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自我折磨
周皓知道自己徹底瘋了,無法控制的欲念在心底像藤蔓一樣滋長開。許多個失眠的夜晚,他會像個幽魂,飄在二號樓底下。
有時候看了整宿,一無所獲;有時候卻能看見你侬我侬、在陽臺摟抱在一起的兩人。
就像現在,夜半時分,他又看見了陽臺上的兩人。他倆追逐、嬉笑、游戲人間,幹盡了可幹的樂事。
他傻愣愣地仰頭盯着那處看,他想看看,他的家人這會兒在做什麽?好端端的,憑什麽不要他了?
從四年前開始,他就把江羽骞當成了家人,那人領着他進了現在住的這間公寓,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你的鑰匙。”他聳拉着眼皮一句話都沒說,伸手接了過來,妥帖地放進口袋裏,那個時候,二十二歲的皓皓終于有了家。
家不大,一百多平,陽臺南北通透。
兩人的第一次就發生在兩陽臺之間的客廳裏,是冬天,外面的大風吹得呼啦呼啦響,沒有任何潤滑的情況下,江羽骞生生地嵌入了他。
那個時候的他啊,疼着,也開心着,滿心歡喜地想:身體有了糾葛,關系只會越來越牢。
他不重欲,卻在每個周末急吼吼地催促那人過來,他只想把關系長長久久地牽扯下去,這樣江羽骞就能徹底成為他家人了。
雖然後來,他明白了這種想法的天真幼稚,但依然滿懷希冀,滿懷童真,他是越長越像孩子了,腦子裏一根筋,直來直去。
這麽多年,他年長了很多歲,可始終,脫離不掉童年的怪圈。他太渴望相依為命了,心裏也越發地,依賴江羽骞。嘴上裝酷不說,心裏無時無刻不在叫嚣:馬上又是周末了,他又能過來了。
婆婆媽媽的碎碎念,他不厭其煩地念叨了四年。這裏頭,砸進去了多少心血,又砸進去了多少希望,結果呢?一場空!他又被丢回了潮濕的小閣樓裏。
兩人在陽臺鬧了一陣,然後程子旭跑進了客廳,江羽骞随之也跟了進去。很奇怪,明明離得很遠,光線也很不清晰,他卻能仔仔細細地看見江羽骞臉上挂着的笑。
周皓也笑了,他享受這種自我折磨的快感。
他有點累了,落魄不已地倚在花壇邊,他想自己應該趁着累的當兒,趕緊阖眼睡一會兒。可是,腦子裏就跟放電影似的,全是以前他跟江羽骞同居的片段——
急于宣洩的做愛方式,做愛後的同床異夢,還有呢?還有永遠了無生氣的房子,永遠撬不開心的愛人,永遠得不到回應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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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顫抖着手,從兜裏掏出了煙,瑟縮地點上一根。
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入口的濃郁感,掩蓋住了他內心淺薄的涼意。他又故意咧嘴大笑,笑聲被他壓抑地憋在嗓子裏,并沒有嗚咽出來。
嗓子裏的灼燒感,像一把破土而出的的大火。
笑着笑着,大火終于噴吐了出來,他毫無形象地哭了。深更半夜,像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流浪在六月份的花壇邊,哭了。
“你們毀了我!你們毀了我……”周皓在心底瘋狂地發洩。
他偏心的母親毀了他的童年、少年,他就像個背着十字架時刻在尋找救贖的孤獨孩子,他以為江羽骞是能夠救贖他的人。結果,糾纏了這麽多年,這人還是一腳把他踹進了地獄裏。
女人有了乖巧的女兒,男人得到了苦戀多年的情人,他們恣意享受人間的歡情,再也不管他了,把他扔在了犄角旮旯裏,發黴生瘡。
漸漸的,熾熱的悲傷轉換為了濃烈的恨意。莫名其妙的,猶如龍卷風一般,刮進了他內心,卷倒了心上的房屋樹木,帶走了安寧的一切。
只是,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恨意漸漸消了,又變成了自怨自艾的悲傷。
手指的香煙,一圈一圈燃燒得只剩下短短一截。周皓又從兜裏掏出一根,他銜在嘴裏,顫着手劃開打火機。香煙又燃了,吞雲吐霧間,他擡首又盯着那棟樓看。
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不,稀迷的目光裏,他看見了兩具交纏呻吟的肉體,他們彼此撫摸,彼此親吻,最後滿懷愛意地嵌入……
“嘔——”他丢掉了手裏的半截煙,然後趴在花壇邊,撕心竭力地幹嘔着。
周皓再也受不了了,他沖到了程子旭家門口,狠狠地按門鈴。激揚的鈴聲回蕩在深夜寂靜的樓道裏,有些詭異。
這次開門的是江羽骞。他穿着灰色睡衣,眼睛清冷地盯着面前的周皓。
“你鬧夠了沒有!”
周皓卸下了平日裏的自負傲慢,委屈地看着江羽骞,“老公,我睡不着……”
“周皓,你再這樣,大家都累。”
他像是沒聽懂江羽骞的話,嘴裏神叨叨地說着,“睡不着,難受……”
這時,程子旭從裏面出來了,也是同款的灰色睡衣。
周皓瞬間飙起恨意,擡腳又踹了一腳江羽骞,轉身倉皇而逃。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周皓進了衛生間,花灑針刺似的,沖刷着他的身子。他閉上眼狠狠搓揉自己手指所能觸及到的一切地方,試圖擦洗掉江羽骞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後印記。
一遍遍地,自虐一般,皮膚都搓紅了,在透明溫水的沖刷下,呈現出妖冶的紅色。白色皮膚裏印着紅,很幹淨。
他再也不是南方小城裏那個身穿校服的髒兮兮小孩。
洗了大概半小時,沐浴露也沒打,他擦幹身子進了房間。
惶惑無助的人啊,赤着雙腳,走在锃亮光潔的實木地板上。這一刻,他後悔了,他不要擦掉,他要把這些印記留下。
周皓倒在昔日兩人做愛無數次的大床上,用鼻子發力去嗅那人的味道,然後把被子死死裹在身上。
這一夜,他裹着被子倚在床頭,竟然睡着了。夢裏面,他夢見了他的爸爸,把他架在脖子上,走街串巷地炫耀一般,“這是我家的皓皓,這是我家的小皓皓!”他咯噔咯噔地咧嘴大笑,露出了缺了一顆的門牙。
無法寄托的情感,只能寄給了黃泉之下的死人。
第二日醒來的周皓,眼圈黑了,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的被子也在不自覺中滑落了。他是被凍醒的,額頭滾燙的溫度,他知道自己是發燒了。
他是個醫學生,身體方面的健康問題,向來能夠輕松解決。一般的小疾小患,他都明白地知曉嚴不嚴重,需不需要去醫院,還是吃點藥就行。
他今天還是去了趟醫院,液體從靜脈輸入身體,緩緩流動。他盯着輸液瓶看了半天,他感受着它的流動,感受着它在自己身體裏面的蕩滌。慢慢地,舒服多了,他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打了會兒盹兒,等到醒來的時候,他手背的針已經被拔了,上面貼了塊膠布,撕掉膠布,那塊被針戳破的地方已經不淌血了。他站起身走出輸液室,往門診出口走。
以前這裏還總會有個男孩子,拿着一大堆吃的,追着他往他懷裏塞。現在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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