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岳紫狩的聲音在電話的那一頭顯得不甚真切。可能是因為通訊導致的失真,也可能是因為伏心臣現在腦子不太清醒,無論是聽什麽、看什麽,都仿佛隔着一層。

他聽到岳紫狩說:“怎麽了?”

岳紫狩的聲音像是一滴水一樣,滴在了伏心臣的心口,但他此刻太滾燙,一滴水下來瞬間便蒸發。

“我想你……”伏心臣呢喃。

伏心臣此刻的狀态和平常都不一樣。他平日跟岳紫狩講話都帶着幾分拘謹。他看岳紫狩覺得岳紫狩自持,岳紫狩看他,也是一樣的。

伏心臣從未将“我想你”之類的話說出口,更別說是用這種粘糊糊的口吻了——不錯,是粘糊糊的。

就像是麥芽糖一樣的,粘糊糊,甜膩膩。

這樣的語調,讓岳紫狩從舌根到塵根都感到了甜意。

岳紫狩輕輕一嘆,像是暑熱天喝到第一口冰可樂那樣的一嘆。

“你說什麽?”岳紫狩道,“我沒聽清。”

伏心臣迷迷糊糊的,又口齒纏綿地重複了一遍:“我想你……岳住持……”

岳紫狩默了默,又說:“不好意思,山上信號不好,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伏心臣茫茫然:“我想你啊!我想你!”他大聲地開腔。就像是這樣能趕走擁擠在胸腔的郁悶一樣,“岳住持,我太想你了……”

“嗯。”岳紫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那你想怎麽辦?”

伏心臣說:“我想見你。”

岳紫狩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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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伏心臣應該是習慣這種沉默的。

岳紫狩無論說什麽之前都會先沉默幾秒。

岳紫狩很少會不假思索地說話。這樣很正常,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都是這樣。伏心臣因為工作的緣故見過、采訪過一些位高權重的人,他們都是想明白要說什麽了才緩緩開腔。這樣的人很清楚說話的力量,因此言語總是會謹慎些,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樣随心所欲地發言。

伏心臣也相當理解岳紫狩這個思考之後才說話的習慣。

但現在的伏心臣不太能理解了。

他煩悶得很,語氣裏充滿着不耐煩:“你能聽見嗎?”

“能。”岳紫狩的聲音裏帶着笑意,仿佛在哄孩子一樣溫柔,“我馬上來啦。”——這似乎是岳紫狩第一次用“啦”這樣輕快的語氣詞。

就像是伏心臣從未用過這麽甜膩的口吻與岳紫狩說話一樣,這也是岳紫狩第一次用那樣溫柔暧昧的語調跟伏心臣講話。

伏心臣不覺心醉:“真的嗎?”伏心臣問。

“當然。”岳紫狩很溫和,“等着我。”

岳紫狩這邊和伏心臣結束了通話,那邊就給伏建豐打了電話了。

岳紫狩就問了一句:“您家有直升機停機坪嗎?”

“?”伏建豐答,“當然沒有啊。”

一般人誰家會配備這種東西?

“我了解了。”岳紫狩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十分鐘之後,岳紫狩駕駛着噴氣式發動的飛行摩托車降落在了伏建豐家樓頂。

伏建豐是知道這種飛行摩托車的,也不是什麽新發明了,在一些地方已經投入商用。坐着能飛的摩托車的人卻仍然不多,一個是駕駛證不好考,第二個是這樣的摩托車很難買得到。

東方帝國的特種部隊也有在使用此物。據說有些中東國家的警方已經在用飛行摩托車進行巡邏了。然而,伏建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飛行器的實體。乍看之下,這飛行摩托車比一般摩托車要大一些,四個渦輪在機車底部排氣,猶如一輛四翼無人機。黑色的碳纖維車身輕盈無比,在霓虹燈中流動着光彩,而駕駛着這一輛充滿未來感的車輛的卻是身穿僧袍的秀美男子——怎麽看都有些違和。

伏建豐咳了咳:“您怎麽……”

“我來看看準夫人。”岳紫狩說。

語氣裏充滿理所當然,尤其是說“準夫人”三個字的時候。

而且,岳紫狩特意說“準夫人”,而非“令郎”或者“伏心臣”,口齒中帶着一些說不明的意味。

伏建豐訝異:“這麽突然……”

岳紫狩看着伏建豐:“他不舒服。需要我。”

“他不舒服嗎?”伏建豐很擔心,帶着岳紫狩回到家中。喬蓉容瞧見岳紫狩,也分外驚愕:“您怎麽來了?”

伏建豐搶着說:“岳住持說我們兒子不舒服……”

喬蓉容臉色陡然一變,不自然地幹咳了兩聲:“哦……哦……這樣啊……”

伏建豐也算是反應遲鈍了,瞧着喬蓉容的臉色,這才明白了岳紫狩的意思,竟然也有些尴尬起來。大半夜的,岳紫狩從無名山一路飛馳而來,是……是來幹那個喲?

伏建豐不是OMEGA,不知道這個難受,只覺得怪臊人的。喬蓉容作風保守,也挺臊的。

岳紫狩卻是一點不帶忸怩的,仿佛這是最正常、最天經地義的事情。他背着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伏心臣的房間。

伏心臣的房間并不大,剛足夠放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櫃。空間相當逼仄。

岳紫狩暗暗皺眉,覺得還是應該讓準夫人早些到更舒适的地方居住。

而此刻準夫人就在床上。

麥芽糖一樣、甜膩膩的、粘糊糊的準夫人……好像已經不見了。

伏心臣躺在床上,見到了岳紫狩的時候,臉上閃現了驚慌的神色。

岳紫狩馬上明白:準夫人應當是剛剛“自我纾解”了一次,暫時清醒了。

“不是讓你等着我嗎?”岳紫狩的語氣裏似有責怪的意思。

“我……”伏心臣噎住了,不知該說什麽。

有什麽比剛剛想着某人自渎,然後那人就出現了更尴尬的事情嗎?

然後,那人還打開了燈。

岳紫狩扭開了電燈,這狹小的空間頓時被白熾燈的光亮充盈,一絲一毫都無處躲藏。

伏心臣原本的衣服淩亂地散落在床邊,身上卻穿着不合身的僧衣。僧衣薄,沾了汗,那原本的白色便接近透明,什麽痕跡都能顯現得一清二楚。

伏心臣仰臉倒在床上,十分羞赧地曲了雙腿,慌張地把被子蓋在身上,試圖遮掩那些痕跡。但很可惜,就算被子蓋得住衣服上的污漬,卻也蓋不住一屋子的氣味。

岳紫狩卻像感覺不到一樣,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邊,手裏慢慢地盤着那串珊瑚念珠,眼眸黑沉沉的,靜靜看着伏心臣。

伏心臣被看着頭皮發麻,讷讷說:“住持、住持怎麽來了?”

“是你讓我來的。”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咽了咽,說:“我……不好意思……那麽晚了,還打擾您……”

岳紫狩笑了笑:“我們即将成為夫妻了,不用這麽見外。”

伏心臣接不上話了,臉龐卻燒得更熱。

“準夫人,”岳紫狩說,“你好些了嗎?”

伏心臣更忸怩了,不知是因為岳紫狩問他的身體、還是因為岳紫狩對他的稱呼。

“我……”伏心臣結結巴巴,“我、我好些了……”

“是嗎?”岳紫狩搖搖頭,“你騙我。”

“怎麽會……确實好些了……”伏心臣剛剛忍不住思念着岳紫狩的樣子,進行了不軌之事,确實就好些了。然而,宣洩過後,羞恥心一下就湧起,讓伏心臣無地自容。

“臉那麽紅。”岳紫狩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伏心臣的臉頰,“額頭呢……”岳紫狩從無名寺一路乘風而來,手指相當冰涼,滑過伏心臣光潔的額頭,“額頭也燙。”

感受到了岳紫狩的觸碰,伏心臣的身體又開始發起熱了。

伏心臣閉上眼睛,又聞到那股屬于岳紫狩的雨鏽味。

這次,不是從僧衣上發出的。

岳紫狩的身體離他越來越近,伏心臣能感覺到。

岳紫狩的呼吸裏帶着雨的氣息,冰冷而濕潤。

伏心臣微微張開了嘴,便被一下吻住。

“唔!”伏心臣吃驚得睜開了眼睛,試圖往後躲,卻發現背脊貼在了柔軟的床褥,根本無處可避。

熱,好熱。

伏心臣的身體越來越火燙,而岳紫狩的肌膚卻是冰涼的。

伏心臣禁不住纏上去,像沙漠旅人撲向綠洲,也不管是不是海市蜃樓。

這時候,岳紫狩卻走開了。

“住持……”伏心臣語氣裏似有懇求,“住持……”

啪嗒——岳紫狩把燈關了。

室內陷入黑暗。

盡管什麽都看不到,但伏心臣憑借着本能,迅速找到了散發着濃烈信息素氣息的岳紫狩。

他撲入了岳紫狩的懷裏。

他很快發現,岳紫狩的身體不再冰冷了,越發的溫熱,而且變得比他還滾燙。

伏心臣原本是身體發熱想找冰,才那樣摸索岳紫狩的。待岳紫狩也變得熱了,伏心臣便想逃開,可惜卻也晚了。

盡管四周一邊漆黑,伏心臣剛剛卻能敏感地找到岳紫狩,與此相應的,岳紫狩現在也能第一時間捕捉到試圖躲避的伏心臣。

岳紫狩從背後壓住他,兇悍得像野獸一樣。他的體型原本就比伏心臣大,要控制住這個OMEGA是易如反掌。他雙手扣住伏心臣細弱的手腕,雙腿頂開伏心臣的膝,尖銳的牙齒緊緊鎖住伏心臣流着血的後頸,完全的控制住他的身體,絕對不給他任何逃離的空間。

黑暗中,伏心臣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聞到血腥氣。

他原以為那是自己被咬傷了流血才散發的氣味,漸漸的,他明白過來,那是岳紫狩的信息素。

岳紫狩的信息素,是血。

狹小的房間裏,彌漫着血腥氣,猶如淋過雨的鐵窗,濃烈的腥膻。而這份腥膻卻又被緬栀花清幽的香氣所沖淡。緬栀花,為佛寺廟花,香清氣素,總給人一種清淨之感。

聞着這股緬栀花的甜香,岳紫狩胸口壓抑的、翻湧的、沸騰的情緒也能被稍微安撫——稍微而已。

伏心臣感到疲憊虛弱,在接踵而來的熱浪中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近午。

脫力。

疲憊。

疼痛。

伏心臣的腦子昏昏沉沉。

“醒了?”岳紫狩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

伏心臣猛然睜大了眼睛,昨夜的種種旋即如播放幻燈片一樣在伏心臣的腦子裏閃現,伏心臣騰的一下臉紅了,心跳得淩亂。

可他望向岳紫狩,但見岳紫狩盤腿坐在床邊,衣冠楚楚,手裏挽着一串珊瑚念珠,看起來淡定又自在。仿佛昨晚那個野獸一樣的男人是伏心臣幻想出來的一樣。

岳紫狩此刻看起來和平日沒什麽不同,還是那麽優雅雍容。

伏心臣眨了眨眼,一臉迷糊的。

岳紫狩笑笑,撫摸着伏心臣的額頭:“還發熱嗎?”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舉動,卻讓伏心臣莫名感到親昵。

他隐約覺得,經歷了昨晚之後,岳紫狩和自己更親近了。

但也可能是錯覺。

昨晚的一切甚至也像是夢一般。

伏心臣皺眉:他昨夜發熱是标記的後遺症。發熱的時候,他的腦子也不太清醒,很多細節是記不清了,他甚至懷疑自己記得清的那些部分也有臆想的成分。岳紫狩怎麽看也不像是那個黑暗中發狂的野獸。

“我好點了……謝謝……”伏心臣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聲音十分沙啞,皺起眉清了清嗓子。

岳紫狩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的唇邊。

伏心臣這才明白,岳紫狩要喂自己喝水。他登時覺得不好意思,伸手接過了水杯,表示要自己喝。

岳紫狩也不堅持,只說:“喉嚨好一點了嗎?你昨晚喊得太大聲,恐怕鄰居也聽見了。”

“噗……”伏心臣幾乎要把水噴出來。

岳紫狩又安慰:“沒事。他們會裝聽不見的。”

“……”

大概是岳紫狩這麽“善意”的提醒,伏心臣才算确認了昨晚的事情是真實發生了的。

雖然伏心臣身體的酸疼疲憊也提醒着這是一個事實。

然而……黑暗的一切太不分明了。

伏心臣低頭喝水,卻小心翼翼地用餘光去瞥了一眼岳紫狩。

岳紫狩,衣冠楚楚,神态莊重,表情不帶七情六欲。

伏心臣心中泛起一個奇異的念頭:在“那個時候”的岳紫狩,也是這樣的表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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