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伏心臣還是答應了空梅,翌日便到無名寺裏取荼蘼酒。

伏心臣只說,不想讓空梅跑來跑去那麽辛苦。況且,空梅很少離開無名寺,應該不大認路,又是個未成年人,實在不好勞動他。重要的是,他現在和父母同住,如果一個小沙彌忽然跑來送酒,想必會引起父母懷疑。

伏心臣到了無名寺後,見空梅早早地站在了門口等他。伏心臣瞧着這小沙彌身量瘦小的,卻次次為自己等待,十分不好意思,便說:“勞你久等啦,其實你不必……”

“要的、要的。”空梅老實巴交地點着頭,“我可不能怠慢了您。”

伏心臣仔細打量空梅,但見空梅身量不足披着寬松的灰色僧衣,瞧着更是一可憐見兒的小身板,臉龐白白嫩嫩,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倒是好模樣。伏心臣笑說:“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六了。”空梅答。

伏心臣一驚:“這麽大啦?我以為你才十三四的樣子。”

空梅回答:“我小時候家裏鬧饑荒,營養不良,所以發育不好。”

伏心臣頓時感到十分憐愛。

空梅又說:“幸好被無名寺收養了,否則,我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呢。”

“無名寺怎麽收養了你呀?”伏心臣好奇地問。

空梅便回答:“我爸媽吃不上飯,打算把我賣到奴隸制合法的地方去。中途被無名寺創辦的兒童救助組織給解救了。從此,我就在無名寺做沙彌了。”說着,空梅臉上滿是感激:“住持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伏心臣聽到他這麽說,覺得揪心:空梅看着那麽天真爛漫,沒想到小小年紀卻受過這麽大的罪。

空梅言語間倒沒什麽對父母的怨恨,只是眉飛色舞地誇贊着無名寺的功德,只說無名寺辦慈善十分用心,不是那種拿了善款卻不辦事的黑心組織,是實實在在地救助了弱勢群體的慈善組織。

伏心臣聽着,也對無名寺的好感多了幾分。

之前,他聽岳紫狩說了假造神跡的事情,便隐隐覺得無名寺是一個靠營銷騙錢的神棍組織。如今想來,神棍歸神棍,功德也是有的。既然功德是真的,那神跡是假的這件事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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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梅又說:“願意把小孩子送來剃度的父母其實很少。我們寺裏大多數的小沙彌都跟我一樣,是被救助而來的。”

“是嗎?”伏心臣倒從沒想過這一點。不過他仔細一看,确實發現無名寺裏的小沙彌很多,別的寺廟基本都是成年僧人。

空梅便說:“因為無名寺的兒童救助非常高效,解救了很多孩子。只是許多孩子被解救後也不知去向何處比較适合。無名寺就把許多無家可歸的孩子收養了。”

“那确實是很大的功德。”伏心臣點頭稱贊。

空梅和伏心臣一邊聊着,一邊就遠離寺廟人多的地方,到了一個幽靜的、寫着“游客止步”的院子裏。院落清幽,正是燕坐僧窗爇水沈,花木扶疏曲徑深。

伏心臣剛進了院子,就見一個模樣姣好的OMEGA女從裏頭走出來。她身邊還站着一位寺院執事。伏心臣認得這位執事。他和楓顏等人來無名寺的時候,就是這位執事接待的。

四人錯肩而過,只客氣地點頭微笑示意,也沒說什麽話。

待OMEGA女和執事走遠了,伏心臣才問空梅道:“那位女士誰啊?”

空梅臉上頓現難色。

伏心臣心下了然:“是……是姻緣系統給住持匹配的新對象麽?”

空梅頗有些尴尬地點頭,又有些慌張地解釋:“這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要匹配上了就得見面的。要不是國家規定,住持才不想理她呢。”

伏心臣苦笑一下,卻沒有說話。

他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是不對的,便不如不說。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更換對象,現在對方也換了個對象了,自己要是拈酸吃醋的,豈不是個笑話?再說了,他也匹配了新對象,還帶了過來無名寺賞花呢。

他們兜兜轉轉的,來到了一個茶室,仿佛就是伏心臣上次發 情的地方。伏心臣想起那次“意外”,免不得十分尴尬。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這件事,摒除雜念入浴,依照寺廟的禮儀淨身一番,換上準備好的浴袍。

待伏心臣穿好了衣服,坐正坐直了,便見眼前木格門被拉開,岳紫狩款款踏入。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套薄薄的白色僧衣,赤着一雙腳。伏心臣把自己的頭埋得很低,視線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岳紫狩的一雙赤足上。

在此之前,伏心臣對于腳的美醜毫無概念。畢竟,他又沒什麽特殊癖好,實在不會去想什麽樣的腳是好看的、什麽樣的腳是醜的。腳就是腳嘛,能有什麽的?

如今看了岳紫狩的腳,他忽然就懂得辨美醜了。

醜的腳真是各有各的醜,有的人的腳大拇指過于突出,有的人腳皮粗糙,有的人腳趾甲沒有光澤、形狀還奇怪……

岳紫狩的腳趾相當整齊,長得正正好,既不會過于肥大、也不會過于瘦小,趾骨筆直,沒有任何不和諧的凸出或是外翻,線條流暢而優美,趾甲光滑,泛着天然健康的玫瑰色。

所以呢……果然是俗語說的,美人從頭發絲到腳趾甲都是美的?

岳紫狩的聲音從頭頂忽然飄來:“你在看什麽?”

伏心臣怔了怔,一下頗為窘迫:他是盯着對方的腳看了好久麽?

“我……沒什麽……”伏心臣眼珠轉了轉,幹咳兩聲,“住持的趾甲看起來好健康啊。”

“……”岳紫狩竟也有接不上話的時候。

伏心臣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弱智了,恨不得抽自己。他腦子轉了轉,便硬着頭皮解釋說:“是這樣的……我的腳趾甲總是比較容易劈裂。所以很羨慕住持。”

“噢,原來是這樣。”岳紫狩仿佛接受了伏心臣的解釋,一臉的恍然大悟,又轉過頭去,支開窗子,往外頭招呼說,“空性,去拿堅甲靈方來。”

外頭那法號“空性”的沙彌便答應着去了。

“還有堅甲的方子呢?”伏心臣感到很意外。

“是啊。古代的琴師也經常遭受指甲……當然是手指甲劈裂的困擾,因此研究了靈方來堅甲。我用的這個是從古書《與古齋琴譜》學來的方子。”岳紫狩說,“雖然沒嘗試過,但我認為對腳趾甲應該也是有用的。”

伏心臣非常意外:“您會彈古琴?”

“略通一點。”岳紫狩謙虛地說。

過了一會兒,空性便拿着幾張白絹和一個白瓷碗來了,瓷碗裏裝着粘稠的膏汁,散發着中藥特有的氣味。

岳紫狩讓空性退下,将瓷碗放到了茶幾上,又在伏心臣身邊盤膝坐下,順手便将伏心臣的腳拉到了自己的膝上。

伏心臣吓了一跳:“住、住持……”

“我教你怎麽用。”說着,岳紫狩拿起了桌面上的白絹,放到了瓷碗裏浸泡。

伏心臣僵硬地說:“這怎麽好……我腳髒呢……”

“不是剛洗完了嗎?”岳住持似笑非笑。

“這……”伏心臣下意識地将把腳縮回來,卻發現腳腕反被扣住。這伏心臣和岳紫狩的體型差再度顯示出來了,岳紫狩的拇指和食指一圈就能把伏心臣的腳腕扣住,甚至還有些松動。

岳紫狩只說:“別動,我怕弄疼你。”

“……”伏心臣也不知怎麽的,臉騰的就紅了。

岳紫狩松開了伏心臣的腳腕,轉而握住了他彎彎的足弓。就這樣,岳紫狩的掌心貼在伏心臣的腳心上,給伏心臣帶來了一點微妙的痕癢。

伏心臣定定地看着岳紫狩,而岳紫狩卻并不看他,仿佛是十分專注地介紹堅甲的靈方:“這個是用來濕敷的。”說着,岳紫狩将浸泡了藥汁的白絹拿出來,敷在了伏心臣的腳趾上。

伏心臣的臉熱熱的:“謝謝,那……那我的腳放地上就好。”

把腳放在岳紫狩的大腿上……這個姿勢……伏心臣可不敢長久保持。

“不必,就敷個一分鐘就可以了。”岳紫狩回答,“不是很長的時間,我們就聊聊天吧。”

伏心臣真沒想到岳紫狩居然提議二人以這個姿态聊聊天。

“聊?……聊什麽?”伏心臣尴尬地問道。

岳紫狩便說:“就聊荼蘼酒吧?你是特地為了它而回來的吧?”

“是……”當然是為了荼蘼酒而回來的,難不成是為了別的麽?“那個……”伏心臣想到了什麽,又說,“對了,空梅說這個酒是您特地為了我釀的?”

說完這句話,伏心臣的心都有些怦怦的。

岳紫狩淡淡一笑:“是啊。”

伏心臣竟不知該作什麽回答了,張口結舌的。

岳紫狩順手從茶幾底下裏拿起了迷你相機,對着伏心臣的臉上拍了一張特寫。

不用想,照片拍出來的伏心臣肯定又是一臉呆頭呆腦的。

伏心臣苦笑說:“您還在鑽研拍攝呢?”

“是啊。”岳紫狩說。

伏心臣腦子裏轉了轉,說:“您為什麽要為了我釀荼蘼酒?”

岳紫狩答:“我看你似乎是想喝的。”

“是嗎?”

岳紫狩指出:“我看了一下你的公衆號,發了一篇稿子,講荼蘼酒的,我記得還寫了一首詩:‘月中露下摘荼蘼,瀉酒銀餅花倒垂。若要花香薰酒骨,莫教玉醴濕瓊肌。一杯随我無何有,百罰知君亦不辭。敕賜深之能幾許,野人時複一中之。’”

這首詩是楊萬裏的《嘗荼蘼酒》,公衆號的稿子則是伏心臣為了湊指标亂寫的。

要不是岳紫狩說了,伏心臣都不曾想起自己寫過這篇東西。

伏心臣思忖了一下:“那稿子好像是好一陣子之前的吧?”

“是,本來釀荼蘼酒就要好一陣子。”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忽然就覺得有些感動:所以,岳紫狩當時看到了那篇稿子,就立即動手釀造荼蘼酒了嗎?

只不過,等荼蘼酒釀好的時候,他倆的親事也不複存在了。

這麽想來,荼蘼酒是為了自己釀的,但也是過去的事情了。

如今的伏心臣和岳紫狩,都各自開展了新的相親了。

伏心臣恍惚地想到了剛剛那位擦肩而過的OMEGA女士,他有些懊悔沒有仔細打量對方,他現在甚至想不起那位女士長什麽樣子。

是個好看的女性嗎?

身上也散發着能讓岳紫狩不讨厭的氣味嗎?

他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了足弓上傳來的瘙癢,吓得一個激靈。原來是岳紫狩手指滑過,将濕敷在伏心臣腳趾上的絹子拿了下來。

“住持……”伏心臣喃喃道。

岳紫狩說:“我讓人送你回去吧。這次記得确認是荼蘼酒。”

“當然。”伏心臣點頭。

岳紫狩笑笑:“不然的話,又得勞煩你再跑一趟了。”

伏心臣卻想:就是再跑一趟也無妨。

但這個念頭也是一閃而過罷了。伏心臣很快意識到,這樣藕斷絲連是一件極為不合适的事情。

伏心臣帶着确認好的荼蘼酒離開了無名寺,待回到家中的時候,發現手機一響,傳來了岳紫狩的信息。

伏心臣心頭一緊:他給我發信息了?是為什麽?

懷着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心情,伏心臣摁開了短信息一看,發現岳紫狩發來的是堅甲的方子:“堅甲方:白芨生姜等分,切片水熬至濃汁,蘸塗指甲。”

伏心臣看着這個方子,一時也不知何言,半晌回複:“謝謝。”

接下來好幾天,岳紫狩都沒有再聯系伏心臣了。眼看着四月快結束了,伏心臣不免得又想起白尋璧提議六月結婚的事情。說起來,他還打算跟父母探探口風,問問他們覺得白尋璧這人如何。卻不想,沒過幾天,父母竟然勸他回頭找岳紫狩。

态度從之前的“媽媽不同意你和岳紫狩的婚事”,陡然變成了“全家都覺得你應該和岳紫狩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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