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暖玉溫香

周予明打開報紙，目光卻完全不在紙上。

深深的目光，丈量着他跟旁邊傅迷薇之間……這段距離。

這段近在咫尺，觸手可得的距離。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始說話，一直到飛機起飛，沖上雲霄，他感覺身邊的人有一絲絲地緊張，就轉過頭來看，傅迷薇察覺，兩個人目光相對，他遺憾自己還戴着墨鏡，不能将她看的更仔細些，卻也慶幸自己還戴着墨鏡，因為這樣近的距離，他怕自己藏不住眼中千絲萬縷的情緒。

傅迷薇已經除了眼鏡，封閉的空間，讓她有些不适，戴着墨鏡會加劇這種不适，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她已經忘了自己并沒有化妝的事實。

跟周予明短暫的目光相對，她虛弱地一笑，點頭示意自己沒事，就又倉促地重又低頭，淩亂的發絲垂落，遮住她半邊臉頰，也看不清楚旁邊的他，這讓她感覺有一些安全。

但是在周予明眼中，這張沒有化妝的臉，素淨中略帶一絲憔悴，沒有了濃妝豔抹的裝飾，她的眼睛卻格外明澈，眼神尤其無辜，帶着一絲不加防備的柔弱。

比他之前所見的傅迷薇更加鮮明，以至于記憶如潮洶湧，如浪滔天，張牙舞爪向他襲來，讓他有些頭暈。

飛機平緩地行駛了二十分鐘，傅迷薇忽然覺得肚子不妥，剛才登機之前被國卿填鴨似的塞了好些食物跟飲品，讓她現在有些內急。

咳嗽了聲，只好起身，旁邊周予明起初似沒反應過來，竟然沒動。

如果是國卿在旁邊，傅迷薇大概會說“讓開老娘要去方便”。

如果是衛斯閑，則會是“本宮要去放水閃開”。

但是此時此刻，面對自己心目中絲毫不容玷污的大神，傅迷薇絕對不容許自己說出奇怪的話，于是只是看他，因“難以啓齒”，一張臉白裏泛紅。

其實頭等艙這裏空間寬綽，若是傅迷薇自行走出去也是可以的，但是不打個招呼直接跑出去，對大神當然也是一種不敬，所以更不可以。

幸好周大神很快領會了她的意思，本來他只需要收一收腳不要讓她跨過去就行了，但是他居然很有紳士風度地站了起來，傅迷薇的臉更加發燒。

跑到洗手間，對着鏡子試圖深呼吸鎮定，猛地一擡頭，被鏡子裏的人吓得躲了躲，這才醒悟自己沒有化妝……

對傅迷薇來說，沒有化妝也沒有戴墨鏡地出門，簡直跟上戰場沒又盔甲一樣令人不安，羞恥度僅低于裸奔。

呆若木雞看着鏡子裏那張近乎蒼白的臉，以及看似無神的眼睛，傅迷薇左看右看：“我都快不認識自己了，怎麽他居然能一下就認出來？”

大神果然不愧是大神，一定是目光如炬的緣故。

傅迷薇欲哭無淚，手邊又沒有化妝工具，頓時有種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很想仰天長嘯。

她想來想去，最終做好心理建設：反正每次遇到周予明，她的狀況都是不佳的那種，大概也不差這一次了……又或者這是她的命，總會在最糟糕的時候遇見他。

無聲地撓了撓鏡子，傅迷薇昂首挺胸，拉開門走了出去。

轉身，正好看到幾個空姐容光煥發地圍着周予明，有人在拍照，啊，到底給人認出來了，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

可是對她來說卻不是好事……傅迷薇撩撩發絲：怕什麽，反正素來極少有人認出她……哼！

恰好合影完畢，空姐們一個個雙眼放光，拿着相機手機離開，有人低頭竊竊私語，有人查看拍的照片，果然自動忽略了傅迷薇。

傅迷薇趁機溜回來，周予明正落座，見狀欲起身。

忽然飛機晃了一下。

傅迷薇站立不穩，往後跌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懷中。

而周予明也重跌回坐中，因為飛機搖晃，他來不及多想，本能地張開手臂，将傅迷薇牢牢抱住。

她微卷的發絲跳動，如同帶着馨香的雲朵一樣撲在他的臉頰上，香氣自鼻端沁繞而入，在他心頭上盤繞蕩漾。

他的雙手扣緊她的腰，才察覺……她的腰比看起來的更加纖細，不盈一握似的被他掌握在臂彎中。

嬌軟無助的依偎在他懷中，比他設想過的更加貼切，而且她的身量剛剛好，比站立的時候顯得嬌小，卻恰如其分地。

他無法松手，不能松手。

傅迷薇震驚而茫然地，随着飛機搖晃身不由己倒下，卻被他緊緊抱住，這不過是眨眼間的一瞬……她回過頭來，發絲蹭過他的臉頰，倉促中周予明的墨鏡下滑，她的雙眸正印上他的眸子，盛滿了溫柔跟微微詫異的眼睛，而她的唇，幾乎也擦過他的臉頰。

飛機又颠了兩下，引起機艙裏一些驚呼聲此起彼伏。

緊接着有廣播播出：“各位旅客，飛機正經過對流層有些颠簸……請各位坐在位置上不要走動……”

傅迷薇倒是很想走動，如果她還有力氣的話。

起碼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她如果化妝的話，絕對不用塗胭脂。

接下來一個多小時都不知是怎麽過的。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仿佛各懷心事，傅迷薇轉頭看着機窗，并且打算全程保持這個姿勢，而周予明微微低頭，好像睡着了，動也不動，可墨鏡後的眼睛卻一直睜着，看着自己的腿，看着自己的手，有一股淡淡地香氣，錯覺似的萦繞着他，揮之不去。

直到下機的時候，傅迷薇立志要當一枚火箭，以超凡脫俗的速度離開周予明身旁，以後若非必須，絕不靠近周影帝身邊一步之遙。

這簡直太危險了，她總覺得自己會做一些可怕的蠢事，相比較而言，在銀廣大廈電梯裏那自我介紹的舉動完全不夠看。

——對周予明而言，或許……她已經成了那種心懷不軌寡廉鮮恥主動投懷送抱的豪放女了嗎？

雖然她演過許多次這樣的角色，但從來不曾真的做過一次。

天地良心，那真的是因為飛機忽然颠簸……那愚蠢的飛機，還有愚蠢的國卿拼命讓她吃喝，還有更愚蠢的她居然真的大吃大喝……種種原因才釀成的意外。

真的不是她耍心機趁機坐大腿的呀。

在面無表情凝視機窗的時候，可知她心底有淚狂飙，就像是卡通裏的小人兒，兩行淚誇張噴湧的像是噴泉。

而對周影帝而言，他只依舊禮貌地讓她先走一步，一擡頭的功夫，眼前就不見人了。

素來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周影帝頭一次難掩心底的愕然。

只不過傅迷薇仍是失算了，她忘了自己還是要等行李的。

于是，在她心急如焚等待行李箱鑽出來之前，不經意回頭，恰好看到周某人施施然，不疾不徐，風度翩翩，光芒萬丈……緩步走來。

那一刻，傅迷薇又聽到心底有數萬頭羊駝咆哮經過的聲音。

“等行李？”周予明氣定神閑地走過來，問。

“是啊……”傅迷薇心虛回答。

他的聲音很溫和：“剛才走的很快……”

“是、是啊……”

他非常體恤：“有急事？”

“是……”傅迷薇卻越發心虛：“不不是……沒有……”

“那以後可以走慢點。”周予明和藹地說。

傅迷薇心裏默默流淚：“……好的，周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