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勸解

“見過縣主。”

“不必多謝,請起。”衛熙彎腰虛扶了一把。

謝雍順勢而起, 心中給衛熙加了一分。

不是個驕橫無禮的。

他擡頭看去, 只見面前站着個眉目精致,眼神純淨的姑娘。

沒有曳地長裙, 華麗妝容,只一襲清爽明麗的碧衣, 略施粉黛。

“縣主請上坐。”他心下稍安,對着衛熙溫聲道。

衛熙略略颔首, 沒有推辭, 在上位坐下。

待到謝雍也在下首坐下後, 她才開口。

“不知謝伯伯遠道而來,未能及時拜訪, 還請謝伯伯見諒。”衛熙露出個淺淺的笑,一舉一動都端着大家貴女最标準的模樣。

這還叫未及時拜訪, 那小子剛走你就來了, 還是自己單獨來的, 可真是夠“及時”的。

謝雍心裏暗暗想着, 臉上神情未變,與衛熙客套。

“縣主哪裏的話, 是謝某未能親自上門拜訪。”

“不知縣主突然前來拜訪是有何事?可是靜安郡王和靜安郡王妃有事要說?”謝雍溫和地笑道。

暗地裏提醒衛熙這不打招呼且無父母允許就擅自上門的行為,是不妥的。

衛熙佯裝沒聽出來,含笑道:“是我在四叔那兒聽說謝伯伯來建平了,所以想着來拜訪一二,還請謝伯伯見諒。”

四叔?

謝雍聽着衛熙對謝青玄的稱呼, 愣了下,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

但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衛熙一眼,平常晚輩如此稱呼也就罷了,如今瞧着兩人都要談婚論嫁了,怎的還是這樣稱呼。

“謝伯伯這樣看我,可是我有何不妥?”衛熙敏感地抓住謝雍的眼神,看向他問道。

謝雍笑了下,道:“并無不妥,只是謝某聽着縣主對犬子的稱呼有些感慨罷了。”

衛熙颦了下眉,半天才明白謝雍說的是什麽。

頓時面染紅霞,擺出的架子差點撐不下去。

謝雍見此,心裏暗笑,清咳兩聲,解了衛熙的尴尬,說道:“還不知道縣主來找謝某可是有什麽事?”

衛熙壓住心裏的羞意,回道:“我想知道關于四……謝公子的事情。”

她直視謝雍的眼睛,語氣輕緩卻不容拒絕。

謝雍驚了下,面上不顯,道:“縣主想知道他的事情問他就是了。”

那小子向來不喜歡旁人背地裏打聽他的事情,只怕這昭安縣主還不知道這點,也罷,看在那小子喜歡的份上,他就提醒一二吧。

“他一向不喜歡旁人背地裏打聽他的事情。”謝雍低聲道。

衛熙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知道。”

謝雍皺起眉,眼裏有幾分不贊同,“那縣主還特意跑來問?”

“無妨,他不會生氣的。”衛熙随意地回道。

比這過分的事情她又不是沒幹過,四叔怎麽可能因為這個和她生氣。

“不會生氣?”謝雍不信,他那個兒子,他自認非常了解,自夫人去世後,性子便愈發執拗,在背地裏探聽他的事,算是他的忌諱,若有人敢犯,定要被他狠狠教訓,這昭安縣主還是不夠了解他啊。

秉着兒子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姑娘,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也要幫着些的想法,謝雍再次提點衛熙,“你錯了,他最是忌諱這個,縣主還是回去吧,以後記着些。”

衛熙以為謝雍是故意不想告訴她,于是眨眨眼,說道:“是他叫我來的。”

謝雍愣了下,随即極其不贊同,甚至帶着點責怪地看向衛熙,道:“縣主可知道,他剛從我這兒走,就在你來的前一刻鐘。”

衛熙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四叔的動作怎麽這麽快,不是說兩人關系很差嗎,怎麽這麽着急來看人!

衛熙從竹瀾院走後,就讓人去查了謝雍居住的地方,很好查,建平地段好的地方就那麽兩處,多來了個人家,傳得很快,于是,衛熙知道後,就過來了。

“我當然知道,可這又有什麽關系,兩者并不沖突。”衛熙若無其事,理直其也壯地說道。

這回輪到謝雍沉默了。

他怎麽看着,這位昭安縣主現在的舉止,有點像他那個不孝子?

“我問他,他總是不肯與我詳說,又實在扭不過我,便說讓我來問您。”說既已出口,下面的話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衛熙低垂些眼睑,眉間沾着些許憂愁。

謝雍那般精明怎麽會一個小丫頭騙到,但沒騙到是沒騙到,抵不住他心裏也有想借機和謝清玄解除誤會的想法啊。

于是,他假裝相信了衛熙的話,長嘆一口氣,道:“也罷,我說與縣主聽就是。”

衛熙眼睛一亮,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傾,又立刻坐直。

謝雍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又收斂了神色,緩緩道出。

“縣主想必也清楚,他與謝家……也或者說是我,存在隔閡。”

他輕笑一聲,繼續道:“說到這,還得多謝縣主,不然他只怕這輩子都不會給我回信了。”

衛熙仔細觀察着謝雍臉上的表情,發現其所言确實句句為真。

于是,心中對于謝雍和謝清玄必然存在誤會的想法更加确定。

她沒說話,只是認真地看着謝雍,聽他繼續說。

“當年他母親家裏出了事,被人構陷,累及滿門,我無能,不能為之出半分力,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抄斬、流放。”

“謝家人口衆多,流言漸起,即使我下令壓制,也不能全然壓制,我心中愧疚,只想着待他母親更好些,誰知,他母親卻不願連累謝家、連累我,竟選擇了自溢,待我得到消息趕過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母親臨死前,曾拉着我的手,求我好好待他,培養他。我自然答應,可就在這時,他不知怎的闖了進來,當時外面的流言都在傳,我會逼死他母親,以此不連累到謝家,許就是這樣,當他看到他母親躺在我懷裏時,便以為是我逼死了他母親。”

謝雍語氣沉沉,眉目間還能看到些許哀意。

“那後來呢?”衛熙放輕呼吸,看着他問道。

“後來?”謝雍自嘲般輕笑了下,“後來,他便質問我,是不是逼死了他母親。”

“您默認了。”衛熙抿着唇,接了一句。

謝雍沉默了下,沉聲道:“是。”

“為什麽?”衛熙問道。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心志堅定,咬着牙,向前走。”謝雍與衛熙對視。

衛熙一時恍惚。

“謝家人口衆多,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認清自己的位置,守好本分的,總有人抱着非分之想,想要找機會拉他下馬,而這件事便是他最大的污點,就算我力頂衆議,若是他自己不争氣,自我放棄,便是我也無法,只有他自己立起來,讓旁人相信他,哪怕是懼怕他,他的位子就能保住。”

良久,衛熙回過神,看向謝雍輕聲道:“您用心良苦。”

謝雍苦笑着搖頭,“不,這只是最好的選擇。”

他是謝家的家主,也是謝青玄的父親。

這……是他最好的選擇。

“您現在肯與我說這些,想來也是想解了這誤會了。”衛熙彎彎眉眼,對謝雍說道。

謝雍看向她,起身行禮,“縣主聰穎。”

衛熙哪能讓謝雍給她行禮,連忙上前扶住,道:“謝伯伯快請起。”

“您放心,我一定幫您解了這誤會。”衛熙認真地說道。

這不僅是謝伯伯的心結,更是四叔的心結,就算是為了四叔,她也一定會做到。

謝青玄回到竹瀾院剛換下衣服沒多久,便見着衛熙過來了。

“今兒這氣怎麽消得如此快,還沒等我哄,便自己好了?”謝青玄半挑眉,看向衛熙。

衛熙沒理會他的調笑,直徑走到他身旁坐下。

輕咬唇,手猶豫地拉上謝青玄的袖子,“四叔。”

她小聲叫了一聲謝青玄,謝青玄垂下視線,将手握進掌中,輕笑着“嗯”了聲。

“怎麽了?好端端地湊過來撒嬌,說說看,又想要什麽東西了?”他眼神溫柔,直望進衛熙的眼底。

衛熙有點緊張,咽了咽唾沫,給自己鼓氣,才用氣音說道:“我想要四叔和謝伯伯和好。”

謝青玄颦眉,看向衛熙,“你可知我與他之間發生過何事?”

他語氣不帶怒氣,平平淡淡,卻讓衛馨攥緊的心髒平複下來。

她靜靜地看着謝青玄的眼睛,說道:“我知道,在四叔走之後,我與謝伯伯見過,他與我說了那件事。”

“四叔,那是個誤會。”

“誤會?”謝青玄嗤笑一聲,“若真是誤會,他為何這麽多年都不解釋?”

“因為,只有懷着恨意,四叔你才會不畏所有,只朝前走。”衛熙傾身向前,鼻尖輕觸上謝青玄的下巴。

謝青玄一時怔住,好一會兒,低垂眼眸,看着衛熙眼中他的身影,輕聲問道:“是嗎?”

衛熙輕擡下巴,眼眸如水,淺笑,“當然。”

“我不信。”謝青玄擡手輕撫上她白皙光滑的臉頰,輕笑着搖頭。

衛熙輕覆上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四叔信我。”

謝青玄目光落在衛熙的臉上,良久,忽地笑了。

唇角從秀挺的鼻尖擦過,落在眼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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