陽相當亮堂,陳林從書房拿了本書,趴在姜玄耳邊給他念,姜玄側着身,一只手看陳林的側臉,一只手輕輕摸他的後頸和脊背,聽到陳林念:
“每次我看表時,總會把表貼到耳邊,聆聽它滴答滴答的聲音。聲音還在,還輕輕地切割着每一秒、每一分、每一時。它告訴我還剩下三小時四十六分。理查曾跟我說,這只表永遠不會停,永遠也不會讓我失望,除非我忘了幫它上發條。”
姜玄用手掌托着半邊腮,忍不住湊上去看這書上寫了什麽。陳林伸手指給他看,他跟着念出後面的句子。可他實在沒什麽念書的天分,聲音雖然渾厚,卻毫無陳林誦讀時那種輕柔的微妙美感,陳林忍不住被他逗笑了,這笑聲搞得姜玄有點羞赧,按着他的頭親了親他,倆人吻着吻着又滾到一起去,姜玄伸手抽了這書放到床頭,又扶着陳林趴跪着然後幹進他屁股裏了。
這之後的整個秋冬,他們便常常膩在一起了。仿佛誰在空中施了什麽魔法,給這倆人增加了點無尾熊的屬性,随着天氣逐漸轉涼,他們穿得越來越厚,但也越來越享受把對方扒光的那種快感,每次約會總有莫名其妙的由頭讓他們迅速的滾到床上去,然後摟抱着又親又啃,恨不得把對方揉到自己胸膛裏。
連陳林都很奇怪,盡管他享受性事,但自問從來不是一個沉溺于性事的人。而在那段時間裏,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在譚季明面前,他能很好地跟對方談天說地、聊來聊去,而在姜玄這裏他又仿佛堕落成一個原始的動物,性事帶來的快感總能讓他流連忘返念念不忘,每一次激情的交合、肉體的糾纏、火熱的喘息都像是電影一樣刻在他的腦海裏,時不時還午夜夢回一下循環播放,甚至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趕上了青春期的末班車,在25歲久違的發春了。
但與他恰恰相反,姜玄卻十分明白這問題出在哪裏——他和陳林認識的太晚,對對方為數不多的了解都來自于曾經每一次見面中的交談,有時是床事結束後兩個人互相喂對方吃宵夜的時候的随口胡謅,有時候是在酒吧裏打着喝酒的幌子調情時的狗屁渾話,有時候是他突發奇想約陳林出去随便坐坐的時候陳林跟他随意講起的自己學生時代的小事——盡管這種随便坐坐最後都會發展成随便做做,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和陳林對對方的了解、這些有限的信息和畫面,無一例外地都帶着些香蕉的顏色和那股子麝香味,盡管這看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的特性,但絕不妨礙每次他們回憶起來的時候都能準确地将過去的美好回憶定位在性事的前後左右,以至于在他們頻繁的接觸中,一方面,不得不通過重現場景來一次次找回那種萌動的感覺,另一方面,又下意識的希望通過性的聯結來過渡到射精之後那種純心靈的互動——盡管,這事兒确實挺費體力的。
不過姜玄倒是不大在意,他腎好,活兒也好,盡管操一操未必十年少,但是實踐證明每一次操完之後他和陳林再聊天倒是确實能相比以往少很多黃色廢料,甚至于,有一次他特地帶陳林去一個臨市的溫泉旅館的時候陳林還一邊跟他躺在那看星星一邊跟他聊起了自己的初中時代!這是多麽大的突破,姜玄想,犧牲幾個套套,得到無數抱抱啊。
其實比較出乎姜玄意料的是,盡管他和陳林之間的性吸引程度可能已經超過很多同性甚至異性情侶,但陳林居然、竟然,好吧其實是果然,還在和譚季明斷斷續續地上着床。姜玄這人有點變态,他雖然沒什麽偷竊欲,但多少有點獨占欲,當然他還特意去查了什麽狗屁心理學書籍,說愛情伴随着獨占欲這是自然而然的現象,但他轉念又一想,陳林顯然在肉體上對他和譚季明可都是有獨占欲的,難道陳林同時能愛兩個人?這種哲學命題實在不适合姜玄一個天天對這數據的純工科老狗來思考,但他實在是無比糾結于此,以至于有時候在和陳林吃飯的間隙,當詢問陳林周末是否有空并得到了否定答案的剎那,心裏還會有些莫名的顫抖。那種震顫來的突如其來又如此頻繁,乃至于他甚至懷疑過是不是心絞痛的前兆,當然了公司定期組織的體檢給了他答案,他身體健全、吃嘛嘛香,骨年齡還比平均水平年輕了兩歲呢,絕無心髒病風險。由此他斷定,這情緒叫做,嫉妒。
然而為了維持他既大度又深情、既包容又可憐的形象,他還不得不在陳林尴尬的看向他的一瞬間對他笑笑,伸手捏捏他的掌心,然後說:“沒事。”去他媽的沒事,沒事就怪了!姜玄每每心裏叫嚣着“操你媽譚季明操你媽”的同時,還得半真半假地苦笑。或許這能換來晚上陳林在床上對他更熱情一些,但并沒有什麽狗屁的用處,陳林吃他雞巴都吃了那麽多次了,也就是陳林不能懷孕,能的話光姜玄無套射進去的次數和量沒準都夠他意外來一胎了。甚至于陳林地熱情還經常給他一種錯覺,盡管陳林是因為對他有感情才與他重新開始,但這一瞬的決定之所以能延續到現在而不是被理性打壓,到底是因為感情本身過于熾熱、還是因為他步步退讓,使得陳林不忍相逼?
可這問題實在過于傷人,既傷他自己,又傷陳林,叫他絕對問不出口。倘若陳林真是如此想的,那問出來便是自掘墳墓,倘若陳林不是這麽想的,那問出來又是自己坦白了自己的小心思自斷後路,他左右為難,只得把這疑問憋在心裏,決計不說出口了。
但嘴上不說,郁之于內而不能發之于外,人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只能在沉默中變态。姜玄最終選擇走上了一條自虐的道路——他選擇繼續跟蹤。這活計他早已駕輕就熟,随便踩了兩天的點兒就摸清了譚季明的套路,重新走上了狗仔的道路,他就是手裏沒有長槍大炮,不然估計能盯着酒店窗簾的縫兒咔咔拍幾張豔照。
姜玄不知道陳林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跟蹤,但譚季明絕對是意識到了的。有幾次開車開的七拐八拐,把姜玄甩開在了路邊。不過這些姜玄也就都忍了。他此刻是人家原本好好的戀愛關系中的闖入者,陳林既沒給他說法、又沒給他承諾,他只能靠着自己心理這點感情獨個撐着。但他有時候又忍不住想,陳林會不會其實也有一天能發現他呢?如果陳林發現了他在跟着,陳林會體諒他嗎?陳林會做什麽選擇呢?陳林會跳下車、站在路邊等他嗎?陳林會在震驚之餘心疼他嗎?陳林會原諒他的過分嗎?還是猛然意識到他的卑微和佯裝的大度,唾棄他的心機和無恥?陳林會意識到這份深愛,在他們彼此心中的分量嗎?
可這永遠是無解的命題了。因為譚季明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已經先出手報複他可恥的跟蹤行徑了。這報複深深地刺激到了姜玄,以至于他直接被氣瘋了并做出了反擊,譚季明從此再無機會留在陳林身邊,只能黯然退場了。
事情發生在陳林25歲生日前夕。譚季明照例帶了陳林去約會——直到姜玄跟到酒店門口,他都沒有意識到譚季明其實發現了他。那天白天的時候,天很晴,是難得的大晴天,太陽很大,路上的雪晶瑩剔透,反射出白色的冷光。當時正值下午,姜玄就坐在車裏,一邊在心裏腹诽自嘲、一邊喝着路邊買的熱飲姜茶的時候,手機裏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
那號碼很陌生,姜玄從未見過。但他就是知道那是譚季明發給他的。短信上寫:“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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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酒店所有的10號以後的房都正對着酒店後面的湖,湖邊有一處亭子,夏天可以坐在裏面看湖裏的錦鯉游來游去搶食吃。姜玄看了那個短信,三個數字他反複看了好幾遍,盡管理智時刻提醒着他,這是譚季明故意的、這是他故意的,但他還是忍不住。他反複按着手機上那幾個數字,然後他把車熄了火,走進酒店,随意開了個房間。緊接着就走進酒店後面的亭子裏。
他步伐穩得很,腦子卻很混沌,到了亭子裏,擡頭随便看了看,就看到一間半籠着紗簾的房間。一個人影背對着他站在窗戶邊,擡了胳膊和對面的人擁吻,那個人伸手輕輕拉開了窗簾——這下姜玄倒是看得很明顯了。那就是陳林和譚季明。陳林似乎對他很迷戀,一直摟着他索吻,兩個人一邊親一邊脫了衣服到屋裏,姜玄猜測他們是到了床邊上,因為人影突然不見了。過了一會兒,譚季明的頭頂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但陳林的身影卻沒了。姜玄就這麽看着,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然後他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打開,一條新短信寫:“他在給我口”。
姜玄的腦袋像被手榴彈炸了一樣,“轟”的一下,所有的思緒飛灰湮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這個涼亭的。夠了,他看不下去了。他覺得如果自己再站在那裏哪怕只有一秒,他都要崩潰了。最艱難的不是看到了什麽,而是他的角度恰恰什麽都看不到。除了陳林一閃而過的黑發和譚季明隐約而模糊的半個側臉。
但這已經夠了,足夠了。姜玄心想,這太惡毒了,像一把淬了毒的箭穿透他的五髒六腑。他以為自己是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可以裝作毫不介意、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他就算跟着他們,不也還是依舊對陳林充滿希望、堅信他最終一定屬于自己嗎?此時此刻,他想,只要我再堅持一點點,就會好的。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好了。
然後他退了自己訂的不知道幾號房,走回自己的車上。他坐在駕駛座,使勁想要扣上安全帶,但他手抖得厲害,扣了七八次都還是扣不上去。他掏出手機仍在副駕駛座上,然後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裏,嗚咽起來。他發出一聲哭號,這聲音既凄涼又尖銳,像是要把插入自己身體裏的那根箭吐出來。
但他知道,他再不能了。
姜玄這天并沒有怎麽睡着。他坐在自己家裏,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他沒什麽整理癖,但是他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他得讓自己忙起來,否則腦子裏轟隆隆地像開開火車似的。這天是臘八,他本來想的很好,等陳林和譚季明見完面了,他就可以去找他,然後要帶他去一家自己新發現的粥鋪喝臘八粥。這樣接下去的一天他們就可以膩在一起,直到後一天陳林過生日——他和譚季明都無法獨留他,那天是要放陳林自己去玩的。
然而當時當下,他卻既無睡意、又無行動力,他只能窩在自己家裏,把自己兩個衣櫃都掏空、東西都攤開來,有的扔在沙發上、有的扔在床上、有的幹脆就扔在地毯上。然後他彎着腰一件一件整理。盡管他十分努力去避免想起陳林,但無法遏制的,他越收拾衣服,越能回憶起陳林的樣子。
淺灰色的T恤是他上次去陳林家的時候套在裏面的,他坐在陳林家的沙發上吃他拌的酸奶水果,兩條胳膊露在外面,陳林坐在他身邊摸他的手臂,兩個人靠在一起看《亞特蘭蒂斯之心》,聽名字他以為這是什麽奇奇怪怪的科幻電影,結果後來發現完全出乎意料,他看得入迷,手上的碗沒捧牢,歪着灑了半碗到陳林手上。陳林擡頭斜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後伸舌頭舔了一下手背,他倒也色膽包天,伸手就捧着陳林的手吸了兩口,陳林被他逗笑了,一邊罵他有病一邊伸手蹭他一臉酸奶,然後去洗手了。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姜玄拿着濕巾在臉上擦,忍不住笑他“這樣看起來好像顏射哈哈哈哈哈”,然後就被姜玄壓在沙發上幹了一頓。黑色的運動褲是他和陳林去爬山的時候穿的。雖然其實他不太喜歡爬山,但是陳林倒覺得這是個挺有意思的活動,時不時的就帶他去郊個游爬個山美其名曰鍛煉身體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盡管秋風飒飒倆人穿着運動服去爬山是一個看起來有點白癡的行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那天從山上下來倆人在車裏來的那一發非常完美、回味無窮。陳林把手伸進他運動褲的觸感和伸進牛仔褲、西褲裏都完全不一樣,運動褲非常寬松,陳林的手一下就滑進去,按在他鼓起來的那塊內褲上,手上還帶着點秋天的寒氣,伸進他褲頭裏,貼着他大腿,卻一下就把他點燃了。藏藍色的羊絨衫是跨年那天晚上,姜玄把陳林從學校接出來,陳林順手塞給他一個袋子,他一打開發現是個羊絨衫。他還有點好笑地問陳林為什麽給他這個,結果陳林一把跳到他身上,樂呵着跟他說:“新年禮物!喜不喜歡?”其實姜玄還真沒穿過這麽居家的衣服,他穿毛衣倒是挺多,羊絨衫這種顯然奔三的衣着他是第一次收到,但是盡管新奇,他還是興高采烈地收下了。倆人吃好晚飯在酒店裏做了一次,做完之後陳林在浴室裏給姜玄洗了洗頭發然後又把他推出來,曲着手指頭在他背肌上上下左右來回劃圈玩,姜玄被他撓的又麻又癢,忍不住捉了他的手把他按在床上倆人你壓着我我壓着你鬧了一會兒。然後姜玄起來把襯衫穿上,又把羊絨衫拆了套身上,陳林趴在床上看着他傻笑,姜玄坐在床沿上低頭親了他一口,又把他拽起來給他套衣服,然後出去參加市中心的跨年狂歡去了。
姜玄不過整理了幾件衣服,他費勁巴力請出自己腦海裏的陳林就又回來了,他不得不暫時停下,把已經疊好的幾件衣服放在那裏。他在床上給自己掃了片空地坐下,屋裏沒開大燈,只有一盞壁燈亮着。姜玄看看自己的手,翻過來又翻過去。他此刻情緒已經些微平複了一些,只是心裏亂得很。他坐在滿床滿地的衣服裏,盤着一條腿在床上,手搭在膝蓋上,像被海水包圍的孤島,一個人靜靜坐着。屋裏沒有人聲,也沒有很多光亮,又靜又暗,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這靜谧的時刻裏,他搓了搓手,呆坐了半晌,然後又站起來,轉身看了看自己的床。接着他又坐下來,躺倒在那些衣服上。有的衣服還是上個月陳林剛剛幫他送去幹洗店熨過的,此刻塞着衣挂在裏面,靜靜癱在他的枕頭上,像是失去了身體、失去了形态、失去了聲音、失去了精神的他自己。他側着身,壓在那件西裝上,但頓了一下又轉身把它拿開了,他靠在床頭,看着衣服一件件匍匐在自己身邊、腳下,在無聲的黑夜裏訴說着他過去的時光裏,和陳林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每時每刻。他平時決計不會想到這些,但此時此刻,他越想一個人靜靜,卻越是不得其法,他想做些機械的工作麻痹自己,卻沒想到即使是整理些衣服都能想起陳林。他仰起頭,把頭靠在枕頭上,枕頭陷進去一些,讓他猛地有些呼吸不暢。
姜玄躺了一會兒,然後掏出手機,放在自己耳邊,給陳林打了個電話。他懶得舉起來,就開了免提。他看着手機的顯示屏亮着,電話從無聲到發出撥打的第一聲“滴——”,他猛然呼吸一滞,伸手捂住了雙眼。
電話沒響兩聲就接起來了。陳林問他:“姜玄?怎麽了?”姜玄沒說話,他既不知道說什麽,又不知道如何說,嗓子像被人用強力膠黏住了一樣,怎麽都打不開。陳林又叫他:“姜玄?”姜玄這才有力氣張開嘴,說:“啊,是我。”這聲音既嘶啞又遲緩,吓了姜玄自己一跳,他甚至以為自己在這短暫的時間裏猛然變得垂垂老矣了。顯然陳林也被他吓到,問他:“你生病了?”姜玄把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放下,頭朝上盯着天花板,說:“可能有點感冒。”陳林又說:“嗯,今天挺冷的。你吃藥了嗎?”姜玄搖搖頭。然後突然意識到陳林看不見,他于是張口說:“吃了,已經快好了。”
陳林那邊卻輕笑了一下,回他說:“你沒吃對吧?”姜玄心裏猛地一顫,轉頭看向手機。他嘴唇抖了抖,伸手想要拿起手機,但想了想又放下了,只把身體翻轉過去,對着手機。他苦笑了一下,問他:“你怎麽知道的?”陳林笑呵呵地說:“不能告訴你,告訴你了你以後會騙我啦!”姜玄又嘆又笑,呼了口氣,說:“那好吧,聽你的。”陳林仿佛心情很好,問他:“你今天好乖啊,怎麽了?”姜玄盯着手機,聽着陳林說話,回他:“還好吧。”陳林說:“嗯,真的好乖啊,你怎麽了?一個人在家,累了?”
姜玄伸手摸了摸手機上給陳林設的昵稱,手指摩擦在上面,他把半個身體傾過去,對着電話說:“嗯,累了。”陳林那邊好像開火在燒什麽,他動了一下,又繼續跟姜玄說話:“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姜玄說:“嗯,還沒吃呢。”陳林又問他:“這都七點了,你不吃飯啦?今天臘八節,你去你家樓下的飯館喝碗粥也行啊。”姜玄輕輕笑了笑,吐了口氣,說:“嗯,我一會兒就去了。”陳林又問他:“那你在幹嘛呢?”姜玄擡頭看了看自己身邊那堆衣服海,說:“收拾衣服。快過年了,清理一下衣櫃。”陳林在那邊大笑起來。這笑聲如此清脆,透過手機傳染了姜玄,他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但并沒笑出聲來,他問陳林:“你笑什麽?”
陳林說:“你自己,能清衣服?你連疊都疊不好吧。”說完又笑了一串。姜玄聽他笑完,那邊完全靜下來,也沒說話。手機中此刻有沉默的電流聲,姜玄頓了一秒才開口說:“我總學得會的。”陳林問他:“我教你?”姜玄說:“不用。我自己能學會的。”說完他翻身坐起來,手機卻還留在枕頭上,幸好開着免提,他們倆說什麽對方都還聽得清。
陳林在那邊問他:“那你現在收了多少了?”姜玄說:“三四件了。”陳林問:“一共多少啊?”姜玄說:“幾十吧。”陳林又笑了兩聲,跟他說:“那你慢慢來吧!有你受的了!”姜玄苦笑了一下,轉頭拿了一條牛仔褲疊起來,疊好了放在腳邊。他昨晚這些,手上微微顫抖,然後轉頭把手機拿在手上,捏着手機說:“我有點累了,我先挂了。”陳林“嗯”了一聲。姜玄咬着嘴唇,手上捏着手機,用力的骨節都泛白了。他鼻頭發酸,手指輕輕摩擦着手機屏幕,然後說:“嗯,拜拜。”
說完他把免提按關了。可此時電話還沒撂,他的手指懸在紅色的挂斷鍵上,一直按不下去。觸屏很敏感,他不敢按着,就那麽懸着手。大約過了兩三秒,手機裏突然傳出一點聲音——盡管這聲音并不如開免提來的大,但此刻在寂靜的室內也顯得無比清晰,陳林嘀咕說:“唔,那你好好吃飯哦。”
這聲音顯然是以為他已經挂斷了所以随意呢喃的,但此刻、此情、此景,透過手機無比清晰的傳到了姜玄的耳朵裏,在室內播放、在他的胸腔裏回響。姜玄聽着這句話,默默地按下了挂斷鍵。
此刻他才終于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體、整個心靈、整個精神,像是終于感受到了那種痛,白日裏看到的情景帶給他的傷口在此刻仿佛剛剛被豁開,皮肉都翻出來、帶着血和邊緣不規則的傷痕,這感覺讓他渾身刺痛、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他卻剛剛才感覺到,仿佛他的靈魂帶着不可名狀的難過和憤怒,卷在他的身體裏,直到此刻才終于舒展開來,發出了一聲哀戚的長鳴。
他擡頭環視着堆滿視線的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像一個故事,這房間裏充斥着陳林帶給他的記憶、帶給他的感覺、帶給他的溫度,他想避開、卻無處躲藏,想逃離、卻根本狠不下心,想緩一緩、卻依然不由自主的想從對方那裏汲取一絲力量。而最重要的是,整個屋子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之所以讓他無處躲藏,與這屋子沒有半點關聯、與這衣服沒有丁點幹系,此刻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之所以心神不寧、之所以需要打給他才能聊以慰藉,不過都是因為他心裏明白的很,除了陳林,這傷口再無解藥。
他手上握着手機,眼睛裏滾出熱淚來,刮在自己臉上,癢癢的。他擡手去擦,卻怎麽都擦不幹。陳林拒絕他的時候他沒有哭,陳林重新接受他的時候他沒有哭,陳林告訴他要把他和譚季明放在一起比較一段才能做決定的時候他也沒有哭,甚至于白日裏他經歷了如此的傷痛和襲擊他也沒有哭,但就在他掙紮、搖擺、猶豫不決,同時又隐晦的向陳林訴苦卻不敢告訴他事情的這通電話之後,他卻哭了。
陳林說“好好吃飯”,那麽輕的一句話,擊打在他心上,像是重錘鐳擊鼓面,轟隆震耳。
他想起那天他在陳林家讀的那本書,那上面寫:
理查常說,我們在這裏的時間是借來的,我不想再借時間了,我希望時間就此停住,這樣的話明天就不會來。
他多想停在這一刻,至少這一刻,陳林的心裏,只有他一個。
淚是要流的,飯是要吃的,姜玄哭了一會兒也覺得自己這樣過于矯情,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吸了吸鼻子,終于覺出點餓來,擦幹了臉頂着哭紅的眼眶和鼻子下樓喝了碗粥,又回屋收拾衣服去了。
怪他太激動,把所有衣服都掏出來扔在那裏,他心事重重、又對家務極不在行,只能先把衣服按照春夏秋冬分了季節,然後再一點點整理。他速度奇慢,疊了一兩個小時也才只不過收拾了一半,但或許是由于陳林與他的一席電話稍微緩解了他的心情,他發洩過後感覺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下,那種焦慮反而游走了。他慢慢悠悠拖拖拉拉,一件一件疊了又疊,毛衣背心還好,有的襯衫和薄衣服容易出褶,他又收拾不好,最後只好把襯衫挂在衣挂上,扣子也不扣,挂進衣櫃裏。其他衣服就跟大學疊被子似的卷了三卷,壓一下邊角,就這麽弄了。等他收拾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姜玄住的小區比較靜,他選的房子周圍老人多、睡得早,到了晚上十點多已經非常安靜。姜玄彎腰彎了兩個多小時,此刻後背酸痛,趴在沙發上懶洋洋的不動,開了電視看晚間新聞,主播一條一條播報過去,他聽着中央領導決策英明、外國人民水深火熱、國內群衆安居樂業,可這一切都與他無甚關聯,在這寂靜夜晚,他也不過是一條獨自趴在自家沙發上的獨身老狗,這芸芸衆生再有多少的喜怒哀樂,也沖不淡此刻包圍他的寂靜和茫然。
姜玄不由得趴在沙發上,合上眼睛睡着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感覺有人又按門鈴又敲門,這聲音持續了有一段時候,把他從睡眠中生生拖醒。不過盡管這叫門聲綿延不絕,卻并不尖銳、反而極有規律,一次敲門、一次門鈴,隔幾秒,再一次敲門、一次門鈴,不斷反複。
姜玄從沙發上爬起來,咳嗽了兩聲,又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去門口對着貓眼看了看。結果竟然是陳林。姜玄不由心口一動,趕快把門打開,他開了鎖,“咔嗒”一聲,門從裏面推開——
門沿一點一點往左移,姜玄的視線從陳林的褲腿一點點往上移,滑過他的手指、胸口、肩膀,最終停留在陳林眼中,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陳林笑着說:“你剛才是不是睡着了?”姜玄愣怔地點了點頭,直直杵在門口,一手按着門把手,一手抓着自己褲子的邊沿,又說:“啊,你來了。”
陳林笑了笑,提了提右手上的不鏽鋼保溫桶,說:“給你送好吃的來!”姜玄又驚又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後腦勺,又說:“啊!”,然後伸手把保溫桶接過去,人卻站着沒動,直勾勾地看着陳林,他猶在夢中,只覺得此刻的陳林或許是他臆想出來墜落在自己的腦海中,心中又羞又喜,只覺得胸口都被這感覺撐的脹了又脹,整個人如墜雲霧。
陳林見他不動,前跨了一步,踩在門外的腳墊上,伸手推了推姜玄,問他:“你不讓我進去啊?”姜玄被他一推,這才晃過神來,伸手抓了陳林手腕,又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這才确認陳林是真人,此情此景實在是真實的,忍不住大叫一聲:“啊!你!你來了!”陳林伸手探了探他額頭,說道:“你這也沒發燒啊,怎麽今天傻乎乎的?”姜玄咧開嘴笑得歡暢,伸手攬了陳林的腰,向前一步站到門框上,貼着陳林,低頭又說了句:“你真來了!”陳林擡頭親了他一下,又伸了食指推推他額頭說:“真傻啦你!”姜玄這才将陳林帶進屋裏。
陳林在玄關換了鞋,從姜玄手裏又接過保溫桶,走進廚房搜了三個盤子兩個碗出來,一邊洗盤子一邊問姜玄:“你晚飯吃了?”姜玄黏在他身後,陳林走一步他跟一步,此刻就站在陳林身後,聽了他的話,回答說:“啊,吃了。”陳林又問他:“吃了什麽?”姜玄說:“粥。”說完又想了下,加了一句:“還吃了盤炒菜。”陳林把手上洗好的盤子瀝幹,嘴上問他:“什麽菜?”姜玄愣了一下,沒編出來,陳林背對着他“撲哧”一下就笑出來了。
陳林把盤子放在料理臺上,打開保溫桶,一股菜香飄出來,然後他轉身,拍了拍姜玄的胸口,才說道:“你坐客廳去,我給你盛。”姜玄搖搖頭,陳林又催他:“你不是感冒了嗎!你過去,我弄就行。”姜玄又搖搖頭,說:“我看着你弄。”陳林拿他沒辦法,笑着說:“你今天怎麽這麽黏糊呢你?”他嘴上嫌棄姜玄,卻張開胳膊,示意姜玄抱一抱。姜玄伸了手過去摟了他的腰,陳林側過臉在姜玄臉上親了親,接着偏開頭,又說:“這下行了吧?你去客廳呆着去,換件衣服,穿白褲衩一會兒滴上油了你又不會洗。”姜玄手上卻不松開,又抱緊了陳林,低頭跟他說:“你再親我一次。”陳林擡手摟着他的脖子又在他嘴上親了一下,這一下明顯是調戲他,“啵”地一聲,接着陳林退開來,仰着頭問他:“行了吧?”姜玄看着他,自己舔了舔嘴唇,低聲問他:“你怕感冒嗎?”陳林問:“什麽?”姜玄卻說:“我想吻你。”陳林愣了一下,親和吻是不同的,他沒想到姜玄是叫他吻他,他倒不是嫌棄姜玄感冒,他只是不懂為什麽姜玄今天非要自己吻他,好像這事情對他而言如此重要,非在此時此刻做一次不可。
就在陳林愣住的這一秒,姜玄卻低下頭來,輕輕咬了咬陳林的下唇,一邊咬一邊輕聲說:“陳林,你嘴唇真薄……”陳林這會兒緩過神了,右手伸進姜玄的頭發裏,按着他的後腦,把自己的嘴唇貼上去,輕輕吻了吻姜玄的嘴唇,然後把舌頭伸進他嘴巴裏,輕輕勾着他的舌頭,劃着圈伺候了兩下,然後舔着姜玄的上颚,兩個人貼在一起吻了起來。盡管他們在床上、在每一次的約會裏、在上百個日日夜夜裏曾經經歷過無數次的吻,但都不如此時此刻讓姜玄來的安心,他很投入地吻着陳林,也享受着陳林在他口腔裏翻攪的感覺,這感覺十分纏綿缱绻,混合着湯菜的香,在這安靜的夜晚在他的體內流轉,順着血液彙集到心髒,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一下又一下,直到此時此刻,下午窺視到的、酒店裏那兩人接吻的那一幕,才終于再也無法傷害他。
直到兩個人氣喘籲籲地把嘴巴從對方的嘴唇上移開,姜玄才終于松開陳林。陳林把手伸進他頭發裏揉了揉,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跟他說:“你去屋裏換條褲子,然後洗手去。”姜玄點點頭,轉身出了廚房。
陳林把保溫桶一層一層掀開。姜玄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家裏煲香菇炖雞湯,實際上他早已吃好了晚飯,只是想着剛好有空閑,就煲湯喝點。之後接了姜玄的電話,又開始擔心起他來,一面怕他不吃飯只吃藥傷胃,一面又怕他不吃飯不吃藥傷身體,思來想去的,幹脆這邊放着文火,又淘了米扣上電飯鍋,然後套上衣服出門去了最近的超市。
陳林自己吃飯難得精細,但此刻想着要照料姜玄的飲食,卻想也不想地施展了一下廚藝。姜玄雖然不挑嘴,但是愛吃肉勝過吃素,陳林又怕他生了病嘴裏沒味道,思來想去還是給他做點細致的好菜,因而挑了一圈買了肉、菜和醬料。
陳林回家之後先把肉切了焯了一下,用紗布裹着八角花椒香葉陳皮,和着蔥姜肉、倒了花雕酒和紅燒肉醬油一起下砂鍋,炖了整整一個半小時。那邊高壓鍋煲湯快,一個小時就弄好了,這一個小時裏他先跑到客廳沙發裏看電視,看了一會兒又放了電視劇,跑回廚房看着鍋。他抱着胳膊站在料理臺旁邊,偏偏一個煲一個煨都不能中間掀開蓋子,他心裏擔心姜玄不吃飯,但又怕他吃了藥睡了,不敢打擾他,只好自己在廚房和客廳之間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鍋、一會兒看看電視。後來幹脆對着表,每十分鐘進廚房看一眼。等到湯煲好了,他把高壓鍋拿下來,又扣緊蓋子放到一邊,接着把洗好的豆角混着五花肉末幹煸了。然後他把剩下的一點雞腿肉切成丁,用澱粉醬油和料酒拌好,又勾兌了一份調味芡。他本來已經調好了,但想了想姜玄愛吃麻一點的,就倒了點胡椒粉,之後用幹椒花椒麻椒兌上豆油和麻油一起炒了下,把入了味的雞丁同調味芡一同炒熟,這才做好。
陳林忙活完這些,已經身上一股子煙火味,他本來想先洗個澡,可又怕飯菜涼的快,只好先用保溫桶裝起來,然後自己進浴室沖了個五分鐘的戰鬥澡,出來套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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