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很少有人知道,特工組中嚴禁議論政治,違者可以處以嚴重處分,包括勸退。

也就是林裴身份特殊,光他之前給林斯引薦季白這事,要是給不知他身份的裴骁聽見,能罵得他狗血淋頭。他們是國家兵器,他們的唯一任務是忠誠,圈子是獨立的,政治是政客的事務,外行的介入只能讓事情脫軌。

如果一個圈子,外行人可以随意地發表意見并改變其風向,标志着這個圈子已經崩潰。

林裴抱着貓頭鷹,看了眼望着他發怔的季白。

季白追的那小女孩抱着何鶴,一口一個“長官”,季白低聲呵斥道:“小雅,不要胡鬧。”

小姑娘是季白的女兒,叫季雅,前兩天剛過八歲生日,被《阿雅奇遇記》裏頭的小女指揮官迷得不行,兩個月前季白答應了陪她看阿雅的電影,結果一直拖到了今天,剛剛路過電影院,小姑娘委屈得不行,猛地嚎開了。

季白訓斥她不懂事,又說這電影低齡化嚴重,小孩子更應該看點有深度的東西,兩人在電影院門口吵開了。

林裴沒興趣評斷人家的家庭教育。

季白一把扯過哭鬧不止的季雅,他看着林裴,結結巴巴為上回的沖動向林斯道了歉,又說想請林裴去他家做客。

何鶴聞聲看了眼林裴。

林裴正要一口回絕,通訊儀響了起來,林裴打開消息通知中心看了眼,是他三叔的郵件,好巧不巧偏偏這時候到了,林裴的眼神微微凍結。三叔讓他找個時間約季白好好談談,說是昨晚兩人剛剛通話完畢。

他對季白的評價非常之高。

林裴看向季白。

一行人去了季白家裏頭,一路上,季雅對林裴手裏頭的貓頭鷹特別感興趣,坐在電車上,她小心地問林裴。

“哥哥,它叫什麽名字啊?”

“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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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小女孩的眼睛裏頭簡直有小星星,她低聲道:“哥哥,我能摸一摸它嗎?”

季白尴尬地想要把季雅拉回來,“小雅,別胡鬧!”

林裴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季雅伸出手來,輕輕撫着貓頭鷹的腦袋,她低聲道:“萌萌,你叫萌萌嗎?”她趴在扶手上擡頭看林裴,一雙清亮的大眼睛,“哥哥,它好乖啊。”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林裴終于笑了下,對季雅道:“它膽子有些小。”他笑得有幾分溫和。

季雅忙壓輕了聲音,收回了手,她歪着頭對着貓頭鷹道:“別怕。”

貓頭鷹躲在林裴懷中,一雙天藍色的圓眼睛悄悄看季雅。

季雅驚喜極了,又怕吓着它,捂着嘴偷笑。

季家庭院簡單幹淨,園子裏頭種着幾株便宜的月亮草,樹下還有個乳白色清漆秋千。

季雅熱情地向林裴與何鶴介紹她的家,門被打開,季雅大聲喊了一句,“媽媽!”

林裴與何鶴一齊擡頭看去,一個挽着頭發穿着灰色圍裙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口,季雅撲了上去,季夫人一把撈住了女兒,對着林裴和何鶴客氣地笑,“這兩位是?”

季白道:“是我請來的客人,軍部的。”

季夫人一臉驚喜,忙推開門請兩人進去,問林裴他們喝茶還是咖啡,何鶴自來熟,說是要咖啡,季夫人轉身去廚房裏端出兩杯奶咖啡。

季雅舉手大聲道:“媽媽,我要吃小熊餅幹!”

何鶴是個神奇的人,他興高采烈地舉手說:“我也要!”

衆人一齊看向他,林裴的眼神宛如在看個精神病人。季夫人忙笑道,“好好!等一會兒,你們先聊。”她轉身去廚房做餅幹。

季白似乎在心裏打了許多遍草稿,一副要對着林裴與何鶴背書的認真樣子,結果他剛一開口,家裏頭的鐘敲了兩下。

季雅猛地回頭看他,“爸爸,要午睡了。”

季白一臉尴尬地看着何鶴與林裴,低頭哄季雅道:“讓媽媽陪你去。”

“不行,今天輪到爸爸陪我午睡了。”

“爸爸有事,小雅乖啊。”

季雅撇嘴,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林裴開口道:“季先生,陪她去吧,我們在這兒吃點東西。”

季白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句歉,拉着季雅走了,低頭小聲道:“你乖乖睡覺,待會兒讓媽媽給你拿小餅幹,你醒來就可以吃了,你乖一點。”

兩人上了樓,季雅回過頭對着林裴與何鶴大聲道:“哥哥午安,萌萌午安。”

何鶴非常給面子,“小公主午安!”林裴禮貌性地笑了下。

季白的臉有些紅,拉着季雅走了。

季夫人端了餅幹上來,一打開全是小熊形狀的餅幹,林裴在一旁震驚地看着何鶴,何鶴真的愛吃小餅幹,連季夫人都有些愣,她對着何鶴道:“別急,慢慢吃,不夠我再去做。”

何鶴道:“夠了夠了!”他說着話又往嘴裏塞了兩個。

季白在樓上哄季雅睡覺,季夫人一個人招待林裴與何鶴,她在沙發上坐下了,何鶴做了個自我介紹,順便介紹了下林裴,季夫人溫和地笑了下,不一會兒,她的臉上露出些擔憂神色。

林裴望着他,“夫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我家先生前兩日回來後心情一直低落,請問,是我家先生因為莽撞做錯了什麽嗎?”

何鶴笑了,“他當着林斯将軍的面罵他無恥,對了,他還假設将軍是妓女的兒子。”

季夫人手中的茶杯啪一下摔在了地上,面色刷的雪白,她忙對着何鶴道歉,“我家先生他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內心對将軍是非常尊敬的,不瞞兩位說,我家先生一直相當魯莽,脾氣很容易失控,他本意并非如此。”

何鶴道:“他好像是比較容易失控,正說着文件和實驗的事,他突然就開始罵人無恥。”

季夫人道:“天吶,這真是太無禮了,他實在是太無禮了!這件事是他的過錯,他應該親自去道歉。”

“他一直都這樣嗎?”

“不瞞二位,他确實一直都這樣,這麽些年一直改不了這脾氣,太失禮了。”季夫人冷靜了下,家庭管家過來打掃她腳下的碎片,她深吸了口氣,溫和問道:“請問兩位先生,他同将軍所商議的是什麽事呢?”

何鶴看了眼林裴,“就最近那新福利政策,還有個生物實驗。”

季夫人思索片刻,“這件事我倒是聽他說起過。”

何鶴覺得挺有意思,問了一句,“是嗎?夫人怎麽看?季先生覺得這事簡直是人權與民主的雙重淪喪。”

季夫人從智能機器人管家手中接過新的茶,低頭喝了一口壓驚,她望着何鶴,低聲道:“我家先生的本意并非如此,六號區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那真是個令人哀傷的地方。”

季夫人似乎思考了一會兒,“其實我相信,無論我家先生或是軍部的政策,本意都并非如此。六號區是一個混亂的邊緣地帶,我們不願意承認,可它确實是滋生邪惡的溫床,近年來,六號區暴力事件頻發,政府對其逐漸失去控制,長此以往,必将有從下往上的巨大動蕩蔓延來開,這裏頭有潛藏的蝴蝶效應,正如聯邦的那句名言,一個毒販能摧毀一個政權。”

她看了眼何鶴,“那是一個必須重視的地區,前軍部的放任與縱容導致了六號區的混論,我非常感激将軍能将視線投向那一片區域,和平來之不易,我們比任何人都更應該珍惜現在。對于六號區的處置,每個人也許有不同的看法,新福利政策出來時,我與先生意識到這件事遠比許多人想象的更為嚴重,六號區的動亂已經瀕臨界點,需要一劑迅速見效的鎮定劑,正如一個即将爆炸的氣球,軍部在上頭通了一條管子,他們在給六號區迅速減壓。”

何鶴有些愣,季夫人将小餅幹放在了何鶴的眼前,繼續說下去,“我家先生是認為,軍部的政策這并不是最好的選擇,以六號區目前的情況而揚,完全可以溫和化處理,賦予他們平等的公民權,當六號區與帝國其他區域無異,所謂滋生邪惡溫床也不複存在,這是一個最根本的措施,可它需要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這對于當今的國家而言是一種極為沉重的負擔。”她看向何鶴,輕輕笑了下,“我家先生是一個比較理想化的人,他追求公平、人權、相信正義,他知道人性的複雜,可他總覺得人類需要悲憫,畢竟人活在這個宇宙中,如果只是優勝劣汰,好像與動物無異。”

林裴終于問了一句,“所以季夫人您的觀點是?”

“六號區不是污點,它是一面鏡子,照見了人性中偏陰暗的一面,那其實是我們自己生而帶來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六號區的存在,人性并非永遠明亮,我們對待它們應該寬容些,不是因為它們無罪,而是因為我們憐憫自己,六號區是一塊永遠不可能消失的地帶,與其消滅它,不如改變它,人類應該對自己負責。”

林裴頓了許久,一旁的何鶴在不聲不響地吃着餅幹。

季夫人看了他們一會兒,輕笑道:“耶和華神看見人在地上的罪惡,終日所思所想盡是惡,耶和華神後悔造人在地上,心中憂傷,耶和華于是說,‘我要将所造的人與走獸,并昆蟲,以及空中的飛鳥,都從地面上除滅,因為我造他們後悔了。’”

何鶴一臉懵逼,林裴低聲道:“《創世紀》第六章 。”

何鶴道:“不好意思,我家信佛,我平時拜的是觀音菩薩。”

季夫人笑了出來,道:“沒事,我不姓教,我是無神論者,我只是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神瞧見了地上滿是淫穢與邪惡,洪水滅世,只留下了神選中的‘義人’諾亞,可新生的世界中依舊有淫穢與邪惡,最終耶和華神的愛子來到人世背負人類的罪責,可又被人類親手釘在了十字架上。想來連耶和華神都無法創造出完美的人類,我們實在不必對自己過分苛責,也不必用滅世的洪水去洗刷罪惡。”

林裴想了會兒,又道:“那季夫人對‘潘多拉’有何看法?”

“我記得古希臘神話中,潘多拉本是神祗的祝福與恩賜,她本身并不是什麽可怖的東西,科學也是。”她看了眼林裴,“那真是場非常可怕的災難,十一年前,那場動亂,帝國的公信力全面坍塌,我記得我上學時還與女同學去游行抗議過,我們恐懼的不是科學本身,是無法抵擋的強制暴力,我先生不支持這項實驗,僅僅是因為他對這個政權還缺少一點信任。”

季夫人低聲偷偷道:“不過我是非常相信将軍的。”

“是嗎?”

季夫人喝了口茶,低咳了一聲,“一個國家的政治中心集中在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團體上時,潛藏着極大的隐患,支持一個國家健康運轉的永遠是相對正确的體制,可從當下而言,和平剛剛到來,人民更需要的是一個強大并且執行力極高的暴力政體,穩定是第一要素,我相信着現在的軍部,也相信林斯将軍,相信雲巅部隊,未來的發展是值得期待的。”

何鶴終于問了一句,“敢問季夫人是學什麽的?”

“我主攻物理。”季夫人提到物理時有些微微的發窘,她微笑道:“我大學畢業後在十二區附屬的科研所研究新礦物能源。”

何鶴道:“我非常冒昧的問一句,您是怎麽同季先生認識的?”

季夫人輕輕搓了下圍裙,笑道:“上大學的時候,有天在圖書館與我先生撞見了,他說他深深迷戀上了我的靈魂,我覺得他的英俊萬裏挑一。”她輕輕笑笑。

何鶴被餅幹嗆了下,低頭咳嗽了聲,樓上響起腳步聲,季雅穿着睡衣沖了下來,委屈地喊了一聲“媽媽!”

季夫人回頭看了眼,忙道:“把鞋子穿上!”

季雅道:“媽媽我不想睡覺了!”

季夫人一愣,“為什麽呢?”

“媽媽我想聽《阿雅奇遇記》!爸爸說的故事我聽不懂!”

“他說什麽?”

“他說德布羅意!”

“德布羅意怎麽了呢寶貝?”

“德布羅意提出了波粒二象性!”

一旁的何鶴正在喝奶咖啡,一口全噴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季白:我把門焊死了,今天誰都別去幼兒園,都在家跟着我一起看《走近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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