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半夜去醫院

江羽骞沒有留宿,從五號樓出來,他立刻奔去了程子旭住的二號樓。有些事,不能總是這麽稀裏糊塗。

在這個迷亂的夜裏,他迫切想要将三人的複雜關系給固定化。

把瘋子踢出去,由三變二。他是這麽想的。

站在門外,他先是敲了幾下門,無人應。他又撥了電話,很快,程子旭睡眼惺忪、身穿天藍色家居服走過來開門。

“這麽晚了,怎麽過來了?”開門的人揉揉眼,試圖讓自己快速清醒。

江羽骞陡然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就用剛剛枕過周皓的臂膀,把懷裏人摟得緊緊的。

“跟我交往吧。”

程子旭并沒有推開江羽骞,他像只小鳥似的,縮在江羽骞的懷裏。只是,此刻發生的事兒,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依然是上次的言辭,“我還沒考慮好。”

江羽骞放開他,目光滾燙,疾風驟雨般吻了上去。

不同于上一次的蜻蜓點水,這次的他是如狼似虎的索取,把對方口腔裏的滋味一點點榨幹,一點點吸進自己的嘴裏。

情意濃厚,他的嘴從程子旭的嘴,輾轉抵達他的肩,他的鎖骨……

“別這樣!”程子旭一把推開瘋狂的人。

兩人都有些微微喘氣,江羽骞的眸子由迷亂轉向狂熱,他猩紅着眼,“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都做了什麽……”

程子旭還未從意亂情迷中回過神,嘴唇上尚殘留着肆掠後的狼藉。

江羽骞已經扭頭走了。

如此深夜,他竭力想要與之确定關系,竭力想要抛除三角關系。他是怕自己沉迷于無法自拔的性,慢慢習慣了那個瘋子,徹底忘掉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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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就是上次周皓去臺水差點遇難,他在自己心中覺察出了萌動的種子。

他會因為瘋子的大難不死而開心,說了散夥,可心裏又渴望瘋子的不離不棄,他甚至想過,把周皓藏起來,不讓程子旭看見就好。

這些黑暗糊塗的想法背離了道德,他也只能想想,根本沒法去做。

自己的車還停在二號樓樓下,當他走回去準備拿車的時候,仰頭看了看整棟樓裏僅有的幾片燈光。五樓的陽臺上,他看見了往下凝視的周皓。

兩人的視線,隔了天與地的距離,一上一下,就這麽碰上了。

江羽骞又回到了公寓裏,周皓聽見動靜,也從陽臺走回了客廳。

彼此諱莫如深。

“你去找程子旭了啊?他怎麽說?”周皓輕描淡寫地問。

江羽骞的目光猛然間由渙散全部聚集到周皓臉上,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這人了。

周皓咧嘴譏笑,“他沒同意吧。”

江羽骞聳拉着眼皮沒說話。

周皓覺得有點累了,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吞雲吐霧間,神經麻痹了,他以老年人的口吻繼續嘲笑着面前的人,“你說說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找罪受?你是不是賤得慌?”

假裝混不吝,假裝不在乎,只有自己聽得到,心尖兒碎成殘片的聲音,噼裏啪啦,聽一聲,殘片又碎成千千萬。

客廳裏是如死水般的沉靜,兩人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彼此靜默不說話。

夜已經很深了,周皓碾滅煙頭,想回房睡覺。

“我不管你了。”

那口吻,就像是對付永遠不着家的浪子,雖然盼着你好,但,無可奈何。

手突然被江羽骞死死攥住,一瞬間心髒都失去了跳動,他擡眸好笑地問,“我要睡覺了,你這是幹嘛?”

江羽骞深邃的眼睛注視着他,困惑而憂郁,“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關我屁事?”周皓用力甩開桎梏自己的手,笑了,“難不成,你要我教你怎麽追那娘炮啊?”

句句帶刺,入木三分。

江羽骞沒有搭腔,他用手把周皓拖進了房間裏,仍在了床上。

“你他媽抽什麽瘋!”周皓怒了,從床上掙紮着坐起來。

江羽骞俯身又推倒了床沿邊的人,抵住兩側的手腕,欺身而上……

剛開始的不情不願,後來變成了一灘水,早就化在了身上人的粗暴柔情裏。動作幅度很大,周皓攀住救命的浮木,與之在欲海裏共沉淪。

周皓紅着眼,撕裂着心,身體的每一處肌肉都在痙攣着,抽搐着……

這一刻,再也沒有比他更加惶恐不安的人了。

三年級時,班級統一收錢定做班服參加學校的朗誦比賽,一律小圓領翻邊體恤,男孩子下面就是小短褲,女孩子是裙子。他回家問他媽要錢,他媽沒給。

後來啊,所有同學都嘻嘻鬧鬧地、穿着統一整潔的衣服站在臺子上,他穿着那件髒兮兮的校服,躲在舞臺下的帷幕後,可憐巴巴地盯着他們……

老公,你看她多壞啊。她虧欠我,她對不起我……

所以,你能不能……

好好地待待我……

你能不能……

不要跟我媽媽一樣……

他飄在洶湧激流的海面上,波浪猛烈地拍打他、沖擊他。遠處的粉紅色婦女漸漸飄遠了,他怎麽抓都抓不住,他只有死死抱住胸前的浮木,蕩啊蕩,在看不到邊的大海裏蕩啊蕩……

挾制于人的從來都不是他江羽骞,而是他自己,是無依無靠的自己啊!他把母親不稀罕的命交到了江羽骞手裏,可這人也同樣地不稀罕。

這世上還有誰能稀罕他……

腦子裏的意象随着身上人的動作,停止了。

激烈一場,周皓的屁股跟後出了血,應該是肛裂了。

觸目驚心的紅色,把床單染成了一小片紅海,周皓定下心來,呆滞地盯着那片紅色。

江羽骞胡亂地把彼此身上的粘稠痕跡擦拭掉,湊到蜷縮的可憐人嘴巴前,略表歉意地親了親。

周皓沒有回應,他眨了眨眼,仰起頭,入目的燈光瞬間變成了童年的粉紅色,他又使勁眨了眨眼,那上面出現了南方的小閣樓、出現了南方的梅雨天。

江羽骞蹲在床頭,贖罪的意願很強烈,他不明白這人為何總喜歡盯着白花花的吊燈看。

再一次,他順着周皓的目光往上看,還是什麽都沒有看見。

“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周皓死死地縮在床上,一動不動,沒一會兒,胸腔裏的巨大恸意排了出來,哭聲被他抿在嘴裏,最後噴薄而出,在黑夜裏哽咽了出來……

他嗚咽着,“老公,我想我爸爸了……”

江羽骞沒料到他會這樣,這人向來心氣高傲,對什麽都不肯服輸,倔強得讓人又氣又恨。

眼下,他慌張了,沒了主意。他只得用嘴胡亂地親親面前的人。

再也沒有比唇齒相抵,更能彌補莽撞的罪過了。

眼淚被他吞入口中,鹹鹹的。他連哄帶騙,“皓皓,聽話,咱們去醫院看看?”

沒想到這麽句話,周皓哭得更加奔潰,臉部表情醜陋地扭結在一起……

哭累了,周皓紅着眼,眼神像只精神奔潰的病人,濕冷,又怨毒,“你抱抱我……”

江羽骞過去摟住了他。

半夜急診,醫生稍微查看了下傷口,再看看同來的是兩位男人,大致猜出了原因。本着職業操守,醫生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埋頭刷刷寫着病例。

“後面有點裂開了,得縫針,再吃點消炎藥。”

兩人拿着單子去交費,正值夏天,夜裏急性胃腸炎的病人比較多,排隊的人不少。

江羽骞把周皓安置在走廊的座椅上,跟在一溜人群後面,排起隊。

交完費,江羽骞轉身往回走。

站在前面,看向走廊盡頭,他看見——

周皓癱倚在座椅上,兩條手臂無力地垂挂在扶手上,遠遠看去,平時高大的身影變得很小很小,孤獨無依地縮成一團。

江羽骞覺得自己的心陡然被針刺了一下,他快步走過去,蹲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疲憊的人。

“周皓。”

周皓睜開眼,倦容滿面,“交好了啊?”

“嗯。”

“走吧。”

蒼白無力的對話後,江羽骞扶起他,詢問了護士在哪兒縫針,護士指了指左手邊第六個門。

周皓覺得憋得慌,把口罩摘了。到了縫針的地方,周皓進了裏去,江羽骞在外面等着。

進門後,他就後悔摘下口罩了,沒想到居然碰上了同學。

“周皓!”

周皓此刻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給埋了,他把手裏的治療費單遞過去,沒說話。

李蕭接過單子,“大晚上的,怎麽啦?”

“大便出血了,剛才那大夫說要縫針。”

“我看看。”

周皓無甚反應,像塊木頭依照指示,脫了褲子,趴到檢查床上,半撅着屁股。

“你這不像是痔瘡啊?”

“不是痔瘡,就是大便出了點血。”

李蕭給他上了點局麻藥,然後把幾處傷口簡單縫合起來。

周皓提起褲子,說了聲“謝謝”,就扯着江羽骞離開了醫院。

後半夜,江羽骞沒有回去,他倆就在小公寓裏,一直睡到翌日的東方泛白。

也許是贖罪的心理,這個夜裏他對周皓溫柔了許多。

贖什麽罪?

欲望裏見了血;

棄卒保軍,由三變二。

沒幾天,周皓是同性戀這事兒就在學校小範圍地傳開了,都說醫學系的某某某是同性戀,半夜搞成了肛裂,還被送去了醫院,說得有鼻子有眼。人們也就當樂子一聽,并不是很相信。

當然,孫奕文也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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