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光明的心
周予明又多留了一天。
夜晚的時候,他跟陳嫂阿亮一塊兒坐在堂屋裏吃飯,傅迷薇穿着一件老式的夾棉旗袍,外面又圍一條毛毯,坐在電暖器旁邊。
這幾天她都蜷縮在樓上,等死。
直到今日,才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周予明吃一口,看一眼,庭院幽幽淺淺,外間隐約有犬吠聲遙遙綿綿而來。
好一處塵世靜好。
可是他卻只默默地把那張被暖光映的微微有些紅潤的恬靜容顏印在心底去。
陳嫂看得明白。
雖然傅迷薇不承認,但是陳嫂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發現了自己想發現的,她為傅迷薇高興。
這麽好的女孩兒,需要有個好男人好好地疼她。
下午的時候,周予明跟她閑話家常。
不知怎麽的……她就把那些事,能說的,不能說的……最後統統都說了。
她說了她自己的事,以及阿亮。
她也說了傅迷薇的事……只要是她知道的。
簡直是毫無保留地傾訴了。
他是第一個傾聽者。
後來陳嫂也有些疑惑:為什麽面對周予明,她居然一點防備的感覺都沒有。
明明是個剛來的“陌生人”,雖然他的臉很不陌生,因為她也曾是當年被他迷住的“婦女”之一。
陳嫂的丈夫去世的時候,阿亮才只有五歲。
因為那場病,她向別人抵押了房子,砸鍋賣鐵地到了b市求醫。
一次次地檢查,治療,蹉跎了兩年,山窮水盡,但阿亮的病情卻并沒有好轉。
陳嫂痛不欲生,近乎絕望。
無意中聽人說起,有個同鄉是個明星,于是病急亂投醫,想着或許去試一試。
沒想到費盡周折找到了那個女孩兒之後,那長得很出色的女孩兒卻以為她是來行騙的,十分不耐煩地打發她離開,并且警告她以後不要再來找自己,免得給記者們拍到,對她的聲譽有影響。
陳嫂兩眼一抹黑,坐在門外馬路上痛哭失聲,有幾次都想要幹脆拉着阿亮沖出馬路……就那麽一了百了算了。
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卻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問:“嫂子,你怎麽了?”
她擡起頭來,擦擦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跟她那個同鄉女孩兒認識的,剛才見過一面,陳嫂記得她笑着向自己打了個招呼。
可陳嫂不記得她叫什麽。
她操着難懂的南方話,連哭帶比劃地跟她訴說自己心裏的委屈跟無助。
女孩兒瞪着她,然後看阿亮。
阿亮看着她,卻笑着大聲說:“姐姐!你長得真好看!”又說:“你跟媽媽說,不要讓她哭。”
陳嫂抱着阿亮,嚎啕大哭。
後來,讓陳嫂想象不到的是,這女孩兒找了個人來,專門陪着她在市內各個醫院走動,打聽專門治療腦科的名醫。
陳嫂惶恐地跟着那個人四處走,聽他跟醫生說些聽不懂的術語,又叫阿亮做各種檢查。
她完全不由自主,但卻知道他們是在幫助她跟阿亮。
可是就算用了一百二十分心,阿亮的病,卻終究無法根治。
陳嫂死了心。
雖然結果不是圓滿的,但她畢竟試過了,而且全都試過了,那就甘心了。
陳嫂打定主意,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拉扯阿亮長大,養他一輩子也好。橫豎她還不老,還有一雙手。
就算房子已經沒有了。
只不過她有個心願,就是在臨走之前再見見那個女孩兒。
非親非故,她居然肯為了兩個外地鄉下人做的仁至義盡。
她想要當面表示自己的感謝,雖然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謝謝”,但她一定要親口向恩人說出來。
那個看起來很好的年輕人領着她去了片場,女孩兒還帶着妝,見了她,卻飛快跑了出來,毫不避諱周圍的目光。
那個跟陳嫂同鄉的女孩目睹這一幕,臉上也露出震驚的表情。
陳嫂想要給“恩人”下跪,卻給她用力拉住。
在陳嫂離開之前,那年輕人給了她一個包裹,說是女孩給她的,讓她上車再看。
陳嫂上了車才發現,裏頭居然是十萬塊錢,還有一個電話號碼,寫着一行小字,讓她有事就打這個電話號碼。
她看着那些錢跟那行號碼,忍不住大哭起來。
後來他們回到家鄉,用那些錢還了抵押,保住了房子。
阿亮一直惦記着那個很漂亮的姐姐,而陳嫂也牢牢地記住了她的名字:傅迷薇。
當鎮上小賣部的電視上出現那張熟悉的臉的時候,陳嫂都會拉着阿亮去看。
起初她不敢打那個電話,後來有一段日子,她很少在電視上看到傅迷薇出現,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心驚肉跳的不好感覺。
于是打通了電話。
此後陳嫂每次想到當初,都要雙手合什念叨幾句:謝天謝地,讓她當時打了那通電話。
不然,她幾乎無法想象後果。
再後來……傅迷薇就來到她的家中。
乍見到她的時候,陳嫂幾乎認不出,那就是當初那個明豔照人的姑娘。
她形銷骨立,毫無精神。
倒是阿亮一眼就認出來了,興高采烈地抱住她,大叫姐姐。
那一段日子,傅迷薇整個人暴瘦而憔悴,她少言寡語,從來不笑。
活的像是一個鬼魂。
多虧了阿亮一直都是樂觀的,經常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出去鎮上周圍玩耍。
陳嫂也盡心竭力地照顧。
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她恢複了兩年,才漸漸地又回到了當初那個臉頰微圓潤的姑娘。
後來她就離開了……電視屏幕上又出現了她的樣子。
她每個月都會寄錢過來,有時候還會快遞些衣裳、吃食等……衣裳陳嫂跟阿亮都穿了,食物也都吃了,唯獨那些錢陳嫂都沒有花,全部都存了起來。
陳嫂還買了一臺電視機,每天都為看她。
幸虧她拍了很多電視劇,經常會看到她的臉出現。
不管她演得是什麽,陳嫂跟阿亮都覺得她是最美的那個。
因為就算她有一千張不同的臉,他們卻都能看到她唯一光明的心。
吃完了飯,傅迷薇轉過頭來,見周予明正跟阿亮玩。
如果不是親眼見,也不知道周老師居然這麽孩兒氣。跟阿亮猜拳贏了後那種狡黠的笑容以及發亮的眼神,簡直比孩子更孩子。
傅迷薇咳嗽了聲,周予明轉頭看她。
“周老師,”傅迷薇平靜了一下:“您明天回去吧?”
周予明反問:“那你呢?”
傅迷薇撅嘴:雖然退出的心念沒有之前堅定了,但……也不是說回去立刻回去吧,起碼要給個緩沖的時間。
像是看穿她的猶豫,周予明說:“你不走我也不走,反正我跟阿亮玩的可開心呢,對不對阿亮?”
阿亮超級大聲回答:“對!我們可開心呢。”
傅迷薇簡直不忍卒讀,低聲嘀咕:“周老師你好意思嗎……”
周予明挑眉,擺出一副地主無賴的架勢。
唉……傅迷薇忽然懷疑,當初自己心底那個無比高大光明萬丈的形象,那個清冷不茍言笑不易接觸的大神……他到底在哪兒呢。
雖然陳嫂也想讓兩個人在家裏多住些日子,但是她卻明白傅迷薇必須要回去。
而且最好是跟周予明一起走。
在她的勸說下,傅迷薇終于無奈地答應。
臨行那天,陳嫂領着阿亮一直送到了鎮子口上,等那輛車飛馳不見,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在縣城轉車,又坐了一個多小時長途到達機場,傅迷薇大病初愈,還有些沒有精神,坐在靠內的位子上有些瞌睡。
模糊中覺得領口一動,微微睜開眼睛,卻見周予明提提她的圍巾,遮住她半邊臉頰。
傅迷薇重又合眼,心裏想:“這麽難找的地方,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麽找到我的……”光是轉車就颠颠簸簸地要好幾趟。
臨上飛機前,傅迷薇總算開了手機,所有信息如洪水般湧入,她定了定神,只來得及給國卿發了一條短信,手機就給周予明強行關閉了。
他叮囑:“要上機了,你精神不好,先別看這個,不然會頭暈。”
傅迷薇撓撓耳朵:“周老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周予明似笑非笑:“我成人的時候,你的确還只是個小孩兒。”
傅迷薇眨了眨眼,轉頭看他,他卻又不動聲色扭過頭去。
從黃山機場出發,差不多兩個半小時的航程,傅迷薇呼吸平穩地睡了一覺。
橫豎身邊有個“護花使者”,與其這麽說,倒不如說是“守護神”之類的更确切。
一直到下機後,傅迷薇赫然發現居然有熟人接機,那兩位眺首以待的,一個是國卿,一個是助理小朱。
而周予明也受了驚吓:他看的是另一個方向。
在國卿跟小朱身邊就近,赫然站着幾個熟臉兒,分別是助理老白,江導跟他圈內的老友高正。
三個人精。
周予明心想自己明明沒有向他們洩露自己的行蹤。
但是看到國卿跟小朱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定是傅迷薇那條短信。
國卿告訴小朱,小朱被老白捉住逼問,老白得到消息自然告訴江導,于是……
連鎖反應。
——必然是這樣的沒跑兒了。
雖然不算是分開太長時間,但仍有種久別重逢的尴尬感。
傅迷薇忽然記起自己沒有戴墨鏡。
她無所适從地看向周予明,順着他的目光,才發現那幾個大角。
心猛地一顫,傅迷薇醒悟:她已經回到了b市,回到了名利場是非圈,處處都有鏡頭讓人無處遁形,已經不是在桃塢那個世外桃源可以随心所欲了。
她低下頭,立刻疾走幾步,很快拉開了跟周予明之間的距離。
——好可怕,差點又犯了大忌。
她怎麽居然這樣松懈,若給記者看到她跟周予明同行,幹脆扭頭直接回桃塢算了。一想到這裏,腳步更快,簡直是一路小跑。
國卿一把截住了傅迷薇,焦急地看着她的臉。
傅迷薇心想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正要拉着小朱離開,國卿卻忽然将她抱入懷中:“薇薇姐,你以後不能這樣了!”
傅迷薇呆若木雞。
這叫什麽,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幸好國卿對她來說算不上狼,只是一只哈士奇而已。
他缺乏的只是一個安撫而已。
傅迷薇愣了愣,然後艱難地伸手,從國卿後背探上去,輕撫狗頭:“我這不好端端的嗎?松手啦……”
身後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射來,讓傅迷薇覺得後心一陣陣寒意。
與此同時,正要向着周予明沖過去的三巨頭,不約而同地發現周某人臉色大變,原本的雲淡風輕忽然變成了凜冬到來之前的節奏。
而引起這場變故的起因——正是那邊兩個抱做一團的……
江導跟高正對視一眼。
高正嘆:“這是要動真格兒的嗎?”
江導默默地附議:“明爺,你是要完啊……”但是……修行千年,要栽在這麽一個小狐貍的身上,那未免也太讓人……他到底是不是鬼迷心竅了啊。
後來的後來……傅迷薇無意中對江導說起周大神曾用來鼓勵她的過往,聽到在舞臺上唱歌被石頭打破頭的事,江導很詫異。
幸好鬼心思多,雖然存疑卻并沒有說出口來。
然後江導私底下問起周予明:“明爺,我怎麽不記得你曾經登臺獻唱來着?”而且那個被打破頭的橋段,總覺得有些太過悲情了,而且有些耳熟……
周大神笑而不語。
江導的表情可圈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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