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花樣炫技
花無缺出了顧生玉的屋子,迎面就碰到了憐星宮主。
花無缺停下腳步,恭敬的行禮,“小姑姑……”但沒等話說完,就被憐星握住手掌拉起,“無缺,告訴姑姑,他真的能……”說道一半,柔弱似百合春水般的面容流露出失望太多次而不敢去信的膽怯。
這般令人忍不住心疼心愛的女子仿佛深受時光愛慕,尤其是憐星年紀在時下已然不小,若是嫁人早已是有了孩子的年紀,卻仍像是二八姑娘一般清麗,美貌,透着不自知的嬌憨。
花無缺心中一緊,他最聽不得姑姑如此自憐,輕聲勸慰道:“聽顧先生的語氣仿佛這對他不是什麽大事,姑姑還請放心,您這次一定會好的。”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憐星還是不敢置信。突然有一天能夠正常的行走,不必把手腳藏入寬大的袖子和長長的裙擺裏,這對于她,可是比夢更加難以去相信的事情,不然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花無缺柔聲勸慰着憐星,直到邀月宮主出現,他們才各自安靜下去。
這份安靜,細看也有差別,花無缺敬畏中透着想要親近又不敢親近的矛盾,憐星則是又愛又怕,常年的恐懼讓她除了低頭,已經不知道怎麽面對這位姐姐了。
邀月宮主冷漠的好似天邊孤月,又美貌的高貴難攀,正像是無心的神女,垂下無情殘酷的目光。
花無缺:“見過大姑姑。”
邀月冷冷的道:“你去看過他了?”
花無缺點頭應是。
“無缺給先生送了些衣物。”
“哼,穿的那般不成體統!”邀月說到這裏目光閃動,“但他很強。”
憐星下意識擡頭看向邀月:“比姐姐更強嗎?”
邀月冷哼,長長的袖擺甩出淩厲的弧度,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頓時一瀉千裏,憐星再一次埋頭下去,像是一只在雄鷹面前瑟瑟發抖的小鹌鹑,把自己藏進影子裏。
邀月:“他比我強!”
花無缺嘴唇翕動,眼神奇怪。
邀月冷冷的看過去,“你有什麽疑問嗎?”
“不敢!只是……”花無缺低下頭,不去直視邀月銳利過頭的目光,“先生不像是有多少實力的人?”
從接觸開始,花無缺就沒從顧生玉身上感受到高手的氣勢,不如說平平常常的,連會武功的人都不一定比得上的普通模樣。
結果邀月姑姑卻說他比自己強,這對于隐隐崇拜着邀月的少年來說,是多麽難以置信的事情。
邀月冷笑道:“鼠目寸光,那才是先天人的實力,大道至簡,能夠把天道融于舉手擡足間的強者,豈是能被你看清楚的?”
“請大姑姑贖罪,是無缺莽撞了!”
感受到邀月的怒氣,花無缺趕忙跪下。
邀月臉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甩甩袖擺,強悍的內力透過這一拂間沖入花無缺身體,無缺頓時悶哼出聲。
“小作懲戒,省的以後入了江湖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花無缺:“無缺知錯!”
邀月冰冷的美目掃過花無缺的背影,眼裏充斥着愛恨交織的複雜,憐星每一次都覺得姐姐會就這樣揮掌下去,斷送掉無缺的生命,因為姐姐實在是太恨江楓了!
想起江楓,憐星眼裏也閃過複雜,當日被她們姐妹相救,卻又将姐姐和她的情意視若無睹,帶着婢女私奔的江楓……直到如今,憐星也難以釋懷。
但這份仇恨不該放到孩子身上,想到這裏,憐星再一次出聲道:“那姐姐您的打算是?”
把邀月放到花無缺身上的注意力拉開,邀月了然的掃了她一眼,冷笑道:“讓他治,如果他能治好就不怪罪他擅闖移花宮的罪行,要是治不好……”
“治不好怎麽辦?姐姐不也是拿他沒辦法嗎?”憐星忍不住說道。
之前她和無缺都沒有看見姐姐和顧生玉的交手,但是邀月都這麽說的,恐怕那個人真的非常強。
邀月冷冷的說道:“有的是辦法處理他。”
憐星:“……是。”
望着邀月離開時清冷高傲的背影,她卻不得不去想,這是不是姐姐想不出辦法整治對方的借口。
“小姑姑……”
花無缺發出虛弱的聲音,憐星這才趕忙把他拉起來輸入內力,平複他的傷勢。
望着從小小的一團長到英姿勃發的少年郎,憐星眼裏閃過恍惚閃過欣慰。
無缺和江楓真是太像了,不知道姐姐還能忍到什麽時候。
“小姑姑?”
憐星道:“和我去見顧先生吧。”要是姐姐真的拿那個人沒辦法,也只有他能救的了無缺了。
望着去而複返的花無缺,顧生玉控制着自己不露出茫然的模樣,平靜的說道:“你受傷了?”
無缺一愣,然後苦笑:“勞煩顧先生了。”
顧生玉擺手:“你不該來這裏找我。”
花無缺無措的目光移向身側的憐星宮主,憐星仿佛理解了顧生玉的意思。
“憐星帶顧先生去移花宮藥房,先生此時可動身?”
“走吧。”
顧生玉一馬當先,但在快要超過他們的時候,體貼的放慢腳步與他們的步速持平。
憐星忍不住側頭看向他,雖然身側的花無缺也是君子如玉,如琢如磨,但身旁這位姓顧的大夫,也是俊朗非凡,形神大氣。
甚至在不經意靠近的時候,有淡淡的水墨香氣與藥草的苦味若隐若現在鼻間。
此時已然被擠走,內裏換了個人的顧生玉默默當起了吃瓜群衆。
醫聖孫君曾是一個時代的傳奇,他奇在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上,也奇在一身天下無敵的修為上。
世人都道以武入道,也世人多以武來感悟天道,可偏偏孫君卻走出了另一條路來。
他以醫入武,以醫成道,可以說他先是醫道大成,才有了武學方面的至高修為。
每一次診脈,是對心穴的考驗,每一次提筆,繪的是內中胸腹,百草之精,每一次制藥,是心入天地,容萬般慈悲于一體。
可以說,他除了沒有把一身絕學盡數授人,人生也就基本沒啥不完滿了。
如今他用着顧生玉的身體,在外人看來,就是原本氣勢普通的顧生玉,有了一股別樣的神韻。
憐星和花無缺暗自點頭,望着站在藥草前的顧生玉想,看來顧先生是認真了。
抛棄了大夫測量必須的工具,他不用憐星指點,光靠氣味就判斷出哪些草藥有何種作用,那些藥物在藥匣的哪個位置,随手抓取的數量甚至比專門稱過的更加精準。
就這樣眼花缭亂的看着他拿取完畢,用白色的帕布擦着手,慢慢的走來,花無缺不知為何感到緊張。
之前好說話的顧先生,好似一瞬間變成了比大姑姑更有威嚴的長輩。
不自覺低下頭,花無缺乖順的聽着顧生玉的吩咐。
顧玉生:“你的話,吃兩口活血草就行,至于你身邊這個兒,找個地方躺下吧。”
“咦?”
憐星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一般這麽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女露出如此惹人心憐的無措,根據花無缺了解的顧先生,鐵定會好好解釋清楚,安撫下姑姑內心的不安。但偏偏這時的顧生玉懶懶的瞥她一眼,毫不憐香惜玉的說道:“怎的?不想躺下了嗎?站着治也行,就是到時候摔倒了,骨頭,皮肉弄了一地,就別怪我多讓你遭點兒罪了。”
“這個……小姑姑……?”花無缺猶豫的看向憐星,見她咬咬牙,狠心根據顧生玉說的躺到了藥房裏婢女休息的軟塌上。
顧生玉這才滿意的走過去,慢悠悠的将一把銀白色小刀抽出來。
憐星認得那是藥房裏的東西,但對方是什麽時候拿的自己卻毫無印象。
溫順躺着的美女黑發如濤,淡黃色的宮裝襯得她比花更柔弱,比雨更風情,微微顫抖的細密睫毛,更給人一種小動物的無措,讓人忍不住去憐愛。
顯然憐星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就躺下了,可執刀的人卻根本不在意病人的心态條件,或者說他有自信無論中途出現什麽情況,結果都是完美無缺的。
他搬過一個馬紮坐下,撩開她的長袖衣擺,抓住憐星柔弱無骨的小手,在上面揉揉捏捏。
乍一看像是好色之徒的動作,花無缺卻覺得可怕。
因為顧生玉黑墨一般的眸子裏,被毛筆一甩,渲染出了足夠令人心驚的無情。
正如那滴滴答答從指縫間流失的水,也正如那一筆下去,染黑宣紙的墨,驚心動魄。
他的眼睛不像是在看等待治療的病人,而是殺人無數,不吝啬人命的魔!
“小姑姑!”
顧生玉動手的時候,花無缺下意識出聲喊道。
憐星顫巍巍的睜開眼睛,顧生玉眼神都沒動一下,手裏的銀刀頃刻間剝皮拆骨,內力附着在刀刃上,無形中包裹住破開的血肉,精準到了每一條神經上面。
骨頭在極短的時間裏被矯正畸形的部分,重新排列成手骨的模樣,慘淋淋的血肉分離,又在誰也想不到的瞬息重新恢複正常。
等到這一通花樣炫技完成,憐星和花無缺都呆滞的望着那只好似藝術品的手。
顧生玉撣撣下擺,輕蔑的說道:“動動手指捏臉,看是不是在做夢。”
這個時候誰也不會去計較他語氣不好這件事,憐星甚至真的按照他的話去捏捏臉。感覺到痛苦,也感覺到自己的手是真的恢複正常,終于,她仿佛承受不住多年的苦難,放聲哭了出來。
梨花帶雨的哭姿卻惹來大夫的不耐,顧生玉敲敲腿,“還有腳呢!都治好了再哭行嗎?”
花無缺皺眉:“顧先生……”
“沒事的,無缺,”憐星出聲阻止道,她哭的哀愁貌美,如今喜極而泣也別有一番風情,“讓先生來吧,先生治好了我的手腳對憐星是有大恩的人,以後先生若是有事,移花宮莫敢不從!”
顧生玉眼皮掀了掀,“哦,說來是有件事,不過在這之前我要開始治療了。”
“嗯!是!”
憐星撩起裙擺,露出醜陋扭曲的腳足。
顧生玉把之前的方法重複一遍,擦着刀具慢悠悠的說道:“你們宮裏有種奇怪的梅花對吧?”
憐星本為自己終于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而欣喜不已,但又憂心自己剛剛做出的承諾會不會惹來邀月的怒火,卻沒想到顧生玉一開口,就是這件尋常到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小事。
花無缺代替發呆的小姑姑出聲應是:“墨玉梅花,是只在移花宮才開的奇種。”他這回再也不敢小瞧這位不起眼的顧先生了,連言辭間都多了對大宮主邀月一般的尊敬。
“那就對了,”顧生玉無視了花無缺的态度轉變,異常自我的道:“我就要那梅花了。”
“咦?您只要這個?”憐星慌忙起身,待到腳步落實,再沒有過去的痛苦感,她又忍不住想哭,但好歹是忍下去了,誠懇的說道:“如有所願,憐星一定會為您辦到,您真的只要這梅花?”
顧生玉飒然的笑出聲:“金銀俱糞土,高官誰後祿?天下我笑談,梅開冬自來。我就要這墨玉梅花了。”他伸手一指那開在窗外,紛紛灑灑在移花宮這處世外桃源裏的墨色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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