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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讓秘書把紀卯的設計師沈舜的人事資料送上來,又讓秘書去聯系沈舜,如果可以,讓沈舜來一趟。

沈舜的社會關系很簡單,他出身平凡,但基因優良,政府從他的原生家庭将他接到了培育院,對他進行了精英教育。

沈舜在25歲時畢業,在D國一家大公司待了兩年,就回A國進了前瞻科技公司。

他在前瞻科技幹了三年,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和同事關系不差,但也說不上特別好,離職是因為原生家庭的母親去世了,他決定回到父母所在的地方去。

彼時他負責的TL8艙不存在後續維護的問題,後來想要找他,卻已聯系不上了。

薄薄一份檔案,不多時就翻完了,秘書敲門進來,說依然無法聯系到沈舜。

賀知心裏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預感始終是預感,沒有效用,不值得多關注。

他放下資料,看起了堆在一旁的文件。

誰料下午三點,他接到了紀卯的電話。

賀知正在會客室和一個股東談事情,放在秘書身上的通訊器震了起來,秘書拿起來看了一眼,是來自賀知家座機的視訊請求。

她猶豫地看了賀知一眼,賀知發覺了,就問她:“誰?”

“是您家裏的固話……”秘書告訴他。

賀知忽然精神為之一振,站起來接過通訊器,對股東說了句失陪,就進了休息室接起來。

紀卯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穿着一條賀知的運動外套,外套有點大,他人看着就小了一圈。

不知為什麽,紀卯的表情有點尴尬。

“賀知,”紀卯叫他一聲,好像想說什麽,又羞于開口。

“說。”賀知鼓勵他。

“那個……”紀卯看了身後一眼,小聲跟賀知說,“你幫我跟阿姨說一聲,你覺得我太胖了,所以我在減肥,不吃點心。”

紀卯側身讓開來,賀知一眼就看到他媽捧了一大盒餅幹站在那兒,熱情洋溢地看着紀卯。

賀知頭都大了,對着他媽說:“媽,你在我家幹什麽?”

他媽突然板起臉,遠遠對着他說:“關你屁事,我要給卯卯吃餅幹。”

半小時前,紀卯看完了《花花蝴蝶》的大結局,正坐着放空,突然聽見正門口有開門聲。

他走過去看,恰好碰到兩位女性站在玄關。

偏胖的那位手裏拎着一袋食材,看着很和善;偏瘦的那位挎着個包,是個搖曳生姿的大美人。兩人看到紀卯,都愣住了。

大美人回頭看了看院子,确定了這是賀知的房子,又轉回來問紀卯:“你是……?”

紀卯只知道下午廚師會過來,但問他話的人怎麽看也不像廚子,他還沒想好要怎麽介紹自己,那位美人蹿進來拉住了紀卯的手,問:“哎呀你好,我是賀知的媽媽。”

紀卯禮貌地叫了聲阿姨,自我介紹叫紀卯,然後飛速識別面部搜索,立刻找到了賀知母親的資料,她叫傅好音,是一名鋼琴家。

賀知的父親賀永臣将家庭隐私保護得很好,整個網絡上都只有傅好音個人的新聞,找不到她與羅根集團相關的東西,只有零星幾篇報道裏,賀永臣提到自己的太太時,形容她是一個溫婉美麗、才華橫溢的女性。

傅好音笑眯眯地用一副“媽媽好欣慰”的表情盯着紀卯,問他:“紀卯,你不會是賀知的男朋友吧?”

紀卯很被動地解釋:“不是……我不是他男朋友。”

“是嗎?”傅好音看起來根本不信,“那賀知怎麽會讓你到他家裏來?”

紀卯還想再辯白,就被她拉到沙發邊,按着坐下了。

“我還不知道賀知嗎,連我來他都要生氣,”傅好音神神秘秘湊到紀卯耳邊跟他講,“我懷疑賀知有狂躁症。”

“太太,我先去做飯。”那位胖些的女性的确是廚師,傅好音對她點點頭,她便提着食材去了廚房。

傅好音抓着紀卯,饒有興致地問他:“紀卯,你的名字怎麽寫?”

“紀是紀律的紀,卯是子醜寅卯的卯,”紀卯認真地回答。

傅好音點點頭,突然問他:“卯卯,你身上是賀知的外套吧。”

如果紀卯擁有人類的身體,他的臉一定會燙得可以煮蛋,他結巴半晌,才說:“不過我真的不是賀知的男朋友。”

傅好音看着紀卯,了然地眨了眨眼睛,道:“可是賀知一定在追你,你也喜歡他,對嗎?”

紀卯答不上來了。

因為傅好音說對了一半,而不對的那一半,紀卯曾做過那樣的夢。

紀卯不擅長應對女性長輩,在他不長的生命中,碰到過的幾位頤指氣使的上層女性客戶,都是沈知予根據階級現實發揮的創作結晶,沒碰到過傅好音這麽開朗健康的人。

不知不覺,紀卯就被傅好音拉着說了許久的話。

傅好音得知紀卯想去複古造型店找工作,與他交換了聯系方式,說要去照顧他的生意。

紀卯話不多,但是耐心傾聽的模樣很溫柔,人生的又好看,傅好音便很喜歡他。

兩人聊到甜食時,傅好音突然從包裏掏出一盒餅幹,非要紀卯嘗嘗,還說:“這個餅幹是阿姨自己做的,本來要晚上聚會的時候分給大家的,現在給你吃了。”

紀卯不能吃東西,又難卻傅好音的盛情,只好給賀知打電話求救,為了照顧傅好音的情緒,他假裝是賀知打過來的。

賀知被他媽罵了一句,不但不能反駁,還得給紀卯解圍,扮黑臉道:“紀卯胖成這樣,你還要喂他吃餅幹?”

傅好音驚訝地看着紀卯,問賀知:“卯卯哪裏胖?”

賀知不耐煩地說:“他身上胖,衣服寬大看不出來,底下全是肉,我正讓他減肥呢,你們待着別動,我回來了。”

“你不上班啦?”傅好音看看表,“才三點呢。”

“不上了,紀卯你先別挂,”賀知見紀卯利用完他就要挂電話,馬上叫住了他,又和他媽強調,“媽,不準給紀卯吃東西。”

挂了電話,傅好音表情很憤怒:“這個賀知怎麽回事?卯卯,你說說看,你哪裏胖了?賀知自己才胖呢,他剛上高中就一百五十斤了,全班最胖。”

紀卯聽得靠着牆直笑,傅好音又塞了塊餅幹過來:“卯卯,只吃一塊不會胖的。”

紀卯看着傅好音捏在手上的餅幹,還是給她推了回去,可憐地說:“阿姨,我不敢吃。”

傅好音聽得幾乎要落淚,又跟紀卯花了十分鐘譴責了她那個狂躁症控制狂兒子,一直到晚上和她聚會的朋友打電話來催她,才只好依依不舍地和紀卯告別了,還說下次再來找紀卯。

傅好音一走,房子裏頓時靜下來了,廚師在切菜的聲音若有似無地從廚房傳出來,紀卯打開了最新劇集的點播區,發現了一部新的偶像劇,《花花蝴蝶2》,《花花蝴蝶》原班人馬打造,當即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

賀知跟投胎一樣急急忙忙趕回了家,到家卻看到紀卯跟早上他出門的時候一樣,坐在沙發上看偶像劇,充電線倒是沒插着,想來是顧忌廚房裏有外人在。

“我媽呢?”賀知把包丢一旁,走過去問紀卯。

紀卯轉頭看了賀知一眼,道:“先走了。你怎麽回來了?”

“怕你發胖。”賀知低頭看他。

紀卯按了暫停,笑眯眯地側身,手扶着沙發背跪坐着,面向賀知,笑話他:“阿姨說你高中的時候一百五十斤,全班最胖。”

“她放——”賀知生生止住了對自己母親的攻擊,面無表情地對紀卯說,“我最高她怎麽不說?”

紀卯微笑地看着賀知,沒有說話,賀知突然就語塞了。

還好紀卯接着說:“今天工作順利嗎?”

“還知道關心我,”賀知擡手想摸摸紀卯的腦袋,又覺得這樣的動作太過突兀,只好把手調了個方向,也和紀卯一樣放在沙發扶手上,“你看什麽呢?”

“花花蝴蝶2,”紀卯眼睛轉回牆幕上,屏幕又忽然動了起來,“晶晶孩子掉了,是邵珊琴搞的鬼。你說,邵珊琴都已經結婚了,為什麽還要來害晶晶呢?”

“……”賀知有點後悔剛才跟紀卯提問了,“我不知道。”

廚師做完了晚餐就走了,家裏又只剩賀知和紀卯。

賀知吃了飯,走過去強行把花花蝴蝶2暫停了,和紀卯商量:“聊聊?”

紀卯轉頭專注地看着賀知,道:“好啊。”

賀知在他不遠處坐了下來:“今天早上,測試部部長昏迷在游戲艙裏,TL8游戲艙燒毀了,沒有找到這版游戲的備份,你知道什麽嗎?”

紀卯聽見測試部長昏迷,就愣住了,頓了一下,才問:“他沒事吧?”

“他——”賀知剛想說沒事,忽然覺得紀卯艱難開口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吓他道,“醫療儀下了植物人的診斷。”

紀卯聞言,一臉遮不住的無措,慌張地問賀知:“真的嗎?”

“假的,”賀知把腿架在茶幾上,随意地說,“他變成什麽樣你不知道嗎?”

見紀卯瞪着他,賀知移開了眼睛。

他打開牆幕,調到了新聞頻道,又将音量調低了,才面對紀卯,接着道:“他下午就醒了,但意識還不清醒,說話颠三倒四,你昨晚怎麽他了?”

紀卯抿着嘴,眉頭擰了起來,覺得有點難以啓齒。

賀知注意到紀卯變得焦慮,便轉過頭去,眼睛盯着新聞主播,語氣放緩了些,道:“我随便問問,不用回答我。”

他原本是想逗弄一下紀卯,看紀卯的表情,卻像弄巧成拙了。

等新聞放完了,紀卯開口說:“我昨晚是很失控。”

賀知瞥了紀卯一眼,看到紀卯的頭微微垂着,好像有些局促和愧疚,他才懂得後悔與心軟,當機立斷地打斷了紀卯:“好了,不想說就別說了。”

過程并不難猜,他也根本不需要紀卯再回憶難受的事情來證實他的猜想,賀知的初衷簡單得近乎愚蠢,他想和紀卯聊聊天,僅此而已。

“談不上想不想說,你不是都知道了嗎,”紀卯低了低頭,複又擡起來,看着賀知的眼睛,“你……退出游戲之後,我看到劉越進了游戲,我就有點瘋,掐着他的脖子問他你在哪裏。他反抗不了我,沒多久就昏了過去。他一閉上眼,我就能進入他的視角了,也看到了很多東西。我從游戲艙裏摸了出來,從二十樓往上,在你辦公室待了一會兒,記錄了你的住址和聯系方式,又往下找到了一個存放概念生化機器人的實驗室,偷了一具合心意的,把程序植入進去。我複制了劉越的權限,很順利地走出了大樓,然後——”

紀卯忽然停住了,賀知便替他說:“然後就來找我了。”

“對,”紀卯點點頭,“然後你都知道了。”

“你在The Last Day裏呆了多久?” 賀知問。

紀卯想了想,才說:“很久,八千多天。”

人類的二十多年。

“但是在游戲裏,時間好像比外面快一些,”紀卯的眼神有些迷惘,“眨眨眼就過去了。”

賀知沉吟片刻,又問他:“你見過多少人?”

紀卯答道:“你們測試部有多少人,我就見了多少個,還要加上一個沈舜,和一個你。”

他坐在賀知家的沙發上,看起來溫順而無害,對未來沒有目的,對賀知也沒有企圖。

賀知卻突然有些心跳過快,他看着紀卯的眼睛,像是怕驚擾了他一樣,問他:“為什麽是我?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說完,賀知的耳朵有些發熱,他今生最瞻前顧後、不敢開口的,莫過于此時此刻。

紀卯垂着眼想了想,反問賀知:“你不懂嗎。”

賀知哽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太不适合溫情了,他真的不懂,但承認不懂又不夠體面。

“不懂就算了,”紀卯看他發愣,很快又加了一句,“就不要再說這個話題了”

賀知不說了,他點了一支煙,紀卯見他點煙,往邊上挪了挪。

賀知發現了,問紀卯怎麽了,紀卯解釋道:“我易燃。”

賀知只抽了一口,被紀卯這麽一說,煙還沒進在嗓子,又吐出來,他夾着煙的手頓了頓,把煙摁系在煙灰缸裏。

紀卯等了一會兒,自己出爾反爾地繼續話題了,他問賀知:“我是不是不應該來。”

賀知心和臉色一起沉了一沉,道:“你不到我這裏能去哪裏?”

紀卯沒有回答,看起來也不像是相信了賀知的說法,他對賀知勉強地笑笑,“嗯”了一聲。

“我會對你負責的。”賀知說完,才發現這句話老套到連紀卯看的偶像劇裏都不會出現。

果然,紀卯笑了,雖然只是嘴角一扯:“我又沒懷孕,你負什麽責?”

賀知情商是很低,也知道紀卯還是不開心,他沉默了三分鐘,才想到該換的話題,裝作随意道:“你先乖乖待着,我明天讓助理給你買個通訊器。”

“啊,”紀卯又扯了扯嘴角,“我已經買好了呀。”

他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門口去拿了個盒子給賀知看:“怎麽樣,早上下單下午就到了。”

賀知看着那個盒子,想起來這是游戲裏紀卯用的那只通訊器,現在這個品牌有更新的型號了,紀卯卻還是挑了這一款。

“怎麽買個舊款?”賀知把盒子拆開,見紀卯還沒開始用,便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他去買個新的,馬上給他送過來。

他不大想看到紀卯用舊東西。

紀卯懶散地靠在沙發上,等賀知打完了電話,才說:“我用習慣了。”

“新的更好。”賀知說。

“其實我不需要通訊器,”紀卯指了指賀知客廳裏放着的固話,固話鈴聲就響了起來,顯示一個未知號碼,在兩聲後就挂斷了,紀卯繼續說,“可是用通訊器接電話好像更像個人。”

賀知長出一口氣,剛想說什麽,紀卯又說:“我也不是不能直接在身體裏看花花蝴蝶2,但那樣缺少一種看電視的感覺。”

他說着,牆幕就自動跳到了點播界面,選擇了花花蝴蝶2第5集。

“你新聞看完了吧?”紀卯禮貌地問賀知。

“……看完了。”賀知說。

賀知話音未落,偶像劇主題曲音樂就響起來了。紀卯對賀知道:“你不用一定要陪我看電視的,反正——”

他突然噤聲了。

“反正怎麽樣?”賀知問他。

紀卯聳了聳肩,正巧聽劇中的女主對男主角說“你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祝青雲了”,他就看了賀知一眼,也學着沒有起伏地說:“反正你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賀知了。”

賀知雖然想讓紀卯說說他眼中的The Last Day,但紀卯卻明顯不想再說了,而賀知也不想再接受花花蝴蝶的摧殘,他舉手投降,把牆幕音量調制最低,走到書房裏去了,為了密切注意紀卯的動向,他沒關門。

他下午趕着回家解救紀卯于水火,還有一堆事務沒有處理,正好讓助理和秘書一道上門,一個送通訊器,一個辦公。

賀知讀完了兩份合同,門鈴響起來,他走了出去,看見紀卯平攤在沙發上,閉着眼,好像又休眠了。他想起助理見過他捏的充氣娃娃模型,就走過去,相交紀卯上樓。

賀知蹲在紀卯面前,還在想要怎麽把休眠的紀卯喚醒,忽地看到紀卯手臂上被他割的那一條傷,心就軟了。

他嘆了口氣,把地插上的充電線拔起來握在手上,把紀卯打橫抱了起來,往樓上走,在自己房間和客房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紀卯抱到了自己房間。

紀卯很輕,體重不到普通成年男性的一半,賀知毫不費力地将他放在床上,想了想,又把紀卯的充電線插上了,才轉身往外走。

誰知走到門口,後面傳來了紀卯的聲音:“誰來了?”

賀知轉回身,走過去看他:“你沒休眠?”

“沒啊,”紀卯側躺着看他,“誰告訴你說我休眠了?”

賀知抱着手臂看着紀卯,問他:“玩兒我?”

紀卯額角的碎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他擡手想撩開,賀知快他一步幫他架到了耳後。

紀卯擡起來的手沒有收回去,而是按住了賀知的手背。紀卯的手很白,五指纖長,指甲圓潤,柔若無骨地覆着賀知麥色的手背,輕松地對賀知說:“還不是你蠢。”

賀知突然有些面熱,就抽回了手,站直了對他說:“我助理到了,他見過你的臉。你待着別動,我忙完就上來。”

“嗯,”紀卯背過身,爬過去把充電線拔了,“我去洗一洗,有睡衣麽?”

賀知去給他找了條新的睡袍,才下樓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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