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2)

吃也行。”陳林伸手拍了他一下,說:“那不行,說好的今晚在家吃,我菜都買好了!”姜玄抓了他的手放到自己嘴邊親了一口,又說:“你累就不做菜了,不差這一天。反正放陽臺也行。”陳林搖搖頭,說:“我再躺會兒,然後就起來。沒那麽累。”姜玄于是摟緊了他,說:“那好吧。”于是倆人一個歪着頭、一個仰着頭,抱在一起繼續歇着。

陳林一個大男人,體重絕對算不上輕,但是此刻姜玄讓他趴在自己身上,卻反而感覺到很安心。陳林就壓在他胸腹上,和他赤裸地緊貼着,體溫交融、肉貼着肉,不帶情欲的,卻很舒服。他很想這麽摟着陳林,什麽都不做,就這麽躺着說說話也是好的。那沉甸甸的感覺讓他覺得五髒六腑都感受到了壓強,但是不會不舒服。這種壓力提醒着他,陳林在他懷裏。

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姜玄此刻躺着,只要微微擡頭,就能看見陳林的發梢。他能直覺地感受到陳林的頭顱壓在自己胸口,耳朵緊貼着自己的心髒,或許自己心髒一蹦一蹦的聲音,他全部都聽得到。這感覺讓姜玄既自豪,又忍不住有些躁動。

盡管他先前已經打定主意,關于譚季明的電話的事兒他絕口不提,但此刻氣氛實在太好,好到他有些按捺不住。這溫情的感覺沖淡了他先前對于陳林那一瞬的僵硬的疑慮,讓他跳過了對這一瞬來源的分析,不想刨根問底,只想問問他們是為了什麽,又重新有了聯系。至于這聯系為何如此奇異、甚至到了不能保存電話號碼的地步,凡此種種,他是不想去追問的了。姜玄心想,算了算了,人家郭靖郭大俠遵循天道都不追問,他這無非就是一個能不能愉快的人道的問題,還追問個屁啊。求同存異、共創和諧,偉大領袖的箴言總不會出錯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啊,林林,有個事兒,忘跟你說了。”陳林迷迷糊糊地,問他:“啥事兒?”

姜玄話在嘴邊繞了一通,就放在舌尖上,他張了張嘴,反複砸吧了兩下,最後說:

“我把湯的火關了。”

陳林猛地跳起來,說:“你說啥?!”

姜玄被他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說:“我把你……炖的那個湯……火關了。”

陳林猛地咳嗽了起來,他咳了兩下,又趕忙從床上爬下去,光着屁股就要去廚房,但他好歹還有點理智,走了兩步,感覺到風吹蛋涼,低頭看了看自己,又轉頭看了看掀開的被子裏姜玄穿的好好的牛仔褲,忍不住“啧”了一聲,說:“你把自己收拾的倒挺性感啊。”姜玄傻乎乎的,還以為陳林在誇他,說:“啊……也沒特別性感吧。”陳林氣的彎腰抓起一個枕頭往床上砸他,罵他:“我沒誇你!”姜玄一把抱住枕頭,幹勁下床,一邊把衣櫃給陳林拉開,一邊笑嘻嘻地給他賠罪,說:“哎呀我這不是,怕燒幹嘛。你這……你別生氣啊。來來來,穿褲子,穿衣服……”

陳林氣鼓鼓地看着他,估計是想着已經關火這麽久了,着急也沒用,于是一手接了姜玄給他的內褲,彎腰套上,再調整了一下自己雞雞的位置,這才感覺有點緊。他低頭一看,姜玄這厮給他的還是條低腰子彈內褲。他怒極反笑,盯着姜玄說:“你這什麽意思?”姜玄說:“怎麽了呢?”陳林問他:“我在家、去做飯、穿這個,怎麽着你還想來一發廚房炮?”姜玄看他笑眯眯的,搓了搓手,又摸了摸耳垂,說:“那也不是不行哈。”陳林扁了嘴巴看着他,不說話。姜玄只好谄媚地笑着說:“啊,換一條換一條。”說着給他拿了條平角內褲。

陳林大爺似的坐回床上,換好了姜玄給他找的內褲短褲背心,這才站起來,奔向他的小廚房去了。他身姿矯健、步伐帶着風,看着不像是去拯救自己的湯,倒像是要去拯救自己遺落在戰場的士兵。而姜玄在他身後看着他,偷偷舒了口氣。

等到姜玄尾随着陳林到了廚房,看到陳林已經往鍋裏又添了些水,然後重新開小火燒了起來。姜玄跟在他身後,像個大型犬,陳林去陽臺拿菜,他就跟着過去,陳林一轉身,他也想轉身,但陽臺地方就那麽點,姜玄繞都繞不過去,像座山似的擋在陳林面前,陳林推他一把,還推不動,氣的白了他一眼。姜玄賠着笑,退後了兩步,陳林從他面前走過去,他就跟在陳林屁股後面,狗腿地問:“我給你拿呀?”陳林把右手的菜交給姜玄,對他說:“洗了。”

這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在廚房的領地裏陳林具有絕對話語權,這頤指氣使非但沒使姜玄生氣,反而覺得短短兩個字裏全是威嚴,叫他下身都蠢蠢欲動起來。姜玄低頭看了眼自己雙腿之間的二兩肉,心裏罵道:“別鬧。”然後轉頭靠着水槽洗起了菜。

他把袋子打開,裏面不少青菜。韭菜、花菜、蝦、胡蘿蔔、香菇、蔥、菠菜,還有江瑤柱。坦白說,此刻叫他接觸水龍頭,他有點不願意。畢竟三個多小時前,他在這兒洗了大半天手。那滋味特不好受。盡管他已經通過一些列有的沒的無聊的不無聊的行動、從那個情緒中走了出來,但不代表他願意這麽快就“舊地重游”。傷心人總有傷心處,幹嘛總讓他面對呢。這麽不是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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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話他不會說,他不想讓陳林看出自己心裏有半點介意、委屈、猜忌、揣測,他得做他永遠的傻白甜,時而貼心小棉襖、時而狗腿沒煩惱。兩個人一起生活,為的是過日子,什麽是日子,日出了孩子只是最最結尾的那個結尾,真正重要的是日的時候能全心全意的、開開心心的。陳林本來的工作就是對着一群毛沒長齊的中二期小屁孩,若是他再在家裏給他添堵,那不叫過日子,那叫麻煩。所以姜玄不想說自己那點想法,他也覺得沒必要。心裏不舒服怎麽了?誰還沒個難受的地方,他忍忍也就過去了。中午那會兒他确實因為突如其來的沖擊而大失方寸,久違的那根紮在他心裏的刺突然出現,還這麽當面給他沖擊,誰不神經質他佩服。但在花園吹吹風、冷靜下來之後,姜玄立刻就發現這是他自己的問題。無論懷疑的理由是什麽,他懷疑陳林、因此而難受委屈,那都是自己的破事兒,若是他為了這個責怪陳林,那就是他無理取鬧了。他不想無理取鬧,所以他決定忽略那點不舒服的感覺。

姜玄于是戴了手套,開了水龍頭,把幾樣青菜先洗了,然後放到盆裏,再把蝦和江瑤柱分別用水泡好,接着脫了手套、甩了甩手,又把水龍頭關上。

這一連串動作又快又穩,陳林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說:“你今天挺速度啊,出差一次回來,洗菜技術大有進步啊。行啊你。”姜玄沖他抛了個媚眼,說:“那當然了。”陳林扁了下嘴巴,說:“你可別惡心着我,站我身後,別擋着我啊。”

姜玄于是湊到陳林身後去,看着他做飯。

他們倆有個習慣,就是陳林只要在家做好菜,姜玄一準得站到他身邊去看。最初姜玄愛好地是站在他邊上,陳林動一下、姜玄跟着動一下,陳林站着腳麻了換只腳,姜玄都要跟着換只腳立着。後來陳林實在被他弄得煩不勝煩,因為姜玄太高了,擋光,陳林一切菜,姜玄往那一拄,陳林就得眯眼睛切菜。最初他還不好意思說,就幹脆指揮姜玄來給他打下手,但是無奈姜玄确實一點做菜的基因都沒有,這麽多年就學會一個打雞蛋。不光這樣,他還幫倒忙,陳林本來一個小時能做完的菜,姜玄一進來,沒一個半小時是絕對不能做完的。這麽來來回回好幾次,陳林實在受不了了,有一天下午把姜玄叫到客廳,鄭重其事地跟他約法三章:

第一,陳林做菜的時候,他得站到身後去。

第二,陳林做菜的時候,他只能站到身後去。

第三,陳林做菜的時候,他必須站到身後去。

姜玄當天就表示聽從中央指揮,從此學會了當陳林“背後的男人”。

此刻姜玄站在陳林身後,看着他先掏了塊前腿肉用刀剁碎,又加了點蔥姜蒜進去繼續剁。切得碎碎的,之後放到一個玻璃碗裏備用。然後又拿了一塊好的牛肉,切成肉絲。最後是把剁好的雞肉倒在第三個碗裏,又打了個雞蛋,加了蔥花、鹽、生抽、油進去,接着拿了雙筷子放在裏面,轉身把這碗遞給姜玄,說:“拌。”

就這麽一個字,姜玄頓時心領神會,拿着筷子攪拌起來。他站在陳林身後,一邊動手一邊盯着陳林的背影看。他看着他拿了胡蘿蔔切成末,又把香菇切成丁,刀尖磕在案板上“噠噠噠”的聲音不絕于耳,姜玄就這麽聽着,甚至還有點癡。

他心裏明白,這只是很家常的事情,每一家都是這樣的,做飯、收拾家務、煙火缭繞。但他理智上清楚,情感上卻依然不自覺地認為陳林這樣就是與別人不同。就連他切菜的時候手臂的起伏都恰到好處,既簡潔又利落。姜玄這麽看着他,忍不住想,陳林不是那種拖拖拉拉的人,他既然已經和自己睡在一張被子裏,是不會再和譚季明藕斷絲連的。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他的意識、他的理智都這麽告訴他。但是偏偏他的情感就是和理智脫離,他不是為了懷疑陳林而懷疑陳林,他只是……不是故意的。

就像他不會做菜一樣,他不是故意不會。他也想做的好,會做菜、升職快、包容理解和支持陳林的一切、為他分擔生活的繁忙、夜晚能聆聽他訴說工作的不滿,他也想做這樣一個全能的情人。只是他做不好。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是做不好。懷疑陳林絕非他所願,如果他能選擇他也希望自己能夠開心的笑笑,對陳林說句“诶你看是你前男友來電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震驚、搖擺、掙紮、繼而選擇沉默。沉默不是因為他想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他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姿态面對。

笑着?冷着臉?還是閑話家常那樣?又或者是大難當前一般?

他沒法在腦海中模拟那個場景,甚至無法排演。所以他不說。

姜玄這麽想着,陳林已經把肉糜和胡蘿蔔、香菇拌在一起,又加了鹽、糖、料酒、蚝油、生抽,伴點葵花籽油和清水一起攪和,讓他們充分的吸收。接着他把料理臺最裏面的一個小盆拿出來,把裏面的水倒掉。姜玄離得遠,看不清是什麽,只好向前走了一步,才發現是泡好的糯米。他看着陳林用手抓了一些肉餡,在掌心裏捏成圓團,正要放下,卻突然回過頭來,問姜玄:“你想吃大點的還是小點的?”姜玄想了下,說:“小點吧。”陳林點點頭,又轉過去,一邊捏團子一邊對他說:“把餡兒放下吧。”

姜玄放下餡兒,又湊到陳林身後,緊挨着他的後背,看他捏肉團。他忍不住好奇,問他:“這個做什麽的?”陳林說:“珍珠丸子。”姜玄“呀”了一聲,小聲說:“居然是這麽做的。我以為就是肉丸直接粘了一層大米呢!”陳林聽他傻氣的話,也笑了,頭也不轉過來,只說他:“傻不傻?你都不看看怎麽做的,就說是粘上去的?人廚師不揍你。”

姜玄咬着下唇站在陳林身後看,也覺得挺有意思,頓時躍躍欲試。他伸手推了推陳林後腰,卻不說話。陳林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頓時把他天真的想法扼殺在搖籃,說:“不行。”姜玄扁扁嘴,站在他身後,像個小老頭似的弓着腰,下巴抵在陳林肩膀上,看着他捏肉團。呼吸都噴在陳林耳朵邊上。陳林覺得耳邊有點癢,于是對他說:“你離遠點,癢。”姜玄貼着他,故意用側臉蹭蹭陳林耳廓,說:“不走!”陳林倒也沒說什麽,任由他去了。

姜玄看着陳林捏肉團,心裏來回拉鋸。他看得出,陳林為了準備他回來的這頓飯,準備的極其用心。這料理臺上這麽多東西,他此刻用了只一小部分,就已經做了一道菜出來,可見如果全都用上,那是真的花了心思,願意變着花樣給他做吃的。

姜玄自己雖然不會做飯,但是對煙火這類東西,他心中也很明白,君子遠庖廚,一個人願意連年連天的為另一個人做這些,那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疼。陳林話雖無意,但說的是很對的,他不聞不問,是不是真的是好的?

他這邊心中拉鋸,那邊陳林已經捏了八個肉丸,然後一個個滾過糯米,沾的滿滿的,擺在碟子裏,又把碟子放到蒸鍋內,一起架到爐竈上,開了火蒸起來。他做完這些,轉頭對姜玄說:“蒸二十分鐘就行。到時間了你叫我。”姜玄點了頭。

陳林又把花菜遞給姜玄,叫他把大半個菜頭掰成小朵,再用水瀝幹洗淨就好。姜玄接過來,把小盆放在料理臺上,湊過去掰花菜。他身量高,站在那擋住了許多光,陳林推推他,說:“你往邊上去點。”姜玄于是挪了一步。陳林站在他剛剛站着的地方,拿了四個雞蛋架到煮蛋器上,插上電插頭,等着雞蛋煮熟。姜玄站在他身邊,發現這玩意之前在家裏從沒見過,于是問他:“這新買的?”陳林點點頭。姜玄又問:“這什麽時候買的?我都沒看見你去商場啊。”陳林說“十一打折時候網購的,發貨慢了。”姜玄又問:“那你怎麽沒跟我說?”

陳林翻了個白眼,問他:“你哪次吃飯我也沒提前告訴你吃什麽,你不也吃的挺香的嗎?”姜玄知道自己這是擋着陳林做飯了,乖乖閉了嘴。

陳林轉身把菠菜拿到手裏,用刀把根切了,然後揪着菜葉子看了看。綠色的葉上還挂着水珠,陳林用手掐了一下,還挺嫩,就沒想繼續洗。他抹了一手菜葉子上的水,正想轉身擦一下手,接過姜玄正巧轉過身來問他:“林林,我這菜花摘好了,然後怎麽弄?”陳林轉頭看他一眼,跟他說:“你先別動啊……”姜玄于是手上端着小盆,站定不動,陳林一擡手,一手水彈在姜玄臉上。

姜玄被這突如其來的惡作劇弄得往後一收脖子、眼睛都眯起來,像個被冷不防噴了一噴頭熱水的二哈,陳林看着他這樣子哈哈大笑起來。姜玄伸手抹了把臉,一把把菜花放在料理臺上,然後“嗖”地一下撲上去摟住陳林,把臉貼在他臉邊上搖頭晃腦地來回蹭,把陳林彈在他臉上那點水全蹭回去了。陳林嘴裏“哎喲哎喲”地叫,手上卻反摟住姜玄,縮着脖子任由他蹭來蹭去,腰一點點往後仰,反正姜玄在背後撐着他,他也不怕摔倒。等到姜玄蹭完了,倆人來開點距離,姜玄看着陳林臉上帶着明顯的愉悅笑意,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但還是粗着嗓子樂呵呵地問他:“好玩嗎?”陳林笑着點頭,對他說:“看你這樣,特好玩。”說完還吃吃地笑。姜玄看他笑得開心,忍不住鉗着他的下巴,低頭吻上去。

陳林張開嘴,和他來了一個短暫但是潮濕的吻,他們分開的時候發出響亮的“啵”的一聲,陳林摸摸自己嘴唇,說:“喲,沒腫吧?”姜玄湊近了左右看了一遍,說:“沒腫。”說完又不要臉的沖着陳林腮幫子啄了一口。陳林推他一把,罵他:“流氓不流氓你?”但也還是笑,絲毫沒有不樂意。姜玄就吃他這套口是心非的模樣,這會兒被陳林帶着點笑意的眼角撓得心裏直癢癢,賤巴巴往上湊,站到陳林身後去,恨不得從跨步往下都貼陳林身上。陳林說他:“一會兒熱死咱倆得了。”但也沒推開他,反而往後靠得更近了些。

姜玄站在他身後,感受着他身體的熱度隔着牛仔褲的布料靠上來。陳林光着腿,短褲又不怎麽長,此刻大腿後側緊致的肌肉就緊貼着姜玄,屁股壓在他腿根處,怎麽看怎麽色情。但他神情卻很認真,拿了江瑤柱過來,添了些熱水繼續泡,又拿了雞蛋出來,一點一點往下剝殼,剝了兩下,反手遞了一個給身後的姜玄,背對着他說:“一起剝開。”姜玄于是接過雞蛋,敲了兩下,跟着陳林一起弄。

他雙臂繞過陳林胳膊,前胸不得不貼着陳林的後背,以一個在後面緊緊環抱他的姿态與他共同完成這項小任務。好在他比陳林高,偏過腦袋,手上利索動着,速度并不慢。陳林似乎對他今天的表現十分滿意,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只剝好一個雞蛋就再不動,手放在料理臺邊沿上,看着姜玄動作。

姜玄兩只手指動作着,雖然算不上快,但好歹沒在雞蛋上留下印子。此刻他摟着陳林,感受着這個人的溫度就在自己懷裏,有種說不出的欣慰。那種肉體貼合的溫暖像是泡在熱水裏,又舒服、又平靜,之前有點亂的心境居然就随着手上的動作慢慢平複下來。

姜玄原以為自己必須要靜下心來才能思索,可是他越是故意想要一直思考,反而越往死胡同裏闖,糾結來糾結去,心中不斷拉鋸,左也是堵死,右也是無途,他本來已經有些畏縮了。誰知剛跟陳林這麽鬧了一出,中間的冥思苦想、左右為難猛地被打斷了,待到此刻再平靜下來,心情竟然好了許多。叫他再回憶先前,那點堵得慌的想頭仿佛随着一笑一鬧、一吻一抱都理他遠了些,被這滿屋子的煙火氣一沖,竟然有些遙遠了。

這感覺十分奇妙,像是突然于困頓中找到了解藥,又像是突然于重巒中走出了迷障,再回首過去,怎麽找到的出路卻全然不知,只覺得迷迷糊糊間、笑着鬧着,就走過了晦暗,雲霧中投下來一絲天光。

怪不得人人都說幹活兒的人才沒時間悲春傷秋,換到他這,秀恩愛的人也一樣沒時間胡思亂想,美人在懷,先親了再說。姜玄心裏感嘆,怪不得都說娶了漂亮老婆更容易心情好,敢情都是這麽度過的啊,親一口十年少,抱一下煩惱消啊。

他正想着,陳林突然問他:“靠着我舒服吧?”姜玄回過神來,答:“舒服。”陳林伸手摸了摸姜玄小臂,才說:“傻樣兒。我讓你站我身後,你就一直站我身後。我今天要是不讓你給我剝殼,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你能這麽摟過來啊?”姜玄點點頭,說:“嗯。”陳林又摸摸他手腕,在他手裏把最後一個剝好的雞蛋拿走,然後說:“那好吧,給你一個發揮的機會。”

說完,他轉過身,把雞蛋從中間掰開,剩下一個整個的蛋黃擺在中間,徑直遞到姜玄面前。姜玄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把那個蛋黃咬起來,一口吞下去了。他就這麽看着陳林,指望陳林表揚一下他,給了陳林一個秀恩愛的機會。

沒想到,陳林扁了扁嘴,搖搖頭,對他說:“二狗啊,你可長點心吧。”姜玄愣了一下,脫口而出,問他:“不對嗎?”陳林“啧”了一聲,回答他說:“……也對吧。”說完就要轉回去,姜玄一把把他按住,又問:“哪不對你說啊!”陳林問他:“親,你能不能發揮一下你的想象力?”說着,兩只手各捏着半邊蛋殼,向外繞了半圈,示意姜玄動動腦。姜玄眨巴眨巴眼睛。陳林也看着他,對着眨巴眨巴眼睛。

一秒鐘之後,姜玄回過味來了。陳林不是要喂他吃,是讓他投喂回去啊!姜玄終于想明白,奈何為時已晚,他看着陳林“你丫智障”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氣。陳林看他這傻樣,對他聳聳肩,然後自己把半邊蛋白塞嘴巴裏,又拍了拍他的臉蛋,轉回去了。姜玄站在陳林身後,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撓撓頭,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陳林可不管他,低頭把剝好的雞蛋對半切開,然後放到菜花的小盆裏。接着他又解開一袋豆腐,把水瀝出來,之後把豆腐放在手心裏,用刀順着切,豎着兩刀橫着一刀,然後放到一個盤子裏。随後打了兩個雞蛋到碗裏,拿筷子攪拌起來。

姜玄這會兒回過神了,趕忙從陳林身後湊到他身邊去,問他:“我來吧?”陳林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說他:“你湊我邊上幹嘛?站我身後去。”姜玄灰溜溜跑到他身後,又從側邊探了半邊身子,伸手要去拿陳林手上的碗。陳林擡腿往後磕了一下,正中姜玄胫骨。姜玄悶哼了一聲,委委屈屈地說:“林林,你踢我。”陳林一邊打蛋液一邊說他:“你欠踢。”姜玄于是又耍賤,湊上去一把抱住陳林的腰,又用下身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笑嘻嘻地說:“幸好沒往上踢。”陳林感覺到姜玄那二兩肉在自己腰上蹭來蹭去、來來回回,倒吸一口氣,這才松了嘴,說他:“你沒個正形你!”姜玄立刻停下來但還是緊緊貼着他,說:“你跟我說話我就有正形!你不理我我就沒有!”陳林“啧”一聲,笑着罵他:“長脾氣了你還!”姜玄看他這是松口了,立時不要臉地摟進他,在他肩膀上“吧唧”親了一口,說:“不氣了?”陳林翻了個白眼,頭往旁邊偏,撞了撞姜玄的腦袋,說:“氣!”姜玄笑着又抱着他親了好幾口,從脖子一路到側臉,最後陳林被他糊了半邊口水,耳朵都紅了,只好推他,說他:“肉麻死了。”

姜玄緊緊摟着陳林,看着他把豆腐和蛋液放到一起。然後又取了春卷皮出來,把春卷皮攤開在菜板上。然後拿了紅豆沙和一根香蕉,把香蕉順着根扒了皮,又把前後兩頭切掉,後邊切掉的那頭順勢拿起來往後一送,姜玄低頭把那點香蕉吃進去。

然後陳林拿着刀,把香蕉切了三段,又從中間劈十字再分,總共十二段,兩兩碼在一起,然後拿着餡料勺挖了紅豆沙,兩根香蕉中間夾一段豆沙,一起包在春卷皮裏。

姜玄看着他手法利落,剜一勺、夾好、卷起之後左右折疊起來,一個春卷就完成了。他就這麽摟着陳林的腰,貼着陳林的身體,看着他一下下動作,一點不拖泥帶水,成型非常漂亮。

姜玄忍不住想,林林說的是對的。他的猜忌固然是他的猜忌,也只能是他的猜忌。這種猜測是本能也好、是毛病也罷,無論是什麽,姜玄想,那與陳林、與他們之間的現在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固然不是個好情人,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他因為自己的屁事兒,就不聞不問、不給陳林一個道出的時機,這才恰恰不是談感情,而是找事兒。

即使陳林和譚季明之間真的有什麽龃龉,姜玄想——好吧他覺得這個假設應該先掠過,陳林無論從什麽地方看起來都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做了選擇就一定是選擇好,如果他動搖了,那麽現在他抱在懷中的溫熱軀體恐怕早已經不存在。那麽,他想,假設不否定這絕無可能的可能,他如今也需要聽聽陳林的話才對。盡管他心中仍存恐懼、盡管他仍舊無法對譚季明這個人釋懷,但陳林并沒有錯處。他不能因為自己沒由來的恐慌就拒絕陳林的表态。

會錯意事小,彌補事大。只是一處笑鬧,想錯了也就想錯了,陳林不會責怪他,因為他對他有感情,哪怕是蠢笨看起來也是傻逼白癡後面加了個“甜”字,但如果是涉及他們這段關系,他的錯意、拒絕追問,得到的會是什麽?他自己都不敢想——

因為那結果只會壞下去。

姜玄舔了舔嘴唇,心口突突直跳,但他壓抑住了這感覺,只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随意、平靜。他向前湊了湊,臉貼着陳林的面頰,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說到:“哦對,我忘了跟你說。你下午有個電話打過來。”

陳林手上動作沒停下,只問:“什麽時候?我都沒聽見。”姜玄說:“我出來收拾客廳,就幫你把手機拿出來充電。”陳林恍然大悟,一邊把春卷包好,一邊說到:“哦這樣啊,那你幫我把手機拿過來吧,我看下是誰。”姜玄說:“沒名字,就一號碼,看着有點熟。”

姜玄摟着陳林,明顯感覺到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但這一下很短暫,他又繼續把最後一組香蕉豆沙壓好,然後放到春卷皮上,接着輕輕拍了拍姜玄的手背,跟他說:“你把這個卷好,我把手機拿過來。”姜玄只好說了聲“好”。然後乖乖接了陳林的位置,胡亂卷着。

他聽見陳林走到門口,腳步又停下。他轉頭看過去,看見陳林倚在門框上,看着他。姜玄指了指自己卷的那堆東西,陳林皺着眉,說:“你……”姜玄看着他,笑了笑,問他:“怎麽了?”陳林抿了抿嘴。他們視線交彙,姜玄努力地想從陳林臉上看出些什麽,但他什麽都看不出。陳林似乎也在觀察他,但姜玄的笑容無懈可擊,是他慣常的那種有點和氣又有點傻氣的樣子。過了數秒,陳林最終開了口,手上指着姜玄面前的春卷,嘴上說:“好好卷。”說完,他轉身去了客廳。

姜玄低頭看看自己卷的像個麻将似的春卷,只好又重新把餅攤開,然後笨拙地一點點向裏翻卷。他手上雖然小心,但免不了一心二用,此刻眼睛看着案板,耳朵卻瞄着門外。他們家廚房門正對着餐桌,越過餐桌,再走兩步就到客廳,充電的地方在電視機旁邊,若是背對着廚房,那麽右手邊就是。如果站在廚房門口,那麽姜玄将直接看到陳林如何走到那裏,又如何蹲下身拔掉充電線然後打開手機,接着看或者不看、動或者不動。

可他不能也絕不可以轉身去看。姜玄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遏制住那種想要轉身的欲望。這感覺如同刀尖滾過後背,讓他猶如針刺,卻又只能受着。宛如初盲就要夜行、初聾就遇攀談,偏生這盲聾正裝還是自己選擇的,不能放下,便只好受着。既然他已經決定讓陳林成為選擇說或是不說、揭示或者不揭示的那個,自己便只能等待。等待總是苦惱的、焦躁的、不安的,一秒都是一年,無限的漫長。

但他必須等待。或者說他已經習慣了等待。等待陳林的選擇、等待陳林的回應、等待陳林的張口。追求的那個人是他、提出同居的那個人是他、發現情況的那個人是他。所以他只能等待。先動不及後動,感情中向來如此,其實沒有所謂的高低之分、輸贏之争,只是先動的那個總要在說出口後留在原地,接受時間的炙烤,焦灼地等待一個期待的回應——好的或者壞的。盡管每個人都希望是好的,但這并不是可以選擇的。世事無不如此,盡了人事,剩下的只有天命,等待是漫長的折磨,要麽破繭成蝶、要麽胎死腹中。

他聽見陳林走回來的腳步聲,于是轉過身去。陳林舉着手機,在廚房門口站定,一擡眼,正對上姜玄的眼神。陳林又向前走了一步。姜玄把卷好的春卷舉在手裏,問他:“怎麽樣?”陳林捏了捏鼻子,說:“看着還行。”姜玄笑了下,把那個春卷和其他幾個并排放在一起,擺在盤子裏。他擺好了盤,只恨不得時間走的更慢些。但終究還是要轉過來的,他終于要對上陳林的表情。最終,他移動了腳步,轉過身,看着陳林,問:“是什麽事兒?”

陳林沒答話,卻只看着他。那目光很沉,卻又很輕,仿佛要說些什麽,又仿佛什麽都不想說。姜玄向他靠近了一步,又問他:“難事兒?”陳林搖搖頭,但面色有些重,他撓了撓眉心,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張了張口,然後又閉上,可閉上兩秒,複又張開,卻沒出聲。姜玄伸出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對他說:“說說,我給你出出主意。”

姜玄前一會兒還忐忑得緊,臨到眼前了,看着陳林為難的樣子,心情卻不知怎麽的,突然平靜下來。陳林一皺眉,他心都揪成一團,自己的那攤小心思猛地不那麽重要了。他看着陳林為難,心裏忍不住痛罵自己,好好的提這茬幹什麽?什麽時候不能說?非得今晚上問?他心裏怒罵自己作逼,毫無原則。在感情面前,千難萬難,竟然及不上陳林一點為難。

但畢竟話頭已經在面前了,他再怎麽懊悔,也不能挽回自己推波助瀾、導致騎虎難下的此刻。不讓陳林說,他一時爽利了,五分鐘後、一小時後、今晚、明天、下周,難保不會哪個時候又想起來,到時候腸子裏還是彎彎繞着,依然糾結。讓陳林說,他看着陳林的為難,心裏也直抽抽。最終,他只是看着陳林的眉頭,伸手出去,輕輕撫了撫,又拍了拍陳林的後背,對他說:“別皺眉,有事兒說事兒。”

陳林低着頭點了點,複擡起頭來,捏了捏姜玄掌心,抿了抿唇,這才張嘴,說:“不是大事兒。你出差這兩周,有個老朋友,說他侄子轉到這邊的私立高中上學,學校剛起來沒幾年,各處挖老師,待遇挺好的,問我願不願意去。”姜玄于是問他:“這有啥難的,你決定好了就行呗。”陳林捏捏姜玄小臂,又說:“難的倒不是這個。邊做飯邊說吧。”倆人便往料理臺走,姜玄順勢站到陳林身後去。陳林轉頭看了他一眼,扯了扯他褲腰帶,跟他說:“你站我身邊來。”姜玄湊過去,輕輕摟了他的肩膀。陳林把之前讓姜玄拌的雞肉餡拿出來,剜了一勺,拿了張春卷皮繼續包。姜玄問:“這不剛卷好嗎?”陳林說:“做兩個餡兒,混着吃。”說完自己回過神來,擡頭看了一眼姜玄,說:“你別打岔,我這正跟你說事兒呢。”姜玄于是點點頭。

陳林手上挺利索,春卷皮卷了兩下,又開始折兩邊。他一邊折、一邊說:“我之前不跟你說,一個是這事兒八字沒一撇,我得考慮考慮。但這個倒無所謂,決定做了也就做了。”姜玄摟着他肩膀的手緊了緊,湊過去,沉聲問他:“那到底什麽麻煩的?”陳林把春卷卷好,扔到盤子裏,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頭對姜玄說:“我跟你說的這朋友,你也算認識。”

姜玄捏緊了陳林的肩膀。他的手勁并不大,但此刻心情緊張,手心倒是滲出些細汗來。心口一邊狂跳,另一邊還分身留了力,不要捏傷陳林。他屏息凝神,生怕錯過陳林一個張口。

陳林舔舔嘴唇,才說:“是譚季明。我……我知道你不太喜歡他……所以……”

姜玄猛地松開陳林的肩膀。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仿佛全身的血都凝滞,又仿佛在下一秒全部流動起來,心髒怦怦直跳,他感覺自己花了好久才回味過來這句話什麽意思。那些所謂的隐情、所謂的猜忌、所謂的狂亂,此刻看起來,既滑稽又爛俗。這世間哪有那麽多隐瞞、惡意、遠離,有的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愚不可及、傻裏傻氣。姜玄心中驚一半喜一半,此刻他看着陳林,竟不知道作何反應。他還沒來得及痛斥自己的卑劣,卻已經松開了陳林,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喜悅,卻不知道改進該退。談戀愛的都是瘋子,他估計是一堆瘋裏面的那個傻子,此刻像個呆子,不知道該不該邁步子。

陳林錯愕地擡頭看他,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他的反應這樣突兀。然而下一刻,姜玄又伸了手,這回他擡起雙臂、緊緊抱住陳林的肩膀。他從側面摟上去,額頭抵着陳林額角。陳林被他摟住使勁往懷裏壓,半邊胳膊都被他攥得生疼,只好扭了扭,想轉過來,但姜玄收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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