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與礦場的大門只有咫尺之遠, 肖恩嘗試了好幾次,卻推不動手底下的輪椅了,他愣了愣, 恭敬地問安德裏亞, “安德先生,是不是輪椅出了問題, 要不,我背您出去吧?”

這輪椅下頭扣了暗鎖, 當然轉不動了。

安德裏亞瞥了他一眼, 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冷着臉,“不必了,我在這裏等着他。你自己走吧。”

“啊?”肖恩苦着臉, 眼巴巴地看着他,“這怎麽能行?伊維斯先生臨走把你托付給我,要把您丢下了,我還算不算是個人了?”

然後, 肖恩便發揮了自己活了這二十多年由于口齒不伶俐額外積攢下來的口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企圖打動還在任性的安德裏亞, 最後狗膽包天大逆不道,嘗試使用暴力手段強行把他從輪椅上抱起來,撈着就跑。

安德裏亞不為所動,甚至對肖恩一笑, 眼疾手快地摁下一個按鈕,藏在輪椅深處的核心能源藍晶石迅速燃燒,小了一圈,但與此同時,輪椅四周亮起了一圈猶如實質的金色光幕,完全将安德裏亞嚴嚴實實地圍在了裏頭,肖恩嘗試地碰了一下,電流順着指尖過了全身,體驗了一把什麽叫透心涼新酸爽。

肖恩:“……”非常酸爽了,并不敢體驗第二次。

這也就是為什麽這麽多年各國密探多年來辛辛苦苦甚至廢柴到連安德裏亞的一張臉都拍不到的原因,他本身就是個家裏蹲,很少出門,一旦出門由于過于讨厭人類,到達完全不想接觸的程度,所以把自己縮在裏頭,在外面的形象就是一圈光幕,沒人知道裏面藏着個什麽模樣的人。

兩人僵持在原處,以肖恩的為人準則,還有良心,不可能丢下安德裏亞不管。而安德裏亞壓根沒把肖恩當做一回事,他在光幕的隐藏下唱着迷惑達爾蒂瑪的歌。

而閉上眼,順着特殊的感覺系統傳來的信息,安德裏亞都能描摹出此時伊維斯的模樣。大約是為了施展方便,他脫了外套,連襯衫上頭的幾只扣子都解開了,過長的頭發被胡亂地捆成了個小辮,蹦蹦跳跳地落在腦袋後面。肌肉結實流暢的胳膊上端了一把新式的□□,正在低頭往彈匣裏填子彈,額頭上的汗水順着散亂的頭發上滴落。

他們正在并肩作戰,安德裏亞心裏想,即使伊維斯并不知道,可自己正在默默地陪着他。

藍蟻本來就算得上達爾蒂瑪裏的底層,戰鬥力不高,又經過歌聲的削弱,對于伊維斯這樣的戰場老手來說算不得什麽困難的事,樂觀地看,他也許可以在這裏把藍蟻解決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即使從礦場裏逃出去了,估計也成不了氣候。

可是好景不長,沒過一會,礦場似乎發生了一些異動,原本供能充足,明亮着的燈一盞一盞地滅了下去。再往裏面看,沒有一絲光,一切都是黑洞洞的,竟叫人有些可怕。

還有一個地方,也有些不尋常,只是肖恩沒有注意到。

他在這裏工作久了,知道這裏的能源供應都是藍晶石,非常經久耐用,疑惑地看着滅下的燈,“這是怎麽回事?不應該啊……”

這句話還沒說完,原本毫無縫隙的光幕忽然撤出了一塊,從中間伸出來一只腳,用力地把他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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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他離開的瞬間,這扇大門驟然閉合,把礦場裏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安德裏亞關閉了光幕,危險地眯了眯眼,然後開了鎖在地上的暗鎖,漸漸向伊維斯的方向滑了過去。

而另一邊,藍蟻的屍體在那道窄門後頭堆積如山,這一群才死,下一波還沒來,空氣裏彌漫着說不出濃重的血腥味,藍色的血和紅色的血好像也沒什麽差別,都是仿佛要将整個人五感都淹沒進去,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別的什麽。這味道伊維斯在戰場上聞得多了,也就有些不以為意了。

他雙手都忙着,只有嘴上還有些閑下來的功夫,便抽空點了根煙,叼在嘴裏,漫不經心地想,看來這人和達爾蒂瑪也沒什麽分別,至少死了之後,味道都是一樣的難聞。

可燈卻忽然滅了。

伊維斯正瞄準着那扇窄門,手莫名一抖,把東西□□放了下來,打開了光腦上的控制系統。

沒什麽反應,顯示已經被更高級的系統操控,所有能源被全面切斷。

“艹。”伊維斯沒忍住罵了一句,左手接過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灰落在支在□□的右手上,又罵,“去他媽的。”

很顯然,理查德在外面還有後手,更高一級的操作權限,然後為了安全,他直接斷了礦場的能動。不過這還算不上什麽,伊維斯猜測最糟糕的是礦場的大門應該也被關上了。

他被困死裏面了,現在的克爾瓦礦場就像是個墳場,任誰都要被埋葬在裏頭,插翅難飛。

這時,遠處傳來一個細微的滾輪轉動的聲音,伊維斯動作迅速地端起槍,幾乎是于瞬間指向了那個方向。

那個聲音停了下來,有人開口,“是我,伊維斯。”

伊維斯一怔,連手上的槍都沒拿穩,險些掉了下去,萬千滋味從心口湧出,卡在喉嚨裏,說不出話來。

因為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完了,這才是最糟糕的情況,安德裏亞沒走,他還在這裏,他也被鎖在這裏了。

“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裏,不能叫你一個人,”安德裏亞繼續向這裏滑過來,最後緩緩停在伊維斯的眼前,周圍都是寂靜的,沒有光,沒有聲響,只有兩人的呼吸聲,而伊維斯的明顯沉重得多,似乎沉甸甸地壓在心底,“就來陪你了。”

伊維斯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響才自暴自棄地任由脾氣發洩了一句,“來幹嘛?陪我一起死嗎?”

安德裏亞笑了笑,像是把柔軟的小扇子落在伊維斯的心尖上,聲音很輕,卻意外地鄭重,“那樣也很好,我喜歡你,和你一起死,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誰也不會來打擾。”

兩人的呼吸都頓了一秒。

“瞎說什麽,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伊維斯終于緩過神來,他選擇跳過了剛才的話題,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剛剛和你開玩笑的,你過來點,到我身後,我想想,該怎麽辦?”

他發愁得很,一邊盯着門,一邊看着安德裏亞,還要思考怎麽出去。

沒辦法,安德是肯定要平平安安出去的,自己欠了他許多許多,不能前面的還沒還清,又欠下一條命。

安德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當真,有些無奈,只好把伊維斯的小辮子散開,用手指認認真真梳理了一遍再紮起來。

其實他是認真的。無論生死,海妖都會糾纏着自己的鐘情,永不放手。

雖說安德裏亞有一個風流多情的人類父親,可骨子裏遺傳了的卻是母親海妖的脾性——極度的偏執和鐘情。那時安德裏亞只能透過資料了解伊維斯,接觸不到,欲望不能滿足,有時候會想要把伊維斯囚禁在一絲光都沒有的深海之下,周圍連一條魚也沒有,只有他們兩個人。伊維斯會很冷,适應不了海底的環境,自己就可以用體溫幫他取暖,兩個人會貼的很緊,從頭發到腳趾都糾纏在一起。伊維斯也會窒息,臉發着紅,睫毛顫抖,鮮豔的嘴唇微微張開,想要呼救,也許會蜷縮成一團,雙手抱住腿,露出脆弱的脖頸。安德裏亞想,自己會抱住伊維斯,然後向他的嘴裏渡氣,空氣從自己的身體裏轉過一圈,然後進入伊維斯的身體裏,血液裏,他只能依靠着自己生存,兩個人好像就變成了一個,永遠在一起。

這些場景光是想一想都會叫安德裏亞心神顫抖,他也有足夠的能力支持他這樣做,可他不會的。因為這樣伊維斯會不開心,他的小太陽會難過,安德裏亞就舍不得了。

所以他一直很克制,寧願克制。

伊維斯抽了一支又一支煙,直到安德摁住他的手。

現在的情況已經大不相同了,供能一斷,軍械庫的系統設置直接關閉了倉門,彈藥也只有搬出來的這些,繼續狙擊顯然就不是一個好主意了。最要緊的是,得把安德裏亞帶出去。

怎麽出去?從理論上來講,礦場絕對是全封閉的。

“我們能出去,就是有點危險。”伊維斯想了片刻,忽然握住安德裏亞的手,有些興奮,卻刻意壓低着聲音,“克爾瓦礦場的達爾蒂瑪總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原來應該都是被囚禁在永夜之森,它們是逃跑出來的。礦場的管理非常嚴格,它們不可能是從入口進來的。而你不是說過,藍蟻最出衆的能力就是挖洞麽。那應該……”

安德裏亞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它們的巢穴是在沉東區,那就是說,有很大可能,藍蟻就是從那一塊地方挖洞進來的。既然能進來,應該也可以出去。”伊維斯頓了頓,“安德,要不要和我冒險?我們一起出去?”

安德裏亞點了點頭。

伊維斯收拾了能用的彈藥、工具,用藍蟻的屍體堵住那扇窄門,然後引着安德裏亞七繞八繞轉到另一扇小門前,這扇門的強度不能和軍械庫的強度比。

“你退後一點,再退一點。”伊維斯把肩膀上扛着的火箭炮調整了一下位置,動作有些生疏,這還是他新兵時候用過的玩意了,後來級別高了都是直接上機甲了。

刺鼻的硝煙味伴随着一聲巨大的“轟隆”,另一條路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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