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回憶
三年前。
九月份的a大,正是開學季,學生們陸陸續續返校,新生們也都拎着大包小包前來報道。燥熱時節,稍微動一下,那都是揮汗如雨。周皓從籃球場回來,臉上、脖子間、還有球服緊貼着身體的那塊,都是汗漬。
宿舍樓下,嚴明還坐在小板凳上,周圍擺放了一圈紅紅綠綠的日用品,水壺,塑料盆,小桌子什麽的……
“今天賺了多少?”
嚴明豎起三根指頭,“三百。”
周皓揩了把汗,手裏轉着籃球,“我回宿舍沖個澡,馬上下來換你。”
大概半個小時後,周皓就一身清爽的下來了,白色體恤,大褲衩,還抱了把室友拜托他拿去賣的舊吉他。兩人站着說了幾句,嚴明就回去了。
差不多快六點了,日頭西移,白日裏的驕陽也變得柔和起來,遠處天邊是一片暖紅的餘晖。臨近晚上,這會兒也起了點風,吹在身上格外惬意。
周皓坐在小板凳上,瞅着來來往往的同學們。
他其實長得挺帥,但并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韓式花美男,他屬于濃眉大眼那一類,長相十分周正。
周皓這會兒随意撥弄吉他的姿勢,酷酷的,臉上又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把小姑娘們迷得一愣一愣的。為了能跟他套上幾句話,有幾個女生特地蹲身下來,詢問那些東西的價格。都沒過半小時,那些瓶瓶罐罐就都賣得差不多了。
大概數了數,這麽點功夫賺了一百塊。等嚴明回來,他倆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去了。今天一天的活兒算是幹完了。
攤位還剩了些沒賣出去的臉盆和衣架,周皓把這些擺放得稀稀落落的東西齊整地摞在一處。那把木吉他就随意擱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突然,“嘭嗒”一聲,吉他摔了下來,琴頭直接就給摔斷了,幾根弦松松垮垮地散落着。
周皓稍微側過身子,撿起“斷頭”吉他,心裏不由地一股氣上來。
“對不起。”清冽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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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擡頭——
軟順服帖的劉海輕輕地搭在前額,眼睛很漂亮,帶着絲絲疏離,鼻梁很高挺,唇角微微有點上翹,屬于薄幸的面相;他穿着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紅格子襯衫,下面是藍色牛仔褲,腳下是運動鞋。
整個人都逆着光,說不出的清新幹淨。與他記憶中的,南方的潮濕髒亂完全不一樣。
“多少錢?我賠給你。”
男生被周皓的無理打量看得極不自在,他只想趕緊用錢解決掉這一麻煩。
“你叫什麽名字?”周皓問。
“多少錢?”
“你告我名字,這吉他就不用賠了。”
男生沒理周皓,直接從褲兜的錢包裏掏了兩千塊給他。
周皓伸手接過錢,還想繼續再問他幾句,那男生轉身就走了。數了數手裏的錢,周皓扣下了一千五,其餘五百留給室友,就當作賣吉他的錢。
有緣總會再見,沒多久,周皓就知道了那人的名字——江羽骞,經濟系大一新生。其實他壓根沒刻意去打聽,只是學校的論壇上鋪天蓋地全是這人的消息,還附了不少抓拍的照片。
後來,直到江羽骞大學畢業,他都一直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甭管走到哪兒,只要提到“江羽骞”的名字,就會有人趕緊接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經濟系的高材生嘛,還是校草呢。”
兩人除了那次偶然的小摩擦,之後有一個月裏,周皓光知道那人的名兒,走哪兒都沒再碰到過一次。他倆一個臨床院,一個商學院,又不是同級,真的很難有機會碰面。
後來,學校體育館裏辦了場籃球賽,各個院系之間互相pk,周皓這才第二次碰到了江羽骞。那人穿着白色球衣球褲,衣服上是數字“7”。那場比賽的中間過程,周皓已經記不太清了,只知道最後是商學院贏了。
比賽結束後,周皓借着吉他的事兒,攔住了江羽骞。
“上次那吉他的事兒,咱倆還沒算清呢。”
江羽骞用脖子上的毛巾,揩了揩額頭的汗。兩人離得很近,周皓卻連一點汗臭味都沒聞見,這人男生真是出乎意料的幹淨。
“還差多少錢?”
傻子都看得出來,那把吉他值不了幾個錢。江羽骞明知這人在故意訛錢,但并不戳破,因為他懶得費口舌。
周皓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怎麽總穿白色的衣服?”第一次見他是白體恤,這一次又是白球衣。
江羽骞明顯不耐煩了,“這不關你的事吧。”
“得了,你請我吃頓飯,吉他的事兒咱倆就算了。”
江羽骞那時候才多大?剛上大學,也就18歲,他一定沒料到周皓在今後的三年裏,會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他的生活裏,不然那一頓飯他倆必然吃不成。
也沒吃得多奢華,就在附近的披薩店簡單地吃了一頓,不過從那之後,周皓跟這人的交集愈來愈多。
大多都是故意的,比如會突然出現在江羽骞的課堂上,再比如總是無緣無故的出現在他家門口。江羽骞不住校,每天晚上八點鐘從學校回去,周皓掐準了點,總是出現的一分一秒都不差。
頭幾次,江羽骞只是視而不見,後來實在沒忍住,他就怒問起這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周皓痞笑,“我能搞什麽名堂?想跟你搞對象呗。”
“神經病!”
後來事情的發展愈加誇張,周皓也不知從哪兒得來了那人的電話,總是發些黃段子給他,要不就是發些肉麻的騷擾短信。江羽骞一連換了好幾個手機號,還是免不了這些騷擾。
事情的轉機,是三個月後,那天江羽骞喝酒了酒,從出租車上下來。那時已經晚上11點了,也就是說周皓傻不拉幾地在寒風裏等了他幾個小時。
人都有陰暗面,更何況是周皓這樣打小就活在陰暗裏的人。他趁着江羽骞醉酒,把他帶到了附近的快捷酒店。進了門,周皓上下摸索,撩了好大一把火。江羽骞醉得暈頭轉向,根本看不清眼前人是誰。
兩人不知覺地滾到了白色床單上,都是第一次,動作都比較生澀。周皓很緊張,連脫衣服的手都顫抖着,江羽骞逮住他的臉,就開始一頓強吻。口舌交纏的味道,周皓現在還記得。那是最初最初的美好,他這輩子就忘不了。
吻到動情處,那人喊了聲,“旭旭……”
周皓猛然推開這人,然後兩人就赤身裸體地睡了一夜,不過并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的事兒。
很長一段時間,周皓都是處于撩而不得的狀态,直到有次他無意間發現的那段gv視頻。他拿着剪輯過的視頻去找江羽骞。
“周皓,你要不要臉!”
周皓聳聳肩,一臉無所謂,“臉值幾個錢?你不答應也行,明天我就傳到校內網上。”
然後他倆就在一起了,江羽骞總說,他是上輩子造了孽才被自己纏上。可周皓總覺得,上輩子造孽的人是自己,不然怎麽媽媽不愛?還被情人嫌棄成這副模樣?
周皓有一段隐晦心事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連嚴明也沒有。他學醫的初衷并不是為了什麽治病救人,他就是單純貪念白大褂的顏色。幹幹淨淨的,一點髒漬都不沾。
小時候的他,就想啊,他要是能當個醫生,他就可以徹底擺脫掉髒兮兮的人生了。
他受夠了童年被同學們譏笑“髒孩子”的經歷,那時候,他的身上總是那件髒得不能再髒的藍白校服。小孩子的自尊心總是最要強的——
在最虛榮的年紀裏,他卻一無所有。
江羽骞也是幹淨的,就跟那白色的工作服一樣,成了他苦苦追求的執念。
是有病吧?
他确實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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